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庶女

　　连元福从户部下班，步履轻松地沿着西大街往家里去，路上还哼起小曲儿，经过天香楼仰头瞄上几眼，若是能瞧见一眼花魁岁鸢，今日心情便满足到极点。
　　他年近四十，正值壮年，任户部郎中，农户出身，一介小官在京城有个三进院，养三两家仆，对他来讲只要保住现状安安稳稳便已经足够。
　　升官那是有心无力，花天酒地那是有心无胆。
　　经过天香楼再走上五个道口便是青城道，买得起青城道房子的都是京城不大不小的官，连元福双手背在身后，心里生出一些自豪的感情。
　　再拐进铜锣巷，他绷直的肩膀微微耷拉，脑海中不免浮现母老虎连李氏的样子，不知今日又要为何事争吵。
　　小厮来旺算准时间开门恭候。
　　连元福大步迈进连宅，从垂花门进入正院就看见满院金银珠宝，当即惊地瘫倒在来旺身上，回过神来便让他赶紧把门关紧，东瞧瞧西瞧瞧没见到连李氏，避开箱子从抄手游廊走到东厢房，问里面的少年：“桦儿，你娘呢？”
　　“在屋里。”少年看着手上的书目不斜视道。
　　连元福仰头朝正屋看，果然看见主室窗户开着，连李氏在里头不知道忙活些什么，又问少年：“这一院子的是什么？”
　　“聘礼。”
　　“聘？聘礼？”连元福一脸茫然地问，“咱家谁要出嫁？嫁给谁？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少年将书本放在桌上，扭头看着亲爹，淡定道：“大姐要出嫁，嫁给荣华道的季二爷，娘刚刚定下的。”
　　“什么？”
　　“对了，这月二十二出嫁。”
　　“什么！”连元福猛掐大腿，难以相信这是现实，匆匆往主室去，边骂道：“李秋容！你这个疯婆娘！你干了什么好事！”
　　连李氏先前从箱子里挑了几副中意的首饰，这会儿正在室内对着镜子试戴，头上插着新的点翠簪子，腕上套着水头足的翡翠镯子，拿着混圆珍珠项链正要佩戴，听见连元福大呼小叫便停了下来。
　　“大呼小叫什么？有没有点六品官的样子。”
　　连元福一进屋看到连李氏身上新添的首饰气不打一处来，也是受够了她的压迫，狠狠一拍室门，怒吼道：“把这些东西给我还回去！”
　　连李氏皱眉，屁股一扭对着镜子，摆弄头上的簪子道：“还什么还，收都收了，再说，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呸！”连元福急起来根本顾不上什么文人形象，破口大骂：“什么一家人！你是掉钱眼里去了还是猪油蒙了心！你把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你是不是想她死了才甘心！”
　　连李氏被他骂得一愣一愣地，半天回过神，面色不善地站起来，带着寒气怒气逼向连元福吼道：“连元福！注意你跟我说话的语气！什么死不死的！那是我女儿我能害她吗！”
　　“你难道就不疑惑季家二郎为何着急娶妻？”
　　连李氏正要回嘴，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迟疑道：“难，难道有诈？”
　　“也不想想人家京城首富哪里看得上你！”连元福指着连李氏的鼻子骂，“连家迟早毁在你手上！”
　　“咱家也是六品……”
　　“闭嘴吧你！人家可是能娶长平公主的人！”
　　连李氏一个恍然，迷茫起来，想了半天，心虚地问连元福：“他一个经商的，还能娶公主？再说，既然要娶公主，来我们家提什么亲呐？”
　　连元福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懒得跟连李氏解释，但是她闯了祸，还是得他们夫妻两解决，才道：“季家经商不错，但是往上数两代的亲叔爷可是官拜一品的太傅。宫里这几日在传圣上欲将长平公主许给季二郎，但迟迟没有召季二郎明说，许是漏了风声，季二郎得了信，这两日便传说季二郎早已心有所属，近期便要成婚。”
　　连李氏苦着张脸听，“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我这两日还津津有味四下打听，想着哪家姑娘做了这挡箭牌，哪晓得竟然打听到了自家院子哟……”连元福瘫坐在椅子上一个劲敲自己的脑瓜子，“我怎么就娶了这个蠢女人，迟早被你害死……”
　　连李氏听完也坐了下来，思索半天，镇定下来道：“圣上还没来得及张口，咱们只要咬定梅儿与季二郎早已情投意合便是。”
　　连元福狠狠戳了一下连李氏的额头，骂道：“你这榆木脑瓜！敢情还不死心，季家什么情况你究竟知不知道？”
　　“我只晓得他是首富！能有什么情况！连元福你给我有话直说！少动手动脚！”
　　“季家往上数两代便分了支，一支从政，从政的那支如今住宫墙边上正阳道，仕途坦荡，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商的这支便是荣华道那家，自分家后两家已不再往来。
　　分家后荣华道那家便厄运连连，先是季太爷跑商惨死，后来季太爷长子刚成婚便病死，长媳便在季家设了佛堂代发修行，长孙成亲没三年便休了妻，那位被休的回了娘家至今未嫁出去，后来虽花重金娶了孙尚书长女，但这么多年依旧萎靡不振；
　　二子一房诞下季二郎后，没几年就重新娶了妻，原先那位更是连下文都没有，后来二子也就是如今的季家老爷跑商被强盗生生砍去双腿，季家这么大的产业才落到季二郎身上……”
　　连李氏听得早已哆嗦不止。
　　连元福正要开口，扭头看到两个女儿站在窗口。
　　连梅听得一张好看的脸都狰狞了，忍不住道：“定是受了诅咒。”然后从大门进来，一进屋就向爹娘告状：“爹，娘，你们好好管管她，在外面净让我难看，害我花了这么多冤枉钱！后日孙尚书家六公子请我游园，我连一身好看的衣裳都没有！”
　　连李氏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尚书家王公子，更没功夫管教连棠，还没听完便让连梅哪里清净哪里待着去。
　　“那院子里的东西……”
　　“碰都别碰，不对，看都别看！”
　　连李氏赶走了连梅然后对连元福道：“这一家子可不就是受了诅咒，那个季二郎听说也是阴晴不定的主，还和天香楼那些女人不清不楚，老爷，你可得想想办法啊。”
　　“既然知道为何答应！你就是改不掉见钱眼开的坏毛病！”
　　“我当他婚后收敛嘛，老爷我错了，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梅儿吧，她才十七，还是个孩子啊……”
　　说完哭哭啼啼地握住连元福的手。
　　连元福没好气地将她的手一把打开，看着一院子的聘礼发愁。。

　　连家是三进院，小厮来旺一人住前院小屋，连元福夫妇及连梅连桦姐弟两住在内院，连棠与王嬷嬷、丫鬟翠莲三人一人一间住在后罩房。
　　这会儿王嬷嬷与翠莲都在厨房备菜，后院就连棠一人，她乐得清静，取出一本书坐在台阶上看。
　　连家主仆八人就指着连元福那点俸禄过活，孙尚书家学堂难得招收女学生，连元福前年便将连梅送去读了一年书，没学出来点礼义廉耻，倒是和孙尚书家三公子孙长青看对了眼。
　　孙尚书虽说是连元福上司，为人正直，待人和善，但他儿子孙长青却是个混账，连元福恐连累自家，便一直不同意连梅与其来往，看出了苗头便以家境窘迫，女子读书终究考不了科举为由让连梅退学。
　　就为这事连梅闹了三五天不了了之才罢休。
　　连梅的婚事便一直拖着，只是没想到连李氏见钱眼开就这么把连梅的婚事定给了那位“季二爷”。
　　连梅若是知道定会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连棠心道我这几日便躲在后院，省的受牵连。

　　荣华道在东大街，距离城门有十二个道口，距离皇宫八个道口，附近以商贾家为多，间或四五品官员的宅院。季以墨极少在家中，平常若不是随商队天南海北地跑，便是在天香楼喝茶，除非有客拜会，亦或其他要事，否则只有天黑才回家。
　　季宅庭院深，从金柱大门进去，穿过前院左转右转，经过数个院落，季以墨直奔自己的望春院。
　　中间瞧见那个傻侄子季子旻头发散乱地蹲在花园草丛中呓语，丫鬟红云在一旁的石凳上坐着和路过的其他院丫鬟谈天，也不管他。
　　季以墨皱眉，他最烦看到这样的场景，直觉得整个季宅就像这傻侄子一般，终日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
　　于是快步穿行。
　　季子旻抬头看一眼季以墨，他今年十五岁，脸上虽稚气未脱但摸样好看，只是双眼无神，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然后低头，自顾自说着常人听不懂的话。
　　两个丫鬟见了季以墨吓得花容失色，正要跪下认错，扭头却见季以墨消失在花园中。
　　“怎么办？会不会赶我们走？”未见过这场面的丫鬟问红云。
　　红云轻松道：“别怕，二爷向来不管家中事。”
　　季以墨进了望春院便见到在一旁恭候的花大婶，见到对方脸上的笑意便知道事情成了，简单寒暄两下便让伯桓取来一个盒子，然后递给花大婶。
　　“后续事情有劳花大婶继续操持。”
　　花大婶激动地满脸红光，连连答应，“季二爷只管二十二那天迎接美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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