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庶女

　　九月十八，中秋刚过，虽艳阳高照，已是秋高气爽，街头巷尾忙忙碌碌，却又一派祥和。
　　从城门第一道口开始，沿着西大街往北，街边皆是三四层高商铺，车马穿行，人来人往；走上一里路，第七个道口左转，进入四辆马车并驾齐驱的青城道，道两边整齐摆着摊，间或三四家店面；在第十个巷口右转，进入五人并肩走的锣鼓巷，巷旁只有吆喝的摊贩。 穿绿齐胸襦裙，着大红短褂，腰似水桶粗，手似莲藕白，头上“丁零当啷”金钗银珠的京城第一媒婆花大婶在一随墙门前停下，抬手叩了叩门扉，然后姿态高傲地门前候着。她身后还跟着十几排抬箱子的男丁，只见那箱子皆绑着大红花，压地男丁满头大汗。
　　抬头见那门头上挂着一极为寻常的木头匾额，写着“连宅”二字，开门的是连家小斯。
　　进了门先看到的是一面壁墙，左拐则进了前院，前院空荡荡，再右拐进入主院。
　　连家大厅门开着，连李氏早已穿戴整齐在厅内等候，左手一位老嬷嬷，右手一位婢女，见人来了才站起身，只见她一身紫色绣花长衫，头上耳朵手腕手指皆缀上金银珠宝，左手执丝绸白手绢。
　　花大婶进了院子，环顾一圈，只见东厢房大门开着，一位少年正在看书，西厢房门关着。
　　二十多个抬箱子的男丁与那些箱子便将连家主院填满。
　　连李氏笑得似那秋收后五谷丰登的农户，执手绢朝花大婶挥两下：“花姐姐快来坐下。”
　　花大婶抬眼看到连李氏在大厅迎接，迈步进去再仔细环视一圈，双手搭在身前道：“比起那位爷，是差了不少啊。”
　　那位爷是哪位，连李氏心里自然清楚，捂嘴笑道：“人家虽是京城首富，可咱们家也是六品官，差不多，差不多。”
　　听这话里的意思定是愿意的，花大婶便坐下喝茶，接着道：“既然连夫人也乐意，我便长话短说，瞧见院子里的箱子了吗？买你十个连宅都绰绰有余。季家又是那位爷做主，家里任谁也不敢在他跟前兴风作浪，你女儿嫁过去直接做当家主母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荣华富贵滚滚而来也不是什么妄想。”
　　说到这里花大婶顿了一下，笑看连李氏一眼，继续道：“就怕她顾不过来，季宅，哦呦……头一回去就在里面迷了路。”
　　连李氏激动地双手紧紧攥在身前，恨不得明天就把女儿嫁过去，更恨不得自己年轻个十几岁直接嫁过去。
　　她压抑住内心的狂喜道：“梅儿没问题的，她一贯来知书达理，又出身书香世家，爹还是六品官，没问题的。”
　　花大婶喝了一口茶，抬手擦擦唇，垂眸回味着连李氏前面的“差不多”和这个“书香世家”，连家上代可是种田的，不过是连元福出息考上了科举当了个六品官，就敢说“书香世家”。连夫人有这份“魄力”这门亲事便十拿九稳，她也好去那位爷跟前领赏。
　　她起身道：“连夫人是明白人，花某很欣赏。这事只要连老爷点头同意就成了，花某也好回去给那位爷一个准信，箱子里东西您留下。”
　　“同意同意，他肯定同意。”
　　“那好，这月二十二便可成婚。”
　　“二十二？会不会有些仓促？”
　　“哪里仓促，早点成婚早点抱上大胖孙子。连夫人只管将女儿送上花轿，其他的季家自会打点妥妥当当。”
　　连李氏连连答应，一路将花大婶送到门口，看到西厢房关着扭头问东厢房那少年：“桦儿，你姐姐呢？”
　　少年将手上的书放下，扭头看着连李氏道：“上街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连棠那个臭丫头也不看着她，马上就出嫁的人，成天抛头露面叫什么体统？连棠呢？”
　　“二姐也去了。”
　　连李氏扶额，想起一院子的聘礼，转身掀开一看，金光闪闪，立马喜笑颜开。

　　京城属云水道、秋水道各色胭脂店多，此二处又属秋水道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因秋水道不仅胭脂店多，大大小小青楼更多，道口处便是四层楼高的天香楼，里头有上百个姑娘。
　　寻常姑娘只敢去云水道买些普通胭脂，如果想要品质上乘，夺人眼球的，还得去秋水道。
　　连梅一个人自然不敢涉足秋水道，自己的丫鬟翠莲又被母亲使唤去用，便拉上妹妹连棠。
　　“等会进去别乱碰乱摸给我丢脸。”说话的便是连梅，今年十七岁，生得漂亮，远山黛、丹凤眼、莹莹小嘴，梳着斜髻，着粉红襦裙，走起路来腰肢如柳条。
　　她身后跟着左看右看的少女便是连棠，今年十六岁，不施粉黛，粗眉大眼，皮肤偏黄，体型偏瘦，梳对称双髻，着淡紫色长褂。
　　说是妹妹，连棠更像是连家的丫鬟，她是妾生，亲娘生下她没几个月便病死了。季家虽是六品官，但并不阔绰，家中仅有一位嬷嬷，一位小斯，一位丫鬟，稍微来些客人，连棠便要洗衣做饭分担家务。
　　与天香楼隔着宽大正街的是夹在高楼间的温家书店，温家书店两层楼高，店主名叫温珏，有个妹妹叫温霄，温霄与连棠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温霄遥遥看到连棠出现在大街上，以为她又得闲来看书，正要与她打招呼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连梅，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连梅不好惹，她的亲娘连李氏更不好惹，从前逮到连棠偷偷跑来看书，当夜便将连棠打得发了高烧，后来连棠还跑，连李氏打乏了才不管她。
　　连梅进了秋水道最大的一家胭脂铺，走到胭脂柜台前，翘着兰花指拿起一罐明黄色瓷罐，贴着连棠的耳边道：“知道吗，天香楼花魁岁鸢用的便是这款。”
　　“哦，花魁用的肯定不便宜。”连棠随口道。
　　声音不大不小，柜后的女子听见后上下打量一眼连梅，笑着将她手里的瓷罐收了回去。
　　连梅的脸便红了，狠狠在连棠腰间掐了一下。
　　连棠疼得憋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店内人都看向她们。
　　连梅顿觉背后冒冷汗，掏出纹银道：“就要这款了，包起来。”然后贴着连棠的耳朵道：“你死定了。”
　　连棠早就听乏了这句话。
　　店员将胭脂包好递给连梅。
　　姐妹俩一前一后出了店，连梅气不过转身敲了连棠一脑瓜，然后扭头走了。
　　连棠揉揉脑瓜，仰头瞧见道口天香楼三楼窗边坐着一男一女，那两人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她觉得那两人有些无聊，快步跟上连梅。

　　天香楼是季家众多产业中的一个，坐拥全京城最高大豪华瞩目的建筑，位于正街中央，离城门与皇宫一般远近，是最繁华的地段。
　　内部乃是“回”字形，两面临街，一二层是吃饭听曲的地方，最多可同时接待两百人，三层是花魁住处，四层是客房。
　　天香楼虽被百姓视为京城第一烟花之地，但却是正儿八经吃饭听曲落脚之处，姑娘卖艺不卖身，季以墨更是严禁姑娘与酒客在天香楼内行那事，若是发现一律赶走。
　　季以墨便是刚才被连棠认为“无聊”的两人之一，也正是早些时候派媒婆去连家说亲的人，花大婶口中的“那位爷”。
　　今年二十三岁，体型高大，剑眉鹰眼，束发，着黑色交领长衫，乃是商界奇才，人称“季二爷”。
　　他对面坐着的便是天香楼花魁岁鸢，二十岁，柳叶眉、一双桃花眼似罩着雾气，皮肤白皙，两颊透着淡淡的红，一双唇恰似刚成熟的樱桃，着水绿色齐胸襦裙，双臂在轻薄衣袖下若隐若现。
　　“那位便是连家大女儿，”岁鸢伸出葱白细指点了点连梅的背影，“长相不俗，可惜脾气太不好。”
　　季以墨却不大在乎。
　　“那位被敲了一脑瓜的便是连家庶女。”
　　季以墨朝下面瞧了一眼，笑道：“这副模样，我还当她是丫鬟。”
　　岁鸢也笑着朝下看，却见楼下那连家庶女抛上来个不屑的眼神，然后跑开了。
　　“二爷这就要成亲了，”岁鸢惆怅道，“也不知婚后娘子管得严不严，还能不能见面。”
　　季以墨轻笑，仰头喝完一盏茶，搁下一锭银子转身下楼。
　　岁鸢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他，待人下了楼才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自五年前季以墨将她提拔当上天香楼花魁，除去随商队离京，他每天都会来天香楼找她喝茶。
　　岁鸢起初以为季以墨看上了自己，某天做足了准备，季以墨却不看她一眼。
　　天香楼门前笔挺地站着一位壮年，着灰布短衫，束黑色皮质护腰，面朝大街，背对大门，左手紧握右手腕，纹丝不动地放在身前，浓眉微皱，双目有神，双唇紧闭，见季以墨出来，双手松开放在身两侧。
　　“走罢。”
　　壮年是季以墨贴身护卫，叫伯桓，年二十，武功高强，多次救季以墨于危难，深得他的信任。
　　“今早那边有人来打听，幸得媒婆去连家提亲，伯桓情急之下便回复了是与连家结亲，请二爷责罚。”
　　季以墨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还没走远的连家姐妹，回道：“随他吧，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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