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缠绵姐妹情 · 诗杭飘香

　　Part 3

　　罗施梦自然没有傻到跟着赵衍杭离开这里。她不是生在赵家的人，并没有这个胆量违背赵明烨的命令。冬天的青石地面很冷，赵明烨又喝令丫鬟们熄掉唯一可供暖的炭炉。罗施梦只感觉自己在一下一下地发着抖，脚腕不小心转了转，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刚才她竟连脚腕扭伤都不曾察觉。
　　罗施梦极冷静地一寸寸挪向一把椅子，软软倚在硬邦邦的椅腿，头正好枕到扶手。这把据说是从宫内退休出来的古椅质量似乎出奇的好，线条流畅的扶手居然也能咯得额角生疼。
　　好容易安顿下来，她不禁自后背冒起一股冷气。除了赵衍杭没人知道她其实很害怕黑暗，明明是空荡一片，却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会跳出来，所以每次只好死死地盯着那些阴暗的角落，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这么做能有什么结果。因为如此，赵衍杭才会叫她离开这儿吧。罗施梦倔强地攀住冷冰冰的座椅，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那一团团迷离的黑暗。
　　就算是靠着倔强撑下去，罗施梦到了后半夜还是感到极度的疲乏，浑浑噩噩地半睡半醒。她梦到少年时代的赵衍杭，带着一股淡然的清新气质，小小年纪就有了气度卓然的感觉。那时的他唯独对她笑得一派温暖。然而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在顷刻间就成了面目可怖的恶鬼，摇着她的肩膀嘶吼，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罗施梦很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恶鬼又暴怒着扑上来，狠狠将她的身体撕裂。罗施梦就在这并不存在的痛楚中惊醒了过来，抬眼却是宝叶在摇晃她，一脸担忧的表情。
　　“二姑娘，您没事吧，刚刚一直在屋里说梦话。”宝叶对赵家全无好感，在施梦嫁进来之后并未改口叫赵夫人。
　　施梦感激地拥拥宝叶，这丫头一定是担心了一晚。
　　宝叶忽的气愤起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为什么姑爷在外拈花惹草要您来受罪？”
　　昨天她很是心惊地在外面听着赵老爷发火，训话完毕后赵明烨就带着各方女眷和儿子们回了房，连带轰走了守在外面的丫鬟小厮，还教人熄掉暖身的火炉。她担心得一直没睡着，夜里偷偷溜来大厅，却看到姑爷带着冷到极点的表情走了出来，仿佛含着极大的怒气。赵衍杭连看她都没看一眼，径自去了自己的宅院。他那吓人的脸色把宝叶的责问生生逼了回去，她只得恨恨跺脚，心情复杂地回到住处，一夜无眠。
　　今早她特意去了赵老爷那，愤怒地控诉赵三公子的违规行径，希望老爷能再次重罚他这个狂傲的儿子。谁知赵老爷听到只有二姑娘在大堂思过的时候竟毫无表示，只是挥手打发宝叶离开。她窝着火回到这里，便听到屋里闹得厉害。好像是小姐梦魇的声音，在含含糊糊地叫着“不是”，吓得宝叶连忙破门而入。
　　看到罗施梦面如死灰的表情，宝叶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二姑娘，您说您当初为什么要嫁过来呢。您是那么好的女子，明明有更好的人可以拥有你，你却偏偏进这种地方受活罪？赵衍杭，他可曾珍惜过你哪怕是一点点？我这做奴婢的都、都看不下去了啊……”
　　罗施梦喉中干涩，身手揩去宝叶的泪水。忽地一个人影挡住斜洒入门的阳光，她转脸一看，竟是赵衍杭的侍从陈桀。
　　宝叶没好气地哼一声，偏过脸去。宝叶不喜欢赵衍杭，对他身边这个总是木这一张脸的陈桀更加讨厌。此时相见，自然没有好脸色。
　　陈桀的目光在宝叶的泪颜上停留一秒，尔后双手向罗施梦呈上一个缠绕着金线的牛皮纸包。“这是三爷给您的扭伤药膏。大夫已经请好了，就候在门外。”
　　罗施梦淡淡接过，向门外瞄了一眼。那里果然站着一位白发老者，看好戏似的打量着她们。她只觉眼熟，半天才想起原来这就是在全国享有盛名的医者。她记得他为人甚为清高，连皇家都未必能够情动，今天却一大早候在这里，全然不见倨傲。赵衍杭真是何德何能。
　　此刻的她实在疲乏，没有力气应付大夫的诊疗。宝叶极会观察言色，当即扶了她自侧门离开。
　　陈桀并未阻止，只是无声地跟在她们身后。就这么一路到了罗施梦居住的宅院，他才抽身离去。
　　她们才坐下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门就被敲响，宝叶开了门不禁傻眼，陈桀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身边还跟着那位白发名医。
　　“少夫人喜欢在这里看诊也可以。”陈桀辞简义赅，丝毫不给她们反对的时间，顺便拖了宝叶的手走出房门。
　　显然送客已来不及，罗施梦只得洗手贡茶。用的是最好的绿茶，待茶香袅袅之时，将茶液缓缓注入瓷杯。整个动作干净利落，连水都未洒出一滴。她这么做是为了让这位神医不要再给她诊断什么，喝了茶直接走路就好。
　　这老头儿叫言旬，人自来熟的很，大声称赞她的茶艺，仿佛对她非常喜欢。老人笑得很豪爽，只称她为罗小姐。
　　“从小就被家母灌输这方面的知识，她对茶道很在行。”罗施梦对他口中称谓很满意，是罗小姐而不是赵夫人，跟赵衍杭，跟赵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说呢，你这种技术没有个十年是练不出来的。”言旬呵呵地笑，又要罗施梦给他盛了一杯，转眼就提到赵衍杭。“衍杭小时候总是说你的茶好，还给我带过一些，今天终于能再次品尝到这味道。”
　　罗施梦怔了一下后恍然，过去赵衍杭的确有几次从她这里拿走过整壶的好茶，之后送回来的都是崭新的名贵茶壶和上好茶叶。那时他很喜欢看她沏茶。
　　“今天的这一壶味儿重了些，一定是取茶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零碎的茶叶。你在筛选茶叶的时候手在抖，是冷热交替的排斥反应吧，你这种身体状态怎么能整夜坐在地上。”老人的责怪口吻很亲切，让她想起已故的祖父。
　　“是的，而且最近还有些微咳。”施梦顺着话道。
　　言旬听了更加的不乐意，执笔匆匆写了一份药方，“你气血太虚，又不注意按时服药。我把方子给衍杭，只管叫他去配中药来。”
　　罗施梦连忙去拿药方：“谢谢大夫，我自己配就可以了。”
　　老人瞪她一眼，孩子气地护住药方，宝贝似的将它交给走进屋来的陈桀：“他是你丈夫，你这是在别扭什么呢！赵衍杭也是一个德行，连夜把我从别城接来这里，你又不在房间，他就到处去找，看到你自己坐在大厅里的时候脸色简直吓死人。”
　　罗施梦无言以对。老人的口气仿佛和赵家极熟，对赵衍杭严厉又不失亲昵，就好像他的另一个父亲。
　　老人心情愉快地走了，走之前还顺便同她约了下次喝茶的时间，并允诺会带来上好的龙井。

　　出乎她意料的是赵衍杭竟真的去配了中药。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没有再看到他，倒是她的院落莫名其妙地多出大批婢女，日日夜夜侍候周到。罗施梦惶恐不已，她的咳嗽只是季节性病症，脚伤在抹上药膏后早已痊愈，用这么多人来照顾她实属浪费。于是她的工作就成了不断地往外打发仆人，但是在发现越赶人越多的时候，她干脆就放弃了，开始享受这种难得一见的高级待遇。
　　事实上施梦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赵衍杭。仔细想想，是她自己除了早午向公婆问安之外从不踏出宅院一步，其实赵衍杭是在府里的。可是越想越奇怪，为什么从前她见到他的次数就那样多，明明过去她是一样的不爱走动。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赵三公子又坐拥红颜知己的消息，罗施梦竟觉得空气清新得令她极不适应。那天宝叶气呼呼地回来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赵家瞒着她开了一场家庭会议。起因据说是某房毫无心机的太太留意了施梦上次家法时的纳妾之说，还挑了个时间跟老爷子提了这事。赵明烨似乎是看罗施梦实在不受宠爱，竟点头应允。于是就把儿子叫了来劝说一番。出人意料的是，赵衍杭为此和赵明烨起了第二次冲突，老头子因着自己好容易的一次热脸竟贴个冷屁股恼怒不已，一时赵府上下人心惶惶，下人们做事也是万分的小心翼翼，生怕惹祸上身。
　　对此罗施梦毫不歉疚，尽管话题是由她而起。言旬听了此事是非常气愤，在罗施梦那把赵家父子骂得体无完肤，只留施梦一人在旁听得心惊胆战。言旬似乎真的将施梦当做孙女，言行之间对她多有庇护。过去他的列国周游计划也搁浅了下来，三天两头地拎着茶袋来赵府报到。
　　已经那么就没有跟赵衍杭有过交集，罗施梦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不是那么恨赵衍杭，也没有感觉到过去对他的那股柔情。这么貌合神离地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吧，照现在的样子，她也不会被心痛折磨。赵家对她的态度极淡，想当初他们有指定给赵衍杭一位美丽温柔的富家千金，到最后却是施梦进了门，其中损失掉的好处众人皆知。自成亲以来只有陈桀不时过来询问施梦有何需要，态度非常坚定，即使吃了宝叶的闭门羹也照常上门。施梦疑心这已经成了赵衍杭礼节性的问候，尽管这问候绕了那么一个大弯。
　　“二姐，姐夫最近待你不错。”罗巧慕满意地翻腾着陈桀新搬来的两箱玉饰，每每翻乱了还有丫鬟负责整理。
　　罗施梦轻轻抿着言旬带过来的极品铁观音。所有人都说她戴玉非常好看，很衬她的气质。在赵衍杭送的成堆衣服里每件都配着玉饰，就连衣服的颜色也是如玉一样清淡。这一点不像城里的公子哥，只给女伴买色泽鲜艳的华服以显高贵，罗施梦认为这种行为非常的愚蠢。
　　“已经到新年了。”
　　“是啊，时间过的是这样快，不过也好，天气暖下来之后你的咳嗽就会好一些吧。”
　　“被这么多人伺候着怎么也好了，巧慕，其实最近我们要去参加一个宴会。”罗施梦还是忍不住向妹妹解释。她不想假装幸福给自家人看。
　　罗巧慕笑得开怀，“二姐你就别计较姐夫了吧。即使他做错了什么，现在不是弥补得很好吗？”
　　罗施梦叹了口气，却听到陈桀在轻轻敲门。
　　“少夫人，打扰了。三爷请您去试礼服。”
　　“我回去啦。”罗巧慕很开心地起身道别，“记得新年那天下午回家一趟，爹娘都很想你。”
　　罗施梦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问她：“那件事……已经被彻底摆平了？”
　　罗巧慕一愣，一层郁色罩上容颜。她勉强向施梦笑笑：“你也知道，那么大的一件事怎么可能完全把风波压下去呢。连赵家一直打通人脉都没能把事情归为历史，何况，龙心难测。”
　　罗巧慕说得涩然，施梦听了心中不由狠狠一沉。

　　当她走进赵衍杭的厅堂时，他正背对着她欣赏一幅水墨画。这些日子不见，想不到他竟瘦了这么多，整个人仿佛被一股狠戾气息所包围，如同猛兽般不容接近。好不容易退去的一点恨意在此刻全然返回，罗施梦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念他了，光是看着，她就恍惚能够闻到别的女人的味道。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冷冽，赵衍杭有所感知似的回过头，在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心情仿佛更加不好，当即对陈桀冷然道：“让丫鬟服侍她更衣，动作快！”
　　简直像是将她直接打包拍卖。罗施梦恨恨走进内室，却惊讶的发现那里至少站了二十个丫鬟，大部分都手捧华服，其余的人则端着满盘的首饰，俗气得要死。赵衍杭绝对是故意的，明明知道她厌恶这种颜色鲜艳的衣服，明明过去从来都不替她准备这种行头，在这个时候却给她来这么一套。罗施梦心里更加生气，自己什么时候对他产生的如此依赖？
　　但她此时还真的不能甩手走人，巧慕带来的消息让罗施梦更加确定了这一点。赵家对于女人来说是极冷酷无情的，他们不会豢养一个毫不受宠只会闹脾气的女人。如果赵衍杭真的一纸休书将她送出门，那么罗家惹下的祸事就无人收摊。罗施梦挑来挑去，最终选了那件绣着娇艳牡丹的白色长裙，那堆首饰更是看都没看就挥手打发。
　　她更衣梳洗用了很久，出去的时候赵衍杭还是站在那里维持着同一姿势，与她来时毫无区别。见她走出来才稍微动了动，眼底闪过一抹流彩，上前携了她的手一同向赵府大门走去。他的手似乎比记忆中的温度略微烫了一些，罗施梦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感觉他压抑了什么。但是几次抬头看，赵衍杭明明都是一副极平淡的表情。
　　“上车。”赵衍杭冷冷的声音打断她游离的思绪，罗施梦还未回神，只觉腰间一紧，人已经被赵衍杭推上马车。上车之后他便飞快地放开她，仿佛刚刚只是一个礼貌性的动作。
　　一路上两人再无交谈，均默默地想自己的心事。还好宴会地点离家里并不远，车里并没有什么尴尬气氛。
　　其实聚会的目的极其老套，无非京城权贵们的感情交流，千金待字闺中的夫妇来挑选青年才俊。每年都是丞相郭寿曳及其夫人举办，丞相却每年都不露面。据说他在朝中的权势极大却懂得适时收敛，又是连伴两君的缘故，所以同皇上的关系很好。
　　马车平稳地停下，赵衍杭在车夫陈桀的扶持下下了车，又朝罗施梦伸出一只手。她努力想去无视，却发现赵衍杭的目光骤然激烈起来。
　　“有很多人在看。”赵衍杭轻轻探身，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罗施梦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发现朝廷官员及太太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这里来，其中甚至有几个看好戏的目光。她无奈地叹口气，微笑着把手交给赵衍杭。
　　两人做戏非常出色，现场的气氛只是微微滞了一下便迅速恢复了原来的熙熙攘攘。
　　丞相夫人对他们的到来似乎非常高兴，急匆匆地抛下急着邀功献媚的张大人一家走了过来，就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挑了起来。
　　“你们怎么来得这样晚，我还以为你们会爽约。”丞相夫人年过五十却风韵犹存，亲昵地拉着罗施梦的手碎碎叨念。
　　“怎么会，我们只是打个招呼而已。”罗施梦笑得同样自然，完全将身边那个阴沉着脸的人当空气。余光撇到一脸急切的张氏夫妇，于是就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再冲丞相夫人笑笑：“郭夫人还是先和张大人议事好了，我们不多打扰。”
　　丞相夫人只是冷哼：“我才懒得和那种势利眼的人浪费时间。不过是看我们老爷上去了，就像狗一样的贴过来。他们怎么没忘记当初还给老爷甩过脸子呢。”
　　罗施梦暗自诧异，那张氏夫妇明明那样年轻，怎么还会给丞相甩脸子？只听丞相夫人又道：“就是当初我们老爷去他们那里的时候，不过是因为老爷还没有丞相名衔就摆出一副高官样子来，真是让人鄙夷。不说他们，今天家里厨子做了新鲜的杏仁酥，我还给你们留了一份呢。”
　　罗施梦觉得现在还无视赵衍杭就有些矫情，于是象征性的偏过头，却见赵衍杭已经甩给她个背影飞快离开。
　　她无谓地耸肩，自己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去品尝杏仁酥。今年的厨子仍旧将杏仁酥做得极甜，一直吃到第三个，罗施梦才想起自己平日里并不喜欢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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