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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3硕鼠硕鼠
李瑶光新得了皮影的当天,四皇子携五皇子双双造访了含凉殿,浩浩荡荡的宫女太监们把书斋围得严严实实。
李懿在书斋里练字,瑶光苦背《论语》,难得浓厚的读书气氛,被五皇子一嗓子喊破。
五皇子李思在门外听见瑶光的那句“学而不思则罔……”就迫不及待地推开门:“你五哥在这儿呢,不用思了。”
李瑶光继续背下去:“思而不学则惑……”
紧随其后的四皇子憋不住笑了:“七弟好好的,喊我名字做什么?”
四皇子大名叫李惑。
比李懿小了几天,却比李懿要高上些许,也更壮实一些,但他的长相随了郑修容,眼睛细小、眉毛稀疏,也许因着这个缘故,喜好美人美酒美景的隆裕帝并不十分疼爱这个儿子。
但在其他宫女太监眼里,李惑为人随和、勤勉努力,是个好主子,即便是古板的王太师也在这个学生身上挑不出什么错。
李懿每每见着李惑,便能想起夏夜里躲在杂草丛里的毒蛇,不声不响地吐信子。
毒蛇装一副温良谦恭的面孔,口吐人言,面对面教李瑶光背“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语调柔和、不紧不慢,倒真是一位好兄长。
李瑶光来回背了几遍,声音逐渐低下去,显得不大有精神,五皇子挠了挠头,犹豫道:“咱难不成这要背上几个时辰的书?我可是好不容易央了我娘她才准的假。”
一番抱怨正中李瑶光下怀,同为纨绔,李瑶光放下书卷,从怀里掏出今早刚得的皮影:“那我们来玩这个,五哥、四哥你们有多余的皮影吗?给三哥一张。”
李思立刻摇头,他怀里其实揣了两张,一张是威武的将军一张是提剑的侠客,将军他得留着,侠客预备给瑶光,推脱道:“三哥也不爱玩这些,让他练字吧,别打扰他了。”
李瑶光见状,又抬起脸看李惑。
李惑不言语,只用细小狭长的眼睛轻轻扫了一眼李懿,眼神比冬日的雾气还要鄙薄几分,口吻是不加掩饰的讥讽:“三哥会喜爱这些小物件吗?”
这句话若是出自李思之口,旁人只会暗想五皇子果真骄纵;可出自李惑之口,却实属不寻常。
连粗枝大叶的李思都察觉出些许不妥,他悄悄拉过李瑶光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三哥和四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别惹三哥了吧。”
李瑶光也不清楚这二人之间的过节,想安抚李思,却被李惑抢了话:“无妨,我多带了几张皮影,三哥若不嫌弟弟手拙,还请赏个脸。”
李懿瞄一眼李惑手里书生装扮的皮影,又瞥一眼神态傲慢的李惑,自然不肯收,李惑见状也不再勉强,一手拉着李思一手拉着瑶光,三人躲在书斋的另一角玩,瑶光除却自己的那张马驹外还另得了两张,心里开心得紧,和两位兄长痛痛快快玩了半个时辰后才发觉自己有些冷落了另一位兄长,不免有些歉意。
李惑却抢先走到李懿跟前,弯下腰:“三哥真就孤高至此,不来陪陪我们?”不知有心还是故意,他把怀里的皮影递出去时碰落了案上的笔架,砚台也哐当一声打翻在地,研好的墨汁溅落李懿一身。
来不及打圆场的李思僵住,随侍在门外的宫女早将里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跟着李思来的是皇后宫里的大宫女翠影,她见情况不妙,立刻朝含凉殿里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可惜小宫女懵懵懂懂,倒是跟着李惑来的宫女豆蔻机灵,立刻道:“烦请翠影姐姐去禀告贵妃,婢子去书斋里瞧瞧。”
书斋外也是一阵兵荒马乱。
贵妃仪态万千地赶过来,她推开门,视线先是一扫,确认这四个孩子没打成一团后才稍稍安下心,笑着道:“以往我嫌这书斋冷清不愿来,今日却觉得有些不同,看来还是人多点好。”
她声音似汩汩清泉,教人讨厌不起来,又如暖风吹得花开,让人无端生出好感。贵妃先挑了站在门边的五皇子李思:“小厨房新做了几样点心,给五皇子带一些回玉坤宫?”
小胖子立刻笑容满面,声音有了精神:“谢过贵妃。”
接着她又朝李惑说道:“四皇子可愿意一同去?我新做了几幅绣样,想赠与郑修容,又不知她喜欢什么样的。”
李惑收拾好桌上弄脏的皮影,交给自己宫里的宫女豆蔻保管,恭恭敬敬对贵妃道:“替母亲谢过贵妃。”
“瞧这孩子,”贵妃嗔怪,“我与郑修容情同姐妹,四皇子莫要客气。”
这话着实抬举了出身低微郑修容。
李感重新变回那个低眉顺目的四皇子,若非李懿在这四弟手上吃过几次亏,现今也要被这演技骗过,在四皇子面前,戏班子的旦角儿都不够看。
贵妃三言两语安抚了李惑与李思,接着便朝瑶光招了招手。
方才还因气氛僵硬而坐立不安的瑶光已经冷静下来,乖乖走过去,三言两语禀告了方才的情景,贵妃听完后嘱咐道:“你与懿儿在留书斋。”
假装练字的李懿不清楚这回纥女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偷偷瞥了一眼过去,正巧贵妃也在看着他。
照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一双美目光华流转,他看不穿,又感觉自己被她看穿,不免窘迫,好在贵妃不再看他,带了一众宫女走出去,剩下李瑶光与他留在书斋。
“三哥?”李瑶光果然凑了上来,弯着腰伸长脖子偷看李懿的表情。
让李懿不得不顿住笔,再假装不下去,李瑶光再接再厉,小身子挤在书桌前,把李懿与笔墨纸砚隔开。
成功夺得注意力后,李瑶光又扭捏起来,两条眉毛拧成八字,脸上写满犹豫与疑惑。
李懿在心里编了九十九个谎言预备拿来搪塞李瑶光和他的九十九个问题。
怎料李瑶光问出了第一百个问题:“三哥,你饿不饿?”
有人云:不与小人论得失,不与妇人论长短,不与瑶光论早晚。
只是李懿无法免俗,还是要问上一问:“七弟,难道你饿了?”
可他们才刚用完午膳。
李瑶光却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朗声对门外的宫女吩咐:“来两盏莲子茶,还有一身干净衣裳,算了我陪你们去沏茶。”
书房里直剩李懿一人,静默无声地消化近日发生的一切。
哪有人饿了喝莲子茶的,况且李瑶光怕苦,李懿不愚钝,立刻察觉出自己又被人小心翼翼地讨好了。
雪后的晴朗让天光一片大亮,书斋被通透的阳光砌成了一个匣子,喜鹊停在窗台上,不停左右张望。
李瑶光也左右张望,他每喝一口茶,苦涩就从嘴里蔓延开,只能不停找话题试图缓解舌尖的不适。
相比,李懿品茶的模样可要闲适多了,莲子清火,他慢慢饮下,与李惑对峙时的厌恶也稍稍淡去了些。
暂且在心里记下一笔李瑶光的功劳。
贵妃的手段应付两个皇子自然不在话下,李思笑眯眯来,笑眯眯去,而李惑身后的豆蔻也拎着塞得满满当当的食盒,其他东西,诸如一叠皮影,自然再拿不下,碧桃见她行动不便,便主动说道:“不若这些皮影先放我这儿,待会儿再差人来拿。”豆蔻刚要点头,李惑先替她直言拒绝,走在前头的贵妃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接着差了一个小宦官替豆蔻拿食盒,李惑连声道谢,待他转过身往前走,贵妃立刻朝碧桃使了个眼色,碧桃心领神会,使了个障眼法从豆蔻怀里一叠的皮影中顺走一张。
贵妃亲自将李惑送至门口,柔声道:“瑶光年小不懂事,若是有什么错,只管和我说便是。”
李惑连连摇头:“瑶光很好,只是——”后半句犹犹豫豫,倒让贵妃着急起来。她声音带了些疑惑:“只是什么?”
“瑶光是难得的纯善,”李惑刻意顿了顿,接着说道,“但三哥他——”
李惑似是不忍说下去,他才十一岁,有些表情他做出来不答像样,丢下前半句后匆匆告辞。
剩下贵妃站在宫门口久久凝眉。
碧桃怕她受寒,低声提醒:“风口凉,您不如进殿里吧。”
贵妃揉了揉眉心,不言语,笑容从姣好的面容上换下,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疲惫,忽然她回过头问:“碧桃,你觉得瑶光如何?”
“七皇子自然是极好的。”碧桃将方才顺来的皮影交给贵妃。
“就知道你说不出别的。”贵妃坐回榻上,足边搁着已经熄了的炭盆,碧桃想生火,被贵妃拦下后转头掩上门,又拿起羊毛毯盖上贵妃的膝盖。
“当心着凉。”碧桃做完这一切后才小心地端起炉子上的茶壶沏了一杯茶。
“别忙活了,”贵妃把滚烫的茶杯握在手心里,“我问你话呢,你觉得瑶光如何。”
“圣人喜爱他,他就是好的。”碧桃小心翼翼道。
“来中原才几年,就学会打机锋,”贵妃口气里并无责怪,继续问,“那你觉得三皇子呢?”
“婢子不知,”碧桃垂下眼,又说一遍,“但咱们来长安十年了。”
“十年了啊,”贵妃怔怔,白皙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就十年了。”
腿上的毯子因着这个动作滑落到地下,碧桃立刻捡起来盖回去,自责道:“是婢子多舌,惹贵妃不快了。”
“没有这回事,”贵妃一直挺起的肩膀垮下,懒懒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顺手取下头上的绢花,浓黑的头发铺开。
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问:“你觉得三皇子如何?”
“还差点。”碧桃老实答道。
贵妃被这个不算回答的回答逗笑,继续问:“比之四皇子呢?”
碧桃终于不答了,她圆圆的脸鼓得更圆:“您心里明明有了计较,何苦拿我寻开心?”
“哎呀,还生气了,”贵妃捂住嘴笑道,“别气了别气了,去后厨看看修竹那还剩下什么吃食没,端过来咱一起吃,别尽便宜了旁人。”
“好,我去看看。”碧桃出门前又替贵妃理了理毯子。
待碧桃退下后,贵妃才垮下肩靠在案上,把玩着手里通透的玉镯,久违地哼起了回纥的小调,不久门外便有人轻声应和,她开窗一看,果然是檐下赏雪观景的修竹。
修竹听见身后的动静,立刻转过身,见她开了窗,便说道:“天寒,您不能受寒,婢子帮您把窗掩上吧。”
明明有宫女体贴至此,贵妃却嗔怪道:“你年纪不大,别总板着脸,当心找不着好人家。”
修竹仍旧一板一眼:“您当心受寒。”
贵妃也不再捉弄她,隔着窗户说道:“我这儿有碧桃照应,你去书斋瞧瞧瑶光。”
“好。”修竹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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