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

　　在X市过完中秋节又呆了一天，苏兰枻和祁曜就回A市了。回程的时候祁曜的后备箱又被塞得满满当当，全是胡秀梅准备的让他们带回去的特产。回到A市，苏兰枻继续忙他手里的案子，祁曜则接着窝在老马的工作室剪片子。
　　祁曜从老马的工作室里出来的时候有点烦躁，之前剪的几个重要的工程文件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保存的时候没有保存好，还是被工作室的其他人不小心删了。祁曜剪辑的时候没有明确的剪辑剧本，只有一个大致的思路，很多细节都是他和老马一点点碰出来的。有些想法过去了就很难再想起来，所以祁曜离开工作室的时候几乎是黑着脸的。
　　因为苏兰枻工作的关系，两个人还是呆在苏兰枻家的时间比较多。因此祁曜从老马的工作室出来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想着去苏兰枻家里。只是中秋节从X市回来以后，祁曜就已经开始联系装修公司了，他想把阁楼改出来一间给苏兰枻当工作间。不管苏兰枻打算什么时候搬家，祁曜都想苏兰枻在他家里有了灵感的时候，可以有一个能随时工作的地方。祁曜拧动钥匙的那一瞬间，理智上还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直接回酒吧好一点，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见苏兰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车去了苏兰枻家。
　　苏兰枻上午去公司为了何导的新片配乐开了一个小会，回到家拿了本书去了阳台上。还没看几页，放在小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好久不见的张春和。
　　“喂，春和，实验又取得阶段性胜利了？”苏兰枻打趣道。
　　张春和难得的没有理会苏兰枻的调侃，单刀直入道：“你中秋节带着祁曜回家了？”
　　“是啊。”苏兰枻说，“你怎么知道？我妈想看看他，我们俩就一起回去了。”
　　张春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是听我妈说的，我妈问我……你是不是同性恋。”
　　苏兰枻怔住了，虽然他跟张春和玩得挺好，但是两家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张春和的妈妈是怎么知道的呢？苏兰枻又迅速回忆了他和祁曜在外边的时候的行为，只有那天看日落的时候趁着天色比较暗牵了一会儿手，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张春和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阿姨可能怕你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你，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你说。我妈也是无意间知道的，他们办公室有个同事好像跟你家是邻居，可能跟阿姨有点不对付，说是之前背后议论你被阿姨听见了，阿姨就呛了她几句。她去单位当八卦在办公室讲着听的。”
　　苏兰枻回忆了一下，大概有了印象，是他们那栋楼一楼的一个阿姨。最喜欢背后嚼人舌根，他母亲最讨厌这类行为，所以一直对她都不冷不热的，两个人的关系的确不怎么好。
　　“我跟祁曜回去的时候一直都很注意，她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因为前段时间三中的一个音乐老师出柜被解雇的事情，大家都在传。她应该也没看见什么，就是瞎议论的。阿姨也很厉害，直接帮你出柜了，什么同性恋去病化，同性婚姻合法化，应该说了不少。我妈说她在办公室听那个女的复述你妈的话都替那个女的尴尬，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还有脸跟别人讲。”张春和厌恶地说。
　　苏兰枻没有跟张春和多聊，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虽然苏兰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父母面对的议论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一定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苏兰枻的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母亲的确是没告诉他，他也没想到母亲已经为了他了解了那么多，甚至还能为了他坚定地怼回去。这种心情比听到母亲绝口不承认要更加复杂，在他们那种小城市，母亲的行为不亚于亲自举着彩虹旗去参加同志大游/行带来的影响。苏兰枻觉得心疼，也很感动。
　　祁曜第二次在苏兰枻这里留宿的时候，苏兰枻就给他了一套备用钥匙。所以祁曜回到家直接开门进了屋。他在工作间没有看到苏兰枻的身影，就拐去了阳台。看到苏兰枻拿着本书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兰枻，我回来了。”
　　苏兰枻被祁曜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还在想张春和跟他说的母亲的事，也没想到祁曜会这么早回来。勉强收拾了一下情绪，回头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祁曜起初没有注意到苏兰枻的不对劲，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工程文件出了点问题，他们说试试看能不能恢复，我不想在那里呆着了，就先回来了。”
　　苏兰枻点点头，又开始继续看书。祁曜意外地看着苏兰枻，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话题。如果在平常，苏兰枻肯定会多问他几句。祁曜盯着苏兰枻看了一会儿，表面完全看不出什么变化，甚至阅读速度都和平常一样。但是祁曜还是觉得不对劲。
　　“兰枻，你怎么了？”祁曜想了想，问道。
　　“没事啊。”苏兰枻对祁曜的敏感程度感到有点吃惊，但是他觉得这件事没有必要告诉祁曜，说了也是徒增烦恼。便顺口转移了话题，“今天吃什么？你昨天不是说想吃三杯鸡，今天晚上炖只鸡怎么样。”
　　如果是平常，苏兰枻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的时候，祁曜就随他去了，甚至可能会有意略过苏兰枻隐藏起来的情绪。但是这一刻，祁曜有点后悔今天过来了。本来看到苏兰枻之后被压下去的焦躁情绪在这一瞬间全都回来了，甚至还有愈烧愈旺的势头。关于废掉的剪辑，苏兰枻不信任他的话，总是小心心翼翼的在别人面前隐藏情绪在他面前也不例外的苏兰枻，桩桩件件全都变成负面情绪烧到了祁曜的头上。祁曜努力地控制了一下，再次耐心地问：“兰枻，真的没事吗？”
　　苏兰枻察觉到祁曜有些不对劲，以为是因为工程文件的事情，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再次放松了一下情绪笑着说：“真的没事。”
　　祁曜想立刻起身走人，但是想起来之前苏兰枻在音乐节说的话，还是僵在椅子上没有动。他又想起来之前在酒吧说的那番话，苏兰枻说如果他在生气的时候想想那番话，可能就不会发火了。祁曜试图理解苏兰枻，理解他的苦衷，尊重他的性格。只是当所有的愤怒都汇聚到一个点时，祁曜的理智再一次下线了。“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我有信心？”祁曜沉下脸问。
　　苏兰枻看着祁曜冷下来的脸色，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跳到了这个上面。温和道：“阿曜，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祁曜冷笑道，“没有误会才是如来佛祖显灵了吧。只要你想藏起来的情绪，永远不会让别人感受到。是，他们看不透了，可是我能，苏兰枻，我能不能求求你，关掉我身上这个感知你情绪的开关，我他妈烦透了猜来猜去的日子了。”祁曜说完就倒回椅子上盯着窗外，试图再次平复内心的焦躁。
　　苏兰枻没想到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被祁曜看在眼里，他的确是比较善于隐藏情绪，最大的原因是他不想露出太多负面情绪给别人看，在外人面前，苏兰枻永远是理智温和的。只是没想到他很久以前养成的习惯让祁曜这么累。苏兰枻拿不准从哪里开始解释才能让祁曜的怒火快速平静下来，最后选择了沉默，想等祁曜冷静一下再继续谈。如果对于还留有残存理智的祁曜，这个方式是管用的，但是苏兰枻没想到的是，此时的祁曜理智已经完全出走了。所以他的沉默落在祁曜的眼里就变成了一种拒绝交流的姿态。祁曜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苏兰枻的回应，他的的火气没有被平复下来。反而烧得更盛了。祁曜看着苏兰枻低着头的侧脸，忽然想起来苏兰枻曾经说过的一句戏言。苏兰枻估摸着祁曜大概冷静的差不多了，抬起头斟酌着准备开口，忽然一道阴影压了过来，祁曜掐着他的下巴狠狠地咬了上来。苏兰枻嘴上一疼，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延开。苏兰枻暗骂一声，这家伙属狗的么，怎么还真来咬了。
　　祁曜在咬上苏兰枻的唇的那一刻理智就回笼了，在他尝到苏兰枻嘴里的血腥味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刚才没有控制好力度，开始后悔。祁曜原本只是想随便咬一下泄一泄愤，没想把苏兰枻弄伤，这种始料未及的情况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往后稍稍退了退，垂下眼看了看苏兰枻嘴上的伤口，再次凑近想把残留的血痕吻掉，却被推开了。苏兰枻从椅子上起身去洗手间漱了口，对着镜子照了照嘴上的伤口。开始为推迟明天的会议想借口。祁曜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兰枻，最后停在了洗手间的门口。
　　“兰枻，对不起。”祁曜说。
　　苏兰枻这会儿是真的不想理祁曜了，但是为了避免他再发疯，还是说：“没事。”然后苏兰枻走出洗手间，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说：“可以冷静下来谈了吗？”
　　祁曜跟着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说：“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我先说吧。”苏兰枻开口，接着把张春和在电话里和他讲的又跟祁曜说了一遍。“这就是今天让我心里不舒服的原因。我不跟你说是觉得没必要，怕你徒增烦恼，后来看你回来心情不好，就更不想说了。至于隐藏情绪，这的确是我养成的习惯，我不喜欢带给别人太多的负面情绪，因为我觉得这些我可以自己解决。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考虑不周，我跟你道歉。”
　　祁曜听完苏兰枻的话，觉得更加后悔了，但又庆幸还好自己控制住没有走。想动手了就咬一下，或许还真的管用，只是下次要注意力度……祁曜及时拉回跑远的思绪。“刚才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先跟你道歉。”
　　苏兰枻看着迅速蔫儿下来的祁曜，瞬间就没了脾气，甚至觉得有点好笑，没忍住笑了笑：“没事，下次别咬那么重了。”
　　祁曜看着苏兰枻放缓的脸色，立刻开始得寸进尺，和苏兰枻挤到一个沙发上，低头吻了吻苏兰枻嘴上的那道伤口，“要不你也咬我一下吧。”
　　苏兰枻再次被祁曜逗笑了，“狗咬你一口，你还要咬回去吗？”
　　祁曜假装没有听懂苏兰枻话里的潜台词，揽住苏兰枻的肩继续说：“今天我来之前其实犹豫了一下，怕我心情不好过来找你给你添麻烦，但是我又想到我们以后还要在一起生活，加上挺想见你的，就过来了。其实我看见你的时候心情真的好了很多，所以才会主动开口跟你说今天的事情。本来我也没有发现你情绪不对，直到我跟你说了我剪片子遇到问题了，你没有接着问我，我才注意到你的情绪。”祁曜笑了笑，“说来也是奇怪，我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谁的情绪。所以也不知道我是只对你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还不太熟，你去跑演出回来去酒吧找我谈配乐的事情。那天你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情绪不对，有点烦躁的样子，但是你收得太快了，到你走近已经基本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苏兰枻想了想就回忆起来了，当时烦躁是因为不想跟祁曜有太多交集。苏兰枻笑着问：“你想知道我烦躁的原因吗？”
　　“跟我有关？”
　　“那天之前我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跟你有过多交集了，你突然叫我去说有事商量，你觉得我能不烦躁么？”
　　“所以我才知道你对我没有期待。”祁曜说，“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你的许多情绪在我这里都是藏不住的，但是你不说我又不想勉强你。我只是希望你活得更自在一些。兰枻，你之前说不希望我太了解你，我懂你的想法，也理解。因为我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彼此更加坦诚，不是说要把对方当成出气筒或者垃圾桶，只是互相分担。你今天因为家里的事情不开心，被我看出来了，假如我没有问你，而是凭感觉自己猜测，可我不会每次都猜对。这样误会越来越多，到最后想解释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了。”
　　苏兰枻点头，叹了口气，“我明白。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总是会下意识地做出决定，是我的问题。”苏兰枻的确没有料到祁曜能精准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他跟祁曜的看法其实是一样的，只是有时候有太多乱七八糟的顾虑。而且不得不承认，苏兰枻听了祁曜的话其实是感动的，虽然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太长时间，但是总是能从彼此的话里听出未竟之言。祁曜早已经察觉了苏兰枻面对外人时近乎完美的理智，这种理智相处起来会很舒服，但是当事人却会很累。所以他说希望苏兰枻活得更加自在一点。苏兰枻想，除了音乐的世界，他大概又有了一个可以自由一些的小世界。

　　刘景明和张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说祁曜和苏兰枻这段时间总是在家里做饭，已经很少下馆子的事情。两个人纷纷开始在微信骚扰苏兰枻，要求去家里尝尝他的手艺。还说已经跟祁老板请过假了，周六就要上门做客。苏兰枻拗不过两个人的轮番轰炸，哭笑不得地答应了。虽然定的聚会时间是晚上，但是苏兰枻还是决定一大早就把祁曜从床上拽起来，计划两个人一起去农贸市场买些新鲜的食材。祁曜最近每天都像个平常的上班族一样准时去老马的剪辑工作室报到，所以对于周末还不能多睡一会儿非常的不满。苏兰枻洗漱完回到卧室，看到还躺在床上的祁曜有点无奈，走到床边弯下腰捏住了祁曜的鼻子。祁曜心里异常烦躁，“啊”地叫了一声，一把拽住苏兰枻的手腕把他带到床上。像树袋熊一样牢牢抱住苏兰枻，苏兰枻笑着叹了口气，任凭祁曜把他箍在怀里。
　　“阿曜，给人家炫耀我做饭的人是你，准人家周六请假的也是你，所以今天你必须和我一起行动，再说昨天我们明明是一起睡的。”苏兰枻铁了心要跟祁曜杠一回。
　　苏兰枻从来没有这么缠过祁曜，起床气之余祁曜又觉得有点好玩。无奈地笑了笑，眯着眼睛说“宝，我认输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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