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事件簿之杜鹃记

　　京杭运河，乃是沟通北地与江南的要道。是日天朗气清，水平如镜。渺渺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悠悠飘向天边。船头颀然伫立两人，一为光华公子，二为碧玉少女，宛若一对璧人。
　　紫鹃拨了拨青丝，望向烟波浩渺的水面，思索到：“依少爷所言，这宁有思本是杜家的表小姐，又为什么会流落到烟花之地呢？”
　　容若摇头。
　　紫鹃见他不答，又问道：“那杜家公子，不知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容若亦只是摇头。
　　“亏你平时枉称京华第一才子，天下第一探案高手，为什么此时，却是一问三不知？”紫鹃急到。
　　容若不以为然，只是神情慵懒地答道：“我的确不知，正是因为不知，才要去江南。”
　　“唉，”紫鹃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宁姑娘年纪轻轻就死了，不然正好当面问她，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容若衣袂临风，淡淡说道：“有些人活得长，却似槁木似枯烛，生得浑浑噩噩。；有些人死得早，却如焰火如流星，让人一辈子记得。”
　　紫鹃不免点头称善，后又若有所思，道：“我若死了，也要如焰火流星，让某人一辈子都记得。”言毕，眉眼脉脉，笼上身旁俊美的少年脸。
　　没想到，差点一语成谶。

　　天色初变，江风渐渐大了起来，于是容若与紫鹃移步回了舱内。其他旅客都已从各自的厢房中出来，聚集在了正厅内，共有五人：一人粗布蓝袍，面黄黑须，是个中年汉子；另一个而立左右年岁，冠带锦袍，貌似走南闯北贩货的商贾；另有二人，皆二十过半模样，互相依偎，形同夫妇；最怪的是一青年男子，看面相不过十七八岁的英气少年，看身形却是廿四五的成年男人，一身劲装，头枕着剑，神情淡然地自斟自饮。
　　蓝衫汉子见容若与紫鹃进了仓，人已到齐，便一抱拳，高声言道：“各位兄台，今与大家同船共渡，甚感荣幸。出门在外，飘泊在这烟波江上，本就无聊，倘若共处一船，仍行同陌路，岂不更煞风景，不如大家自叙姓名身份，互相交个朋友，聊解这客旅之苦，何如？”
　　也不待大家答话，自己先介绍道：“在下郑光义，本是河北人士，现长居京华。不才读过几年书，在京城杨树头的一间私塾里授课，大家都叫我郑夫子，论年纪，我看比大家年长几天，诸位若不嫌弃，可以以兄称之。”
　　于是容若紫鹃与其余各人都是一一抱拳，略略见了个礼。
　　商贾模样的人接着说道：“郑兄好生爽快，我姓刁名柏侬，乃是一四处贩货的买卖人。”
　　郑光义的建议得人响应，不由容颜一整，问道：“刁兄此去，是归家嘛还是客旅？”
　　刁柏侬轻笑了一声：“羁旅中的贾人，四海为家，哪有什么归途客旅之分，哪里有利可图，便在哪里呆上三五月，到钱赚尽了，又启程去下一个地方呗。老实说，小弟在京城捞了一些玩意，无奈在本地卖不出价钱，于是想去江南试试运气，”接着一抬手，算作自报家门。
　　容若闻言，起了兴致，问道：“刁兄来京城，可是为了荣月斋的鉴宝大会。”
　　刁柏侬怔了一怔，思索了片刻，方回到：“这段时间跑京城的买卖人，自然都是为了这荣月斋的鉴宝大会了。”
　　“那刁兄可曾见识这盛会之中的压轴宝贝——秦始皇把玩过的六支青玉宫灯，那日我有事去迟了，无缘得见，引为人生一大憾事。”
　　“见过，见过。”
　　“如何？”
　　“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这一边，容若与刁柏侬继续交换着一些古董鉴赏、文物买卖之内的谈话，另一边，郑光义目光已转向了那夫妻模样的两人，一见礼，说道：“敢问二位高姓大名?”
　　男子目色似有些游移，顿了一顿，开口说道：“在下言志平，这是内人张氏。内人不幸身染奇疾，久治未愈，听闻杭州林隐寺有一高僧，精通医术，能治百病，特去寻医问药，”言毕，被称为张氏的女子施了一礼，当做自荐。
　　郑、刁二人听到“身染奇疾”四个字，不由脸色微微一变，皆往旁边挪了一挪。言志平面色尴尬，解释道：“虽是奇疾，但并不会传染，”那两人也是面有愧色，忙摆手说了些哪里哪里，并无此意云云。
　　为了扫除尴尬，郑某故做关切状，问道：“不知夫人染了何疾？本人在杭州也认识些名医，或许能有所帮助。”
　　张氏只是摇头：“我这病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四体无力，京中大夫多是束手无策，也不敢劳烦郑大哥，反正随遇而安吧。”
　　说完，按理轮到一旁游侠状的青年了。他只是斜睨了一下众人，冷眼答道：“本人龙千羽，京中一介布衣，惯于落魄江湖、载酒飘零，大家莫要见怪，”然后依旧提着壶，自顾自地喝酒。
　　众人见他言语冷淡，也都自觉没趣，目光又聚焦于容若与紫鹃。若容自然不愿明示身份，因而信口诌道：“在下姓明，名成德，这是舍妹明月，我们兄妹二人自幼孤苦无依，一向跑江湖混饭吃，因在京城待得太久，把戏用老，故而想换个码头转转风水，还望各位以后多多帮忙。”然后，又看了看紫鹃，紫鹃自然伶俐过人，忙把容若的话头接了过来，又顺着编了一大段。
　　郑光义听完，不由哈哈大笑：“这位公子也忒风趣了，我活了半辈子了，从没见过跑江湖的出落得像两位这般水灵，穿戴得像两位这般气派。”
　　容若也是一笑，“郑兄岂可以貌取人。小弟浪迹江湖多年，一向以看人相面为生，自负眼光精准，不曾有失，郑兄若不信，不妨试试。”
　　郑光义面色先是一定，复又如常，伸手道：“请。”
　　纳兰容若先观面相，次观手纹，末观气宇。半天，才装模作样得说道：“不像，不像。”
　　郑某诧异，问道：“什么不像。”
　　“兄台方才说你是教书先生，”容若夸张得一摇头，“我觉得不像。”
　　“哦，哪里不像？”
　　“我看你手型宽大，皮肉粗糙，眉宇间隐隐有金戈铁马之色，倒不像是先生，像是军士。”
　　郑光义一愣，道：“明兄好眼力，我虽为教书先生，但一不教四书五经，二不教琴棋书画，我平素教的，都是些拳脚棍棒之类的强身健体之术。至于军士，却是无从说起，只不过在下在民团里干了两年教头罢了。”
　　郑氏刚说完，便听边上的刁柏侬嘟囔了一句“雕虫小技”。
　　容若也不急不怒，淡淡地问道：“刁兄若不服，可否也让在下一试。”
　　“试试就试试。”
　　容若却也不接他的手看掌纹，也不开口问生辰八字，只是一双炯目在对方脸上身上游移。
　　刁柏侬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不免笑道：“你这后生恁奇怪了，同样是看相，为什么我与郑兄方法不一呢？”
　　容若不以为意，解释道：“这看人相面之法，如若学到精熟，本就不拘这些窠臼，人身上下，皆有可观。观面容也可；观手相也可；观气宇也可。人生境遇不一，观人之法自然相异。”
　　郑光义听完，忙作揖道：“受教了，”那刁柏侬却是心有不服，扳着脸，面无表情。
　　容若又看了半天，才拊掌道了声“有了。”
　　众人皆是一惊，刁柏侬也是一头雾水问道：“什么有了。”
　　容若却是不答，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刁兄适才说到，此来京城得了些玩意，敢问这些玩意可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刁柏侬脸色一紧，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一出口方知失了态。
　　“你虽是席地而坐，看似与大家姿势无异，其实坐势极浅，怕的是倘若动起手或是逃起命来，慢了一星半点，落了下风；向时我一进仓，见你目光有神，却是游移不定，便知你在看人，一边看人一边揣度，暗地里怕是早就把众位疑心遍了吧。我猜想你如此小心谨慎，多半是胸中怀璧。”
　　刁柏侬一时悚然，只好一抱拳，道了句：“行走江湖，不得不小心些，诸位莫怪。”
　　众人都顾不上责怪刁柏侬，便早已对容若叹为观止了。
　　容若也不骄，淡淡得向郑、刁二位问了一句：“如何，我这观人的手艺还过得去吧？”
　　两人都是一身干笑，错落着说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容若与姓郑的先生一聊开，船舱里气氛突然融洽起来，说到高兴处，郑光义忽的提议到：“刁兄，你身上既有些价值不菲的玩意儿，可否展示让大家看看，让我这山野村夫开开眼呢？”
　　刁柏侬面露难色，颇费了些思量，郑某见状道：“刁兄若觉得不便，我也就不强求了。”
　　只听见刁柏侬拍案道：“罢了。我看诸位也不像强取豪夺之辈，刁某在此就献丑了。”说着伸出口袋里掏出一个考究的箱子，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织锦的袋子，方从袋子里拿出所谓的宝物来。
　　众人一见，不禁呆住，乃是一颗西域夜明珠，刁柏侬把它高举过顶，在舱内昏暗的光线下溢出点点光芒，把室内映得有如白昼。
　　大家不免啧啧称奇，炫耀了一阵，刁某也心满意足地收回了宝物。未几，他脸色又大变，在身上、包袱里摸索了一阵，恍恍惚惚说道：“钱袋，我的钱袋呢？”
　　于是拿眼瞥了一下左右的龙千羽与紫鹃：“刚刚我的钱袋还在，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翼而飞了呢？”
　　龙千羽两手一摊，道：“我可没拿，你大可以来搜身。”紫鹃也忙摆手道：“我也没拿。”
　　刁柏侬环顾了四周，对那妇人说道：“言夫人，请您借一步，帮忙搜搜这位姑娘，”又对着紫鹃一拱手：“我那钱袋里可有不少银子，实在丢不起，姑娘得罪了。”
　　紫鹃无计，只好任那妇人搜身。一番折腾，龙千羽身上一无所获，另一边，紫鹃身上却掉出来一袋银子，引得言夫人高声喧哗：“在这，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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