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鸿

　　“你怎么知道没有，你都看见了！？”周老太说“她几次三番地让念言受伤，出事，她是不安好心，命中带煞！”
　　“娘！我虽然没看见，可我知道，我相信她，要是她有那个能力，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去救念言，去拉住念言的”
　　“够了！我看你还真是有些疯疯癫癫了，竟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你是怎么做人娘的，你是怎么为人父母的，你不看重儿子，我还心疼孙子呢！”周老太断喝一声“巧玉，弄环，家法侍候！”
　　两名丫环各走到一边，两只手上全是木板，流星坠地般地就往她脊背上一阵狂抽暴打。
　　“啊！哎哟！哎哟！……”云英撕心裂肺地大喊着，背上的衣服很快就破碎不堪，皮开肉绽了。
　　“不！不要！——”悦鸿说着，就要猛扑上去。
　　“小姐！”成妈拉住她，皱着眉说“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你就别再惹她生气了，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云英啊！”
　　悦鸿的全身像被利刃在切割着，苦不堪言，心魂俱碎地。

　　“打！给我重重地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周老太冷酷无情地说。
　　丫头们打得更肆无忌惮了，更勇猛无比了，云英趴在地上，背上全是一道道的伤痕，鲜血在错乱交织地，往外奔涌着。
　　”啊！啊！——“云英哭得嗓子都哑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匍匐在地上，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地。
　　”娘！”琼珍挺身而出道“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人都要残废了，快叫她们住手吧！”
　　“都别给我停下，再打！再给我打！”周老太阴沉地说“你还真是和悦鸿一个鼻孔出气，都是行为乖张，尽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退到一边去，听到没有！？”
　　“娘！”琼珍不畏不惧地说“再打都打出人命了，你这样私自用刑，就不怕因果报应吗？”
　　“你！？”周老太怒发冲冠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口气！？女子应该文雅端庄，贤淑守礼，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泼妇，一个无知女流的样板！”
　　“再怎么样，也比你无情可恶的好！”琼珍说“你们都停下，快停下！”
　　周老太哆嗦着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的教养与规矩都到哪里去了？在这里目无尊长，放肆撒泼的，看看！这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气派呀！？”
　　“我不是木头人，我是一个自主的人！”琼珍说“我才不要做什么傀儡小姐呢，我不稀罕！”
　　“你这套反动思想是从哪儿学来的？学校吗？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去上学了”周老太沉声道“在你还没有完全变坏之前，我先救了你！”

　　“为什么不让我去上学？我要上学，我一定要去上学！”琼珍抗议地大叫着“你管不着，你妄想！”
　　“你看我管不管得着”周老太说“怎么打得这么慢，没力气呀！再打！用力打！”
　　“娘！”悦鸿乞求道“她真的承受不住了，你的气还没有消吗？那就连我一起打吧！”
　　“你们两个，还真是一对呀！”周老太说“做嫂嫂的，尽向着外人，尽做些不正常的事，小姑子呢，尽不安世事，与家庭父母作对，我就不明白了，一个丫头，也能让你们这么重视，感情浑厚的，丫头就是丫头，你们有你们的身份，怎能屈尊降贵，同流合乌呢！？”

　　“娘，丫头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啊！”悦鸿可怜巴巴地说“你就开开口，放过她吧！恻隐之心，人皆有知啊！”
　　“老太太！”宏妈喜出望外地说“小少爷醒过来了！他没事了！老太太！”
　　周老太转过身，撇下众人，径直迎上去“是吗？宏妈，快！陪我去瞧瞧！”
　　宏妈受宠若惊地扶住她“老太太，我们走吧！”
　　悦鸿扑上前，死死地抱住云英，哭得是肝肠寸断地“孩子，你又受苦受难了，你又遍体鳞伤了，孩子，可怜的孩子啊！”
　　“嫂嫂，快！快抱她回房去，她伤得不轻啊！”琼珍说。
　　“来，让我来背着她吧！她背上全是伤，不能抱啊！”成妈自告奋勇地说。
　　悦鸿用丝帕抹着眼泪，与琼珍、成妈一起，火速地往房间赶去，

　　眼皮好沉重好沉重啊，仿佛那上面有着千斤重担，头好昏沉好昏沉啊，仿佛那上面顶着高高的泰山，心口好窒闷好窒闷啊，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就快透不过气来了，四肢酸软无力，知觉是一片四分五裂，意识是那样地薄弱，云英真想就这样沉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可是，她依稀听到一声又一声强烈而带着受伤与力量的呼唤，她置身于一片黑暗的深渊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看着她，有一颗心在牵挂着她，又仿佛听到爷爷在说故事，在笑，在说话，她急急地想伸出手去，朦胧中，她抓到一只手，一只有温度的手，那手细腻，柔软，多像娘亲的手啊！是娘亲，是娘亲吗！？可是，自己与娘亲素未蒙面，那么，这只手又不像是爷爷的，那会是谁的呢？
　　“啊！娘！爷爷！……”云英缓过神来，全身一阵微小的抽动，双目一睁，口一开，思想一片光明，她终于，终于醒过来了，终于，终于回到人间了。
　　“啊！云英，孩子！”悦鸿握着她的手，脸因为激动而泛着绯红的光泽。
　　“太太！”云英干涩地转转眼珠。
　　“孩子，你终于醒过来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悦鸿语不成调地说“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一天一夜呀！你知道这么长的时间，我是多么地坐立不安，心如浮萍吗？好了，你终于睁开眼睛了，你好不好？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再休息一下？哦！奶妈，快来！你快来呀！”
　　“太太！都是我的错，又让你为我费心了”云英说，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对了，小少爷怎么样了，他已经没事了吗？”
　　“他没事了！他没事了！他很好，你也会没事的，你也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
　　“太太，刚刚我在梦里，听到有人在不停地叫我，是你吗？”
　　“是的！是我！是我！我一直守着你，把你给唤回来！”悦鸿万分憔悴地说“感谢上苍听到了我的乞求与祷告，你没事了吗？你真的没事了吗？”
　　“我没事了，太太！”云英虚弱地笑着，眼睛透亮无尘地“害你为我难过，我真是不应该，我真该死！”
　　“不！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悦鸿捂住她的嘴，握着她的手更紧，鼻头强烈地酸楚起来“看看你，才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去侍候别人呢，你也是需要人照顾呵护的呀！自从把你从厨房带到我身边，我以为我会让你过得更好一些，怎么却又让你吃苦受罪呢，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是我！是我呀！”
　　云英撑起上半身，认真而真挚地说“能够待在太太身边，挨打挨骂我都愿意的，你就不要再为我伤心流眼泪了，好不好？”
　　悦鸿一下子拥她入怀，拼命地吸着气，泪如泉涌道“好孩子，好云英，有你在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烛火摇曳，树影参差，夜儿快些过去吧！光明快些来吧！温暖快些来吧！美好与希望快些来吧！来吧！来吧！

　　中秋佳节，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谈笑风生地。
　　玉谦又开了几家分店，生意兴隆昌盛，琼珍经过上次与周老太力争之后，因着抛弃不下学业，在给其当面道歉之后，也还是上着她的学，恋着她的爱，学业感情两不误，倒也怡然自得，悦鸿随时将云英带在身边，也避免了不少纷争与麻烦；念言呢，对云英是愈加挑剔与讨厌了，谁让她莫明其妙地霸占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母爱与温暖呢，小孩子家，对于感情总是比较敏感的，细微的，这两个孩子，要重归于好，化敌为友，看来是需要一段时间与磨合期了。
　　哎！每逢佳节倍思亲，月到中秋分外明啊！
　　倚在窗前，悦鸿仰望苍穹，思潮翻涌，不能自已地“月亮啊！你的光辉倾泻在每一个角落，可照在念灵的身上呢？哎！念灵！念灵！念灵！……”
　　她折转身，无力地坐在桌前，眼中水雾浮现，亦悲亦愁地。
　　恍恍惚惚中，迷迷蒙蒙中，虚虚幻幻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走过一个人来，长长的辫子，纤细的身影，是念灵吗！？是念灵吗！？
　　”念灵！”悦鸿伸出手，搭在她的肩头“女儿啊！——”
　　云英支支吾吾着，睁着一双无邪的眼睛，耳语似地叫着“太太！是我！”
　　“啊！是你啊！”悦鸿理好思绪，报给她一个万分苍凉的笑容“我刚刚是认错人了！”
　　“太太，你又在想小小姐了吗？刚刚，你是在叫着她的名字吗？”
　　悦鸿点点头，泪湿两腮地“你都知道，你都听到，都猜到了！”
　　“太太！”云英凑近她，迟疑而笨拙地说“我知道我没有小小姐好，我知道我比不上她，既然你那么想念她，那么就把我暂时地当作是她吧！”
　　“不！你们两个，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一样的，我都爱你们，疼你们啊！”
　　“要是小小姐在就好了”云英贴近她，半跪着，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膝盖上，犹豫着说“太太，我有一个请求！”
　　“你有什么请求？”悦鸿问，慈爱地望着她“尽管说，我全都答应你”
　　“今天是中秋节，太大你想小小姐了，我也在想自己的爹娘了，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们，但我想他们一定是世界上最好最慈祥的爹娘了”云英张着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地，闪着明亮晶莹的眼珠说“看着太太，就让我想起了娘，我一直默默地将你视作我的亲娘，虽然我知道我不可以，我不配，可是，你真的真的，太像我亲娘了，就这样，像现在一样，让我能亲口叫你一声‘娘’，好吗？”
　　悦鸿大感意外地，捧起她的小脸问“你叫我娘？你真的要叫我娘吗！？”
　　云英点点头，满怀期待与冀愿的。
　　“那么，你就叫我吧！大声地，勇敢地，喊出来吧！”
　　在得到这样的特许与肯定后，她先是试探性地轻唤两声，接着便不可抑制地深情狂呼了起来“娘！娘！娘！……”
　　“孩子啊！”悦鸿一遍遍地回应着，搂着她，泪如断河，一发不可收拾，濡湿衣襟地。
　　成妈在门外倾听着，也是欷嘘不已，情难自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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