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

　　正值寒冬时节，天降大雪，如纷纷洒洒的鹅毛一般飘落在宫墙内的各个角落。

　　如此过了几天，积少成多，厚厚的雪堆给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宫殿，铺上了一层白色的绒被似的。

　　徽柔从未见过如此雪景，一时间惊叹不已，她一有乐事，第一时间便是寻着怀吉，眉欢眼笑的同他分享：“怀吉，你看，这外头积雪了，你陪我去堆雪人好不好？”

　　她虽是在问话，却是撒娇般轻摇了摇他的胳膊，双眸里像是盛着漫天的星河般璀璨耀眼。

　　雪景虽非是第一次见，没有久旱逢甘霖般的狂喜，但却也是这平淡如水的日子中，难得一见的点缀。

　　怕他注重礼节，不肯应允，她噤声少顷后，忙又补充道：“我知道这不合规矩，所以就我们两个人，不让别人知道，这样行吗？”

　　怀吉本就从不会拂她的意，兼之她又是温言软语，好言相说，就差将想短暂摆脱日复一日的宫墙调理写在了脸上，因此他点了点头，顺了她的意愿。

　　得到了怀吉的默许，徽柔一路步履不停，像是所有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一样，在长廊上走得步履不停，直冲着积雪而去。

　　步子踏得急了，悬在脖颈正中央前，御寒披风的系绳松了少许，从她肩头上滑落几分。

　　怀吉看得细致，立时出声唤住了她：“公主，且慢。”

　　被突然叫停的后果，便是她像是在平坦的露面上突然踩到了一颗小石子般，身子还维持着前倾的冲势，回首时微张着嘴，满含不解的问道：“怀吉，这是怎么了？”

　　怀吉已为人臣多年，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在她面前却是失了平日的老成稳重，也是含笑的道：“公主，难道你没察觉，披风前的系绳松了吗？”

　　徽柔一听，垂下头去，但见果然如此，便伸手上下摆弄着披风的系绳。

　　只她寻常的聪明伶俐在手脚功夫上皆成无用，笨拙的转着圈儿，却让那两截线绳越来越乱，最后扭成了麻花的样子。

　　她扁了扁嘴，尚有些挫败感，不甘心的嘟囔道：“哎呀，平时看着很简单的，一下两下就绑好了，自己动手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怀吉见状，颔首不语，向她身前走近两步，一时间已是到了她的跟前。

　　他与她就在咫尺之间，近到他若不注意视线的方位，便会像倦鸟回巢一般，随时定格在她白皙的面庞上。

　　他握着绳结的手有些微微颤动，但顷刻间已是调整心绪，屏息凝神，专注在手上动作，三两下就将那绳结打成漂亮的结，和她高涨的兴致正是匹配。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怀吉蓦然有片刻失神，但理智的防线像是勒马的缰绳，始终恪守分寸，带着他回到他和她之间应有的距离。

　　他退后两步。

　　徽柔初时未有多想，正自默记他的每一个动作，这里一折，那头一绕，就变戏法似的大功告成，不由的夸赞道：“还是你厉害，怀吉。”

　　她笑眼盈盈的望着他，仿佛她眼下所望着的，是这世上除了爹爹以外，最重要的男子。

　　她语音落后，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之间空荡荡的，能横塞另一个人的差距，颇有几分失落惘然。

　　像是一个精美包装的礼盒，被一层层拆卸开来，再也拼不完整。

　　她从来就是执拗的性子，认准了的东西，就绝不会轻易放手，她伸出手去，牵住了他的手腕，说道：“我们走吧，怀吉。”

　　明明脚底下踩着的，仍是硬邦邦的地面，可触及她皓腕的那一刻，怀吉却仿佛已经陷入了松软的雪地，一时间抛却那些严苛礼教，男女大防，只是任着她一步步牵着。

　　宛若他真的是她的影子。

　　他们并行走着，直到双双立足在雪堆之上，这不同于坚实地面的奇异感觉，让徽柔忽而间灵机一动，生了奇思妙想。

　　她扭过头去，扬起下巴，仰视着比她高出了不少的怀吉，就下了战帖：“怀吉，你可敢与我比试一场？”

　　怀吉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柔声问道：“那公主想比什么？”

　　徽柔双手坏臂，挑了挑眉，故作老成的道：“我们来比堆雪人吧，谁堆得快，谁就获胜，到时候赢的人就能让输的人应承一件事，你看如何？”

　　怀吉本是顺水推舟，思忖着即使在这孤城之中，也留得她欢颜多些时候，便即刻应声道：“那就全听公主的。”

　　这场比试就在他们无声的默契中拉开帷幕，定下规则的徽柔，拿着堆雪人的幌子，实则却是另有心思。

　　她极速蹲下身去，掬了一把雪，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朝着背对着她，正捏着雪球的怀吉走去，在站定后，往他身上一撒，让他外袍上像沾上散落的星子一般，染上了点点白痕。

　　“你中计了，怀吉。”徽柔恶作剧得逞，笑颜逐开，微微弯下了腰，双手还贴在因为笑声而起伏的腹部上。

　　即使怀吉早已留心观察到她的一举一动，如今却是佯装上当受骗，让她纵享这胜利的果实，很是君子的淡然一笑道：“是公主赢了”

　　徽柔闻言乐呵呵的拍起掌来，仿若退回到幼年时期，执着他衣袖的边角，说出自己所思所想来：“爹爹最近又让我摘书写句，一写就是好几份，你得帮我。”

　　到底还是少女心性，顶天的烦恼也不过是要摆脱沉重课业，才惦记着叫他帮忙，代笔抄录。

　　在她的央求下，类似事件比比皆是，是以听完后，怀吉并未流露讶异之色，也没口若悬河，用大把圣贤书上的警示名言灌输给她，只是顺着她的话头接道：“怀吉愿赌服输。”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徽柔喜色更盛，弯着的眉眼如一轮皓然的弦月，清朗又动人。

　　怀吉心头骤然有千万种情绪交织缠乱，如大雨将至时，翻涌不停的云雾一般，久久不得平复。

　　他和她一样欢欣雀跃，却又有几分难以言说的酸涩。

　　仿佛能这样守着她，已实现他此生夙愿。

　　徽柔玩闹逗趣后，尚未尽兴，仍是想在这茫茫大雪中，多驻足片刻，是以又一次开口道：“怀吉，我们这次真的一起堆雪人吧。”

　　她似是留恋这片雪景，更多的却是眷念着现下难得一遇的平和静好，因此边说着话，边急不可耐的动起手来，触手可及的雪，带着丝丝凉意，一下子顺着她掌心的脉络，蔓延开来。

　　可刹那间，却有另一双手，贴上她的手背，将他掌中温热，尽数传达给她：“怀吉陪你。”

　　徽柔侧目看他，只见他双眸里，盛满了她浅笑漾开的模样。

　　他也在注视着她。

　　她虽对情感一事，仍是懵懂无知，但无需言语来画蛇添足，只这一个视线交会，凝神相望，她便明白，她这一生，都是离不得他的。

　　只要有他在身旁，即使风霜雨打，寒天雪地，都像是覆在她身上的外袍一样，为她取暖遮风。

　　怀着这种心念，和他齐心协力之下，两个晶莹的小雪人很快成形，一高一矮的并列在这空旷的天地中，宛如一直并行着的他们。

　　囿于宫墙之中多年，只有在寄情于这些外物之中，才能免受俗世困扰，徽柔一时有感而发，向他问道：“怀吉，你说我们会像这两个小雪人一样，一直在一起吗？”

　　“会。”怀吉用那时她那时候揶揄他脑筋转得太慢时的话，作为回复，语气却是不同于那时的诙谐，而是带着磐石般不移的坚定，“我是公主的影子。”

　　他甘愿一生做她的影子。

　　徽柔得到肯定答案，本还有些紧绷的面庞霎时松弛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劲儿，欢快的将话题转移转移到别的地方：“我有些饿了，我们回去吧。”

　　怀吉简短的应了声：“好。”

　　临行前他又一次看向了那两个出自于他们之手，在他们迈上回程的步伐时，仍然定格在那里，像是他们化身的两个雪人。

　　他这时想着，如果四季轮转，冬春交替，能在时光的剪影中，走得慢一些就好。

　　没有烈日，没有融雪，他就能在这只属于两人的安然中，陪她多走一段，再多走一段。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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