雾

　　保研手续还真是繁杂，林杉暗暗吐槽。此时她便是拿着打印好的成绩单去教务处盖章。暑假时她参加了清华的夏令营，可惜表现欠佳，没有拿到offer。江河却因表现突出，被几个老师抢着要。
　　平时感觉不出来，觉得自己和江河也没多大差距，可在夏令营时，林杉却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动手能力，对新知识的接受能力，知识储备量都不如江河，也难怪清华的老师看上了江河，却没看上她，虽然她才是专业第一。
　　"林杉，林杉！"
　　林杉正琢磨着怎么补短板，以缩小自己和江河的差距时，大草坪上突然有人跟她打招呼。
　　那是一个齐刘海，长卷发，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女生，站在她身边的男生，竟然是陈杨。陈杨穿着黑色西裤、白色衬衫，打着黑色领带，剃着小平头，比从前成熟了不少，以前他是阳光大男孩，现在却有点像职场中的成熟男人了。
　　"陈杨师兄。"双方离得有点远，林杉乍一下没有认出来女生，所以便只和陈杨打招呼。
　　"林杉，是我，园园！"
　　这时俩人已走到了林杉跟前，女生可不是刘园园么。
　　"你什么时候烫的头发，挺好看的。"林杉道。
　　"就是恋爱后突然有了少女心呗，陈杨也说我留长卷发挺好看的。"刘园园笑得很甜。
　　林杉没有问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甚至没有诧异于他们居然走到了一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像月老的红线一样，把有缘人紧紧地绑到了一起，比如从前的单丹丹和陈杨，再比如现在的刘园园和陈杨。
　　"你穿裙子也挺好看的。"林杉道。
　　林杉记得，刚上大学时，空间和人人流行过一篇爆款文章。那片文章写道，在大学，女生的学业不一定精进多少，可打扮水平一定精进良多。那时她还不以为然，觉得外表没那么重要，觉得自己肯定会是例外。其实她和江河在一起后，一开始也没忙着打扮自己，直到江河吐槽她的衣品。江河毕竟是大城市的人，又喜欢艺术，在穿衣搭配上还是有些品味的。别人恋爱是女生帮忙捯饬无可救药的工科男，而林杉他们则完全反了过来。美都是相通的，林杉毕竟是文艺女青年，江河为她打开了一扇窗，她便开始对穿衣搭配感兴趣，很有一段时间她都热衷于翻网上关于穿搭的帖子，微博上也关注了许多时尚博主，现在热情虽已渐渐消退，可她也算有了自己的穿衣风格吧。
　　恋爱中的女生，大概都会变漂亮吧。这固然是因为女为悦己者容，可也未尝不是因为女生想成为更好的自己。
　　“你保研面试要加油啊！我打算考研，嗯，我也会加油的！”刘园园道。
　　“你考研可要好好准备，别光想着出去玩，我会监督你的。我们只有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有可能在北京这座城市留下来。”陈杨道。
　　一身少年气的陈杨学长，想法也会改变，只是他身边的女生却不再是单丹丹，林杉不禁有些伤感。
　　三个人没有再寒暄，林杉目送着刘园园和陈杨手牵着手走远了。
　　"今天是老爸的生日，你们俩没忘吧？"林杉把林小槐和林森拉进了一个微信群，给他们发信息。
　　"老姐，我没忘呢。你打算给老爸什么礼物啊？"林森问。
　　"我们都没经济独立，还是不要花钱为好，花钱了爸妈也会心疼，也就过不好生日了。"林小槐道。
　　"小槐说得有道理，可礼物也不是非要花钱的，我打算给老爸唱一首歌。"林杉道。
　　"那我打算折一束花送给老爸。爸爸应该还从来没收到过花吧。"林小槐道。
　　"老姐，那我送什么呢？我还没有主意呢？"林森问。
　　"你就慢慢想嘛！"林杉道。
　　"成绩就是最好的礼物，你努力学好英语吧。"林小槐道。
　　两位姐姐都没有给林森出主意，而是任由弟弟自行解决。林杉已写好了歌，打算晚上去找爸爸——爸爸只有晚上才有空。
　　林杉来到教务办，一个她熟悉却不知道名字的年轻女老师爽快地给她盖完了章。
　　林杉走到门口时，突然听到了王新杰的名字。
　　她本能地停在了门口边上。
　　"现在的学生啊，真是不懂事啊。我调查过了，王新杰家里很穷，父母都在家里种地，供他上学多不容易啊，他倒好，直接挂了好几科，再不努力，估计拿不到学位证啦！"一个女老师说道。
　　"那样的家庭，出一个名校生多不容易。现在农村的学生，来到大学后，诱惑太多了。男生沉迷于游戏，女生就沉迷于小说。"这是另一个女老师的声音。
　　"能来到我们学校的，都是天之骄子，来之后落差太大了，连最值得骄傲的成绩都排不到前面，渐渐地就没了自信，就开始自暴自弃了呗。"第一个女老师又说。
　　"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不懂事！有再多困难都可以克服嘛！"另一个女老师总结。
　　"就是的！"第一个女老师表示同意。
　　林杉为王新杰不平，她想大声反驳她们，王新杰才不是那样的人，你们知道他有多努力么？可林杉还是冷静了下来，她现在琐事缠身，分身乏术，估计也帮不了王新杰，还是等保研的事尘埃落定后，再好好地找王新杰聊一聊。王新杰是勤奋上进的好学生，绝不会自暴自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和苦衷。
　　教务办在学院所在大楼的二楼，林杉小跑几步就来到了楼梯处，这时爸爸来电话了。
　　爸爸很少在白天来电话，林杉本能地察觉到会有不好的消息，她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果然，爸爸又晕倒住院了。
　　林杉的第一反应是给江河打电话，可他关机了。
　　"林杉，你怎么了？"沈梦寻关心地问。
　　"家里出了点事。"林杉轻描淡写地说。
　　"你还好吧，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么？"沈梦寻没有离开。
　　"你也是来盖章的吧，快去吧，老师在，流程很快的。"林杉不觉得沈梦寻能帮到自己。
　　沈梦寻看林杉神色很镇定，也便没有坚持。可等他盖完章下楼时，林杉还坐在那里。
　　"你身上带钱了吗？能借我点么？我要出门，可我没带钱。我不知道那里的医院能不能用支付宝，我觉得还是多带点现金为好。"女生语速很快，很焦急的样子。
　　"现在医院应该都能用支付宝吧。不过我带卡了，你等等我，我就去附近的ATM机上取钱，1000块够不够？"沈梦寻没有追问林杉去医院的原因，他从来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从来都会聪明地避开他人的难堪。
　　上次爸爸住院只花了500多块钱，应该是够了吧，林杉心想。
　　"够了，谢谢你！"林杉道。
　　等待的时间显得如此漫长，尽管沈梦寻很快就回来了。
　　"我现在赶时间，等明天回来我再把钱转给你哈。"林杉说完便急匆匆地往校门口跑，刚刚好赶上公交。
　　爸爸没有大碍，不过不能太劳累。林杉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学生，除了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干不了任何有实际意义的事。如果我不读博，如果我参加工作，爸爸的负担就没那么重了，林杉读博的决心开始动摇，可她也不能因为一时之困，就短视地放弃大好前程啊。她更不会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因为怕连累江河，就跟他分手。她爱江河，江河也爱她，他们理应一起克服困难。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几种选择的利弊。
　　不管是读博读研还是工作，专业知识都是最重要的。林杉打算做两手准备，先参加保研面试，面试后再去找工作，再根据导师和工作的好坏来取舍。她毕竟是名校生，简历也很漂亮，不管哪条出路，结果都不会太坏。
　　这样打算好后，林杉一颗心又定了下来，方才的自责与慌张不复存在。
　　她刚回到学校，就跑去图书馆自习，因为她只有愈发勤奋，才能有更好的前途，以后才有能力好好孝敬爸爸妈妈，才能让爸妈在村里人面前扬眉吐气。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写道，写作是为了让妈妈骄傲，而林杉学习，也是为了让爸妈骄傲。由于动力足，她效率很高，一下午看了两章《通信原理》。
　　她起身去倒水时，才想起还没有把钱还给沈梦寻。她于是打开微信，搜索沈梦寻的名字，查无此人。她愣了愣，才想起自从大一时沈梦寻疏远自己后，俩人便几乎没说过话，自然也没有互相加过微信。
　　□□号倒是有，可现在用□□联系的人不多，沈梦寻不一定会及时回复，而林杉是急性子，虽然还钱是很小的事，可毕竟也是一桩事，如果不解决掉，心里便老是得惦记着，太费神了。林杉的大学生活一直很忙碌，除了忙学习外，也经常琐事缠身。其实她特别不喜欢琐事，可琐事不得不做，有些琐事还很重要，就比如，实验报告。自从有几回把让她头疼的实验报告拖延到deadline，差点交不出作业后，林杉痛定思痛，给自己定了规矩，越是不喜欢干的事，就越要立即办好，越要不拖延，这是最经济省事的办法。
　　所以林杉决定立即给沈梦寻打电话。
　　于是她就看到沈梦寻从图书馆走到了大厅上，她看到沈梦寻时，沈梦寻也看到了她。
　　"好巧。"沈梦寻摸了摸头，笑了。
　　林杉也笑得眉眼弯弯。
　　"把你的支付宝账号报给我吧。"林杉直奔主题。
　　沈梦寻报出了一串数字。
　　林杉转完账，回图书馆继续看书。可沈梦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都五点半了，你再不去食堂该没饭了。"
　　"啊！"林杉转过身，惊讶地看了看手机。她今天注意力特别集中，居然都没意识到已是饭点。
　　她于是回座位拿校园卡，出来的时候刚巧又遇到了沈梦寻，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图书馆。沈梦寻不说话，可也没有刻意远离林杉，这是很容易的事，不是么？快走几步或慢走几步就可以了。
　　"你怎么也这么晚吃饭啊？"林杉决定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心情不好，没心思吃饭。"沈梦寻道。
　　林杉招架不住男生突然的坦诚，她不是沈梦寻的朋友，她没有兴趣也没有资格追问沈梦寻的心事，所以她转移话题。
　　"古琴呢，今天你们俩怎么没在一块。"
　　"你不是也没跟江河在一块么？"沈梦寻反问道。
　　"我俩都觉得不能每天都腻在一块，该给对方一点私人空间，我们都不想因为恋爱而失去自我。所以，我们每周六都是一个人，不跟对方在一起，我们称周六为自由日。虽然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可一个人泡图书馆时，感觉也挺好的，像是回到了大一的时候。"林杉道。
　　"不要在我这失恋的人面前秀恩爱！"沈梦寻佯装生气，语气很夸张，可眼神里却有真实的忧伤。
　　什么？失恋？这句话信息量也太大了吧。林杉再不爱多管闲事，再拎得清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也一时按捺不住惊讶。
　　"你和古琴分手啦？"
　　"没见过分手的情侣么？至于这么惊讶么？"沈梦寻语气倒很是松快。
　　"为什么呀？"沈梦寻四两拨千斤的反应给了林杉八卦的勇气。
　　"能有什么原因呗，就是俩人不合适，相处不来呗。我们俩是和平分手，以后还是朋友。"沈梦寻轻描淡写地说。
　　"我最烦的倒是旁人的反应，好像在一起跟他们有关，分手了也跟他们有关。说破了天，我自己的事，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烦不烦人啊！"沈梦寻吐槽道。
　　虽然林杉也是男生口中烦人的一员，可她却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到，因为她察觉到了沈梦寻的反常。以前他虽然很逗，可一直都很有绅士风度，林杉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人前抱怨。失恋，对再强大的人，都是很大的打击吧，比如周文娜，不就很是自我怀疑，很久才走出来么？而她自己，要是和江河分手，当然，他们俩是不会分手的，他们俩是多好的一对啊！可就是光想想，林杉也觉得自己接受不了，无力面对。
　　"我们一起吃饭吧。"林杉道。
　　"啊！我们这孤男寡女的！"沈梦寻是开惯了玩笑的人，他还想说江河会不会揍他，想说林杉真的不用可怜自己，可他在女生眼里看到了真诚的关心，无关风月，只是善良。
　　比起他和古琴的感情，他和林杉之间什么都没有，而他也一直一心一意对古琴。当初当他明白他和林杉不可能后，他果断地抽身离去。毕竟男人要有决断力，不纠缠对双方都好，所以后来他一直和林杉形同陌路。而林杉也逐渐成长为了这样的女生，他会有朋友的欣赏，却不会有恋人的喜欢。
　　他是风度翩翩的男神，所以他喜欢温文尔雅的女神。
　　他当然没错。
　　而林杉没有质疑，没有纠缠，坦然地就接受了，面对他时也从不尴尬，现在甚至还很关心他，这个女生倒很是大度呢。
　　真心最是难得，所以他说。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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