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作者:富贵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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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贝勒的改变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皇上想压也压不住了,最终只下旨训斥了平贝勒和礼亲王一顿,就让奴才们抬着平贝勒回府了。

      琼芸亲手伺候着平贝勒换了药,看着他闭上眼睛睡熟了,才走到外间与丫头们说话。

      “小姐,富平在府外头转了一圈回来了,正等着回话,您现在要见吗?”

      琼芸累得不行,让花枝给她泡壶浓茶过来。她坐在炕上,轻轻按了按额头,等着花枝把茶端上来,她就着苦味把茶水慢慢咽下去,才示意花蕊叫人进来。

      “外头是什么情况?”
      “回福晋,现在茶馆、酒楼,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贝勒爷的事,说咱们贝勒爷和礼亲王因为乌家的二小姐反目成仇。”

      花枝深深叹了一口气:“这都叫什么事?这些个闲汉懒婆娘,天天正经事不干,就知道嚼舌根子。我看京城府尹大人就该把他们统统抓起来,狠狠打一顿才好。”

      琼芸微微摇头:“二男争一女,这样的桃色新闻素来就引人注目,更何况还是皇家内惟私事,谁听了不兴奋?若是真要计较,满京城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去牢房走一遭。”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
      翊坤宫和承乾宫,注定不能像从前那般和平共处了。

      琼芸和花枝在外间悄声说着话,里头本该睡熟的平贝勒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平贝勒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他听到福晋的叹气声,听她声音中满含愁苦,听她疲惫得不行还要强撑着身子收拾残局,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

      他除了血脉和爵位,一无所有。而他自以为尊贵的血脉和爵位,在旁人眼中,也不算什么,说算计就算计,说利用就利用,说骂就骂,说打就打。

      他就像一只王八,自以为缩进壳里就能躲开一切,殊不知,别人一根指头,就能把他压得翻不过身。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既然血脉和爵位没有用,那他就去拿有用的。
      国储空悬,太子之下,人人皆可得,不是吗?

      平贝勒重新闭上了眼睛。

      自从挨了板子,琼芸发觉平贝勒的性子变得沉稳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没心没肺。他常常住在书房,琼芸给他送吃食时,总是能看到他手边摞着一堆书本。琼芸随手拿起一本翻开,发现页脚卷边,书本里尽是龙飞凤舞的字迹,一看便知平贝勒是用心在读。除此之外,他还常常进宫去向庆贵妃请安,也不知道这对养母子怎么有那么多话想说。

      这样的转变,琼芸是高兴又不高兴。高兴是因为领导终于成长了,她不必那么累;不高兴则是因为,平贝勒不再同从前那般能够一眼望穿。有些事情,他不说,她就永远不知道。

      平贝勒带着冯延年进宫,向庆贵妃请安。他将一尊玉佛捧到庆贵妃跟前:“这是潭拓寺高僧亲手开光过的佛像,儿子一见这尊佛便觉得它和额娘有缘,于是特地请了出来送与额娘,还望额娘笑纳。”

      庆贵妃摸了摸手腕上的十八子,看着平贝勒手里的佛像,神色平淡温和:“好孩子,你有心了,坐吧。”

      庆贵妃看向坐在下首的平贝勒:“启平,你隔三差五便向额娘来请安,每次请安便要奉上一份大礼,到底是为何?若是有所求,且慢慢道来,额娘若是能做,必定不会推辞。”

      平贝勒看着庆贵妃,欲言又止:“没什么,只是儿子害得您和承乾宫不睦,给您添麻烦了,心中愧疚,所以才总是来叨扰赔礼。”

      庆贵妃轻轻一晒:“本宫当是什么事?她儿子打了我儿子,还不许我与她计较一番吗?更何况本宫是贵妃,而她只是妃,本宫教导她,天经地义,她又能拿本宫如何?好孩子,若是为这事,你不必自责,于额娘而言,这事不值一提。”

      平贝勒苦笑一声:“是啊,自古尊卑有序,如今儿子还有您罩着。可若是有一天,她成了太后,儿子便要任人鱼肉了吧。”

      此话一出,庆贵妃脸色突变。她朝旁边的掌事宫女使了个眼色,掌事宫女颔首,连忙叫人把殿门守住,闲杂人等统统不准靠近。

      见四周都是心腹,庆贵妃才出声:“启平,你可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这可是大不敬之罪,传到皇上耳朵里,咱们母子吃不了兜着走。”

      平贝勒咬咬牙,起身撩起衣袍双膝下跪:“儿子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请额娘帮我!”

      庆贵妃也起身,走到平贝勒跟前,低头轻问:“你想让额娘怎么帮你?”

      平贝勒抬头,神色坚定:“儿子要做储君。太子被废,礼亲王能争储,凭什么我不能?”

      庆贵妃眼底闪过一丝喜色,但她很快地掩饰了下去:“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念头,和从前一样好好过日子不成吗?难道是因为老六打了你一顿板子,你一时不忿?”

      平贝勒摇头:“儿子的确是因为这顿板子,但不是不忿,而是醒悟了。自太子被废,儿子作为成年皇子,注定不能独善其身,与其成为别人手上的一颗棋子,不如去做奕棋之人。”

      听到这里,庆贵妃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亲手将平贝勒扶了起来:“好好好,不愧是我们马佳氏的孩子,有志气。不过孩子,如今朝堂上豫亲王、礼亲王和睿亲王三足鼎立,你我孤儿寡母,若是早早挑明,挡不住他们轻轻一击。咱们得耐心等着,等一个最好的时机出击。咱们不做储君,咱们要做,就做皇帝。”

      庆贵妃见平贝勒似懂非懂,也不生气,只是轻声道:“既然有人想把水搅浑,本宫便帮他一把,只有打破如今的平衡,咱们才能从中获得一丝生机。”

      平贝勒没想到,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庆贵妃的帮助。他更加没想到的是,庆贵妃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在真的决定出手帮忙之前,庆贵妃要先去见一个人。

      王贵人穿着素白的道服,跪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前,嘴里念念有词。桌上两盏佛灯如豆,寄托着王贵人的祝福和思念。

      吱呀一声,殿外的门开了,外头的光通过门缝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地面。

      王贵人以为是儿子来了,欣喜转头,却看见庆贵妃踩着花盆底居高临下地站着。算来,两人也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了,王贵人愣了一下,伏地给庆贵妃磕头。

      庆贵妃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王玲珑,本宫过来是要告诉你,你的儿子打算争那个位子了。”

      王贵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孩子出生时,皇上取名为“平”,不就是希望他平安、平常且平凡吗?这么多年了,启平也是这么做的,一直以来都想着当个富贵闲人,享乐一生。怎么突然就改了想法了?

      庆贵妃看了王贵人一眼:“别看本宫,本宫没有逼他,是他自己要去争的。”

      过了许久,迟来的喜悦和恐慌才涌上王贵人的心头,她往前膝行几步:“可是,启平毫无根根基,他就是想争,也未必争得到。这条路不是这么好走的,一不小心便没了命。贵妃娘娘,您帮奴婢劝劝他,让他安生过日子。他平安一生,奴婢便满足了。”

      庆贵妃显然不会答应如此愚蠢的要求:“他并不是毫无根基,你是他的额娘,本宫亦是他的额娘,本宫的母族马佳氏将成为他最可靠的臂膀。只要他有这个心,本宫和马佳氏一族,定会全力辅佐他。”

      她伸手摸了摸王贵人的额发:“王玲珑,你的孩子要成为天子了,你高不高兴?”

      王贵人面上还有犹豫:“可是,可是……”

      庆贵妃放下手,冷声道:“没有可是。多年前,本宫说能保你一命,你便活了下来;本宫说能抚养启平长大,他便真的健康长大。本宫说的话,什么时候不能实现?”

      是啊,庆贵妃是个无所不能的女人。若不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她早就登上凤位,母仪天下了。她的孩子必然是下一任君王,还用得着扶持启平上位吗?

      王贵人的呼吸渐渐急促。隔着重重宫墙,她仿佛看见了启平身穿明黄色龙袍,坐在太和殿宝座上,众人三呼万岁的盛况。她的孩子,她一介宫中乐伎的孩子,将来会是整个王朝的主人,是天命所归,是天子。

      她的声音颤抖着:“真的有那么一天吗?”那个时候,等启平成了天子,她是不是就能被放出来,和启平母子相见了呢?她是不是就不用待在这个空荡冷清的宫殿了呢?

      庆贵妃看着王贵人的眼睛,慎重地点了点头。

      王贵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她俯身朝庆贵人连连磕头:“奴婢谢过贵妃娘娘,娘娘对我们母子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愿来世当牛作马还能侍奉娘娘身侧。”

      庆贵妃弯腰扶住王贵人的肩,不让她再磕头。她直起身子,淡淡道:“不用你来世当牛做马,本宫只有一件事交代你去做。”

      庆贵妃顿了一下,然后道:“来日启平登基,按照祖制,可尊嫡母为母后皇太后,尊生母为圣母皇太后。本宫既不是他的嫡母,又不是他的生母,当如何自处呢?”

      王贵人愣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她有些不安:“娘娘……”

      庆贵妃坐在阴影里头,神情不明,只有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本宫赌上后半生的荣耀,马佳氏赌上一族的前程,可不是为了这样不尴不尬的处境。王玲珑,你不能活着,你只有死了,本宫才是他的生母,才是大清朝唯一的太后。”轻描淡写间,庆贵妃就斩断了王贵人对未来的所有幻想。

      庆贵妃这是要她作选择,要么她去死,庆贵妃全力扶持启平上路;要么她不肯死,庆贵妃便坐视启平走上不归路。没有人比她更加明白势力的重要性,若不是自小孤苦无依,她不会被卖进宫里来;若不是出身低贱,她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亲手抚养。若是没有庆贵妃的帮助,启平就是在送死。王贵人想清楚了所有事情,只觉得心如刀绞。不知不觉,她已是泪流满面。

      她睁着眼睛看着庆贵妃:“贵妃娘娘,奴婢斗胆请您发誓,您一定会像爱护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爱护启平,会全力扶持他,帮助他,保护他。如此,奴婢才能安心就死。”

      庆贵妃点头:“本宫发誓。”

      王贵人这才垂下头,朝庆贵妃磕了一个头:“那么,奴婢遵命。”说完,她起身就要朝旁边的柱子撞去。

      庆贵妃见状,伸手拦住她:“你这样撞墙而死,是生怕平贝勒怀疑不到本宫头上吗?按照本宫的法子来,从今天开始,你便控制自己的进食,逐渐减少直至身体衰弱而死。这段时间,本宫会去求皇上,让启平多见你几面。如此,也算是全了你一番思念之情。若是他问起你的病情,你便什么都不要说,本宫会安排好一切的。”

      “尽管这很难,但是本宫相信你,为了儿子,你会做到的。”

      说完,她站起身朝外走,跨过门槛,关上了厚重的殿门。独留王贵人跪在地上,盯着菩萨座下的油灯出神。

      第二天早上,庆贵妃称病,卧床不起。皇上招了太医院轮番医治,都言庆贵妃是积劳成疾,需要好生调养。皇上无法,只好将六宫治理之权交给静妃,并令淑妃协理。

      至此之后,翊坤宫闭宫,不问世事。承乾宫总览后宫大权,六爷党一时风头无两,礼亲王成为储君最为热门的人选。

      琼芸一直关注着庆贵妃和平贝勒这对母子,自然明白他们之间是达成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协议。琼芸心里隐隐约约有个念头,但是又不敢直接问。

      她正思索间,看着花蕊抱了两个酒坛子进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花蕊没好气道:“小姐真是忙糊涂了,再过几日便是您的生辰。奴婢从外头弄来了两台好酒,都是百年陈酿,后劲十足。借着这个由头,咱们把贝勒爷请过来,让他多喝几杯,不愁事情不成。”

      是啊,按照原计划,琼芸细水长流地走进平贝勒心里。两人早日圆房,把感情再深里培养一层。本来计划得挺好,结果被琼姝的事情给打乱了。两人也不复当时的心境,没有那么多暧昧了。

      谁料想,花枝和花蕊这俩傻丫头还记着这事,暗戳戳地想着办法呢。

      琼芸无奈地笑了笑,摇头:“不必了,计划有变。现在不是圆房和生子的最好时机。”

      如果她所料不错,这个时候生下孩子,一旦失败,不是让她的孩子陪着她一起去死吗?琼芸才不干这赔本的买卖,在她没确认之前,她和平贝勒还是保持着纯洁的上下级关系吧。

      当务之急,是让平贝勒对她再次展开心扉。
      这次生辰,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只是,她要从什么地方入手呢?

      琼芸忽然想起春日牡丹宴上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问花蕊:“查得怎么样了?”
      花蕊答道:“早就查明白了,还以为您忘了这事呢。这孩子叫明心,是太子的嫡孙女。自太子一家被贬为庶人之后,失去了食邑,只能靠变卖首饰为生。外头的人又黑心肝,欺软怕强,每每出一个极低的价钱,强买强卖。没过多久,明心家里就连饭都吃不饱了。奴婢认识了她之后,偶尔也会给她送些银子过去。”

      琼芸闻言,有些不敢相信:“太子的嫡孙女,竟然落魄到如此地步?”

      花蕊苦笑道:“可不是呢,奴婢也是亲眼所见,方知世间百态,不过前倨后恭,踩低拜高而已。”

      琼芸思索片刻:“看来你和明心这孩子,关系还不错。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你去和明心说说,看她愿不愿意帮我,事成之后,我愿给她一千两,解她生活窘迫之急。”

      琼芸让花蕊附耳过来,把想法仔细与她一说。
      花蕊听完了之后有些怀疑:“小姐,这主意不错,但是明心好歹是太子的嫡孙女,她会愿意?这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可不要把太子府的面子丢尽。”

      琼芸微微一笑:“放心,她不是一般人。面子哪有肚子重要,你直接跟她说,她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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