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

　　主卧室中的卧榻宽大华丽，卢夫人侧身枕着手臂，耐心地等待着。夜深时分，终于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串已经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掀起被子打算躺下。

　　“怎么这么晚才回房休息呢？”

　　以为卢夫人早已入睡的孝瑜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睡？”

　　卢夫人坐起来，抬手拢了拢头发：“在等你呢，有些事想要同你商量。”

　　“哦，”孝瑜顾自己躺下，裹着棉被，他看上去已经很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非得今晚说？我要是不回来了，你就一直等着吧。”

　　“今晚要是不说，还指不定得等到什么时候呢。明天主上就要出发亲征西魏了吗？”

　　孝瑜迷迷糊糊地回答：“是。你要跟我商量的就是这事吗？这种国家大事你们女人家不用多管。”

　　卢夫人道：“国事我管不着，家事我得过问。你是不是要从军出征？”

　　孝瑜眼睛半睁，瞄了她一眼：“是。”

　　“你怎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静德皇后提起，我到你走了都还不知道呢。”卢夫人的口吻里难得的流露出了气愤。

　　孝瑜不紧不慢地坐起来：“就是怕你问啊，女人哭哭啼啼的最讨厌了。”

　　卢夫人冷哼了声：“对别的女人怎么没听你这样说过？”

　　孝瑜盯着卢夫人的脸看了许久，语气不明地说：“你知道你有多讨厌吗？”

　　卢夫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紧紧咬着嘴唇，片刻之后又把话咽了下去，换上温柔的口吻问道：“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我让惠瑛准备了。”孝瑜重又躺下，背对着卢夫人。

　　“惠瑛？”惠瑛不知是孝瑜在哪里遇见的，据说是高丽女子，孝瑜把她带回了家中，对她很是宠爱。惠瑛性格刁钻，不仅和卢夫人相处不好，和孝瑜的几个兄弟也都处得不融洽，加之孝瑜朝三暮四的风流，卢夫人相信她在家里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也因此懒得理会她。但孝瑜将出征的事隐瞒她，又把行装交由惠瑛打理，显然轻视了主母的地位。

　　孝瑜不悦地皱了皱眉，道：“你不要一惊一乍的。”

　　卢夫人强压怒火：“这么大的事，你不对我说，却去对她说？你的几个弟弟妹妹也串通起来骗我。今日我问了三郎，他和曜珂姑娘却装聋作哑。是不是你对他们讲，不要让我知道此事？”

　　孝瑜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是。”

　　卢夫人冷笑：“真坦率啊。”忽然几滴清泪落下面颊，赶紧抬手擦拭，又说道：“那个惠瑛的为人你也清楚。今日河南王要出征了，我这个妻子竟到这份上才知道，你又把行装交给她打点，真是给足了她面子，长够了她的威风。”

　　“既然知道她的为人——你堂堂河南王妃，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孝琬去给即将出征的皇帝率领的军队送行。不久便有家仆急匆匆地来禀报孝琬回来了，和襄城王正在大堂。卢夫人让人去通知孝珩、孝瓘，自己带着绍信立时就往大堂去待客。襄城王高淯见到卢夫人有些意外，彬彬有礼地问候道：“河南王妃，久违了。”

　　卢夫人屈膝道：“襄城王爷。”卢夫人命人给高淯斟上温热的酪浆：“王爷请先用，两位郎君还没有那么快呢。”

　　高淯接受邀请坐下，喝了一点酪浆。卢夫人问：“襄城王妃原就是妾身闺中密友，多年未见，不知她怎样了？”

　　高淯优雅地笑道：“襄城王府距离此处并不远，河南王妃可亲自过府去看望。”

　　卢夫人淡淡地笑着：“就怕惊扰了王爷、王妃。”

　　“王妃她也经常想念河南王妃，若你能过府去探望她，她应该是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是‘惊扰’呢？”高淯道。

　　“果真是这般，来日定要去府上拜访。”卢夫人又问。

　　“大嫂。”孝瓘轻轻叫道，他和孝珩就站在门外。

　　高淯离座：“不再打扰了。来日还请河南王妃赏脸光顾寒舍。”

　　孝瓘和僮仆在棚里生火，不时抬头张望湖边垂钓的高淯、孝珩，他们俩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大半天，孝瓘打心底佩服他们的定力。开始孝瓘提出要帮僮仆在这边准备的时候，僮仆害怕他帮倒忙一口回绝，但孝瓘坚持要帮忙，一会儿下来，僮仆发现孝瓘比他想象得好了许多，并不是什么都不会，学东西也快，不知不觉跟他亲近起来，一边做事一边聊着一些琐事。

　　“王爷在家的时间少，就是在家里的时候也不跟王妃多说几句话。不知道的人都说，王爷每天到外边来，就是为了躲王妃呢。”

　　孝瓘好奇地盯着他：“那位王妃很可怕吗？”

　　僮仆啧声道：“说到我们王妃，那可是比天仙还美啊——小的这辈子真是没见过比王妃更美的了，当然四殿下你除外。再加上温柔贤淑，在下人面前也从来不摆架子，大家对她可都是喜欢得不得了。王妃和王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王爷就是不喜欢她。”

　　孝瓘笑着问：“你家王妃既然那么好，为什么八叔会不喜欢？”

　　“他夫妻间的事，外人又怎么说得清楚呢？”只有十四五岁的僮仆摆出一副深谙世故的表情。

　　孝瓘捂着嘴憋笑。突然又想起孝琬经常说的话：其实大嫂也不差，就是长得一般了点，为什么大哥就是不喜欢呢？大哥大嫂是这样，八叔八婶也是这样，孝瓘开始怀疑为什么每一段婚姻都注定了这么失败，是不是自己将来也会像他们一样的不愉快？孝珩的背影单薄而苍白，和漫山遍野的银装素裹融合得格外完美。孝瓘又想到了曜璎，如果将来二哥能和曜璎在一起，应该是幸福的。

　　一阵热气扑脸而来，孝瓘赶紧闪开。原来是僮仆见到水烧开了，就掀开了盖。僮仆将切好的鱼块放进了沸水中，又撒进调料，然后盖上盖子。过了一会儿僮仆把盖子打开一条缝，从缝隙中跑出来的热气挟带着一股浓香。

　　“闻起来不错。”孝瓘伸手要去拿掉锅盖。

　　僮仆不轻不重地推开他的手说：“还没好呢，得再等一会儿。我去把郎主和二殿下叫来，就快差不多了。”说完，向湖边跑了过去。

　　“八叔？”高淯的身体前倾，斗笠盖下来看不见他的脸，但从他捂着胸口的手紧紧握拳，手背上一根一根的青筋凸起，谁都能看得出他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孝珩放下鱼竿，靠到高淯身边。斗笠下高淯的脸色发青，纠结的表情连孝珩都吓了一跳。

　　“郎主？郎主！”僮仆三步并作两步向高淯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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