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

　　四月末，快到了芒种节，暑夏来临，昼短夜长。萧家小院里每个人都挂上了一副慵倦模样。白天日头正盛时，都躲在树底廊下的阴凉处。或是挑拣草药，或是习字读书，安安静静的。只有端来井水里湃的新鲜果子时才争抢着吃上两块。喧嚷一阵，然后继续犯懒。
　　林奚立在海棠树荫，攥着一把细叶给小女儿编蚂蚱。萧篟的小脑袋已经戴好了一顶花冠。正踮脚扒住栏杆和檐下燕巢里的雏鸟对话。啾啾啾的胡乱说着什么。两兄弟伏在桌案上边写字边瞌睡，萧平旌则守着一堆药草忙活，挑出杂质。用石碾滚上两遍，再倒进一旁的细筛里。各自忙碌中，还算活跃的当属小狗令令，先是追赶蝴蝶翻滚玩耍，又忽的被院外的蝉鸣惊了一跳。跑到墙根汪汪几声。最后也累到吐舌，摊在白石台阶上晒起肚皮酣睡。
　　就这么悠然过了一日。到了晚间，怕热的小毛头们终于来了精神。摆出两张软席铺到回廊上。坐下观星。
　　“又没有月亮了，不过每月这个时候，星星就会显得格外明亮。”萧筗和妹妹并排坐下，抬手一指。“篟篟你看，那颗就是牵牛星。左右有两颗小星星陪伴着的那颗，看到了么。”
　　小姑娘仰头认真看了一会儿，惊喜笑道。“看到了，小星星是它的宝宝么？上面好长的白白的又是什么？”
　　“那是天河。”
　　“天河里有水么？”小姑娘天真询问。
　　“额。”这可难住了六岁的萧筗。挠挠脖颈准备向父亲求助。转头却见自家大哥正像块软皮糖一样黏在老爹的怀里。俩人窝在角落，也不去关注繁星。胳膊缠着胳膊，耳朵贴着耳朵，窃窃私语的分享着亲密。
　　萧筗小嘴一噘，瞬间醋了。卡巴大眼睛哀怨的使劲儿瞪他们。
　　林奚这时端了凉茶走过来。脚边还跟着令令，小狗儿可没什么眼力见，径直跑到萧符身边咬住他衣角求陪玩。
　　“去去去，找筗儿喂你小骨头去。”萧平旌挥手赶它。仍旧全心的搂着他大宝贝不动。
　　“唉。”萧筗长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令令抱开。“好可怜哦，都不疼我们。”
　　林奚已经分好了茶，听见小儿子抱怨，笑着把他拽到一旁。“别理他们，娘亲陪你玩。”
　　小姑娘也跑过去靠在了母亲怀里。“娘亲教我数星星吧。”
　　两岁多的萧篟，头上短短的羊角辫已经升级成了两颗小丸子。配上圆溜溜的脸庞，俏丽可爱。她甜甜一笑对萧筗说道。“二哥，大哥肚肚疼。爹爹在照顾他。娘亲说，不要打扰。”
　　“大哥没事吧。”萧筗担忧起来。
　　“晚饭吃的急了点，没什么大事。”林奚解释。笑着摸摸孩子的头。“筗儿去把你的笛子拿来，吹个曲儿给我们听吧。”
　　萧符这边，虽说整个人都粘乎乎懒洋洋的赖在老爹身上，让他帮自己揉肚子。却仍是又涨又痛的心里发慌，皱着眉头哼哼得难受。猛听见一阵悠飏飘忽的笛音传来。听了一会儿。突然捂着肚子窜起来，飞也似的奔向茅厕。
　　萧平旌身上一空，愣神了片刻。随即埋头大笑。“好了，看来最会治病的还是我们筗儿啊。”说着，仍是不放心。跟上去查看老大。
　　另外娘仨集体撇了撇嘴，嫌弃的摆手假装驱赶臭味。忍不住齐齐笑开。
　　直到一支甜香燃尽了，萧符才拖拉着步子从茅厕里出来。一头栽到父亲身上不再动弹。
　　“好些了没，还疼么？”老爹轻声细语的关切。
　　“不疼了，就是没力气。爹爹，我想睡了。你陪我好不好。”
　　“好，总要先洗洗，你回屋等着，我去给你打水来。”萧平旌把儿子抱回了房间，出来看看天色。“西边黑云渐渐上来了。风也大了。恐要下大雨。早点歇了吧，明个再玩。”他又把二小子和小丫头挨个抱进去。打了水将崽儿们全部收拾妥当。放下窗屉子，别上门栓，熄灯歇下。
　　果然，午夜被几声炸雷惊醒。萧平旌揉揉眼睛坐起来。看看身边生病也睡不老实的小家伙被他母亲锁住手臂。半个身子仍然倔强露在被外。好久没带符儿到自己榻上睡了。萧平旌暖暖一笑，凑过去亲亲她俩。把被子重新整理好。轻手轻脚的走下榻来，掰亮火折到里间查看另外两个娃娃。
　　萧篟的小床安置在一圈蚊帱之中。隐秘安静，雷声对她没有丝毫惊动，始终睡得香甜。萧筗向来怕雷。早已醒来，被子蒙的严严实实的躲在里边。萧平旌过去推推他。把小鼻子拯救出来呼吸。“乖筗儿，别怕。爹爹陪你。”
　　“爹爹，我不怕。”男孩儿嘴上强硬，动作却出卖了他，投到父亲里紧紧抱住。
　　就这么零零碎碎的睡了一夜，第二日晨起。暴雨依旧未停。萧符的身体倒是好利索了。早饭连喝了两大碗热汤，还打算冒雨约邻家的伙伴出去掘蚯蚓钓鱼。被萧平旌一个脑勺拍的老老实实。乖乖留在家读书。
　　等了整日，天空仍像水盆倒灌一般，雷声风声雨声搅得四下里焦灼不安起来。小姑娘趴在窗沿上。望着外面扯天的雨幕沮丧叹气。“茉莉都没了。”
　　萧平旌正和妻子配合着试药，听见闺女的念叨，抻头瞅了瞅窗外，花架旁的一丛茉莉果然被雨水砸落成了满地香泥。看着小姑娘落寞的模样。萧平旌也跟着叹息。琢磨了一下，跑到药柜前抽出一屉干花。烧了壶热水提过来。“篟篟，你快来看。爹爹给你变个戏法。”说着将开水倒进一个水晶杯里，等小姑娘围过来了，抬手滴上两滴绛红色的果酒。然后将一朵又大又完整的干花铺到上面，等它慢慢绽放。剔透的酒杯，鲜红的浆液，洁白的花蕾。实在说不出的好看。小姑娘喜的拍手大笑。“好漂亮。好漂亮。”
　　“好看吧。”萧平旌颇为得意的昂起脖颈。“丫头，以后喜欢什么都可以和爹爹说，爹爹总会想办法帮你实现的。”
　　又到了晚上，雨还在下。哄睡了孩子们，夫妻俩来到屋外廊下，品酒赏雨。
　　“再有几天又是端阳了，平旌，过完了节咱们就出发吧。”萧平旌喝了两杯，逐渐挪着赖了过来。林奚只得把他按在自己腿上，压下他乱摸的手，慢慢耙梳他蓬散的头发。
　　“嗯，也住了一个多月了。是该走了。”言语里有些不舍。“这儿真美啊。村里人也好。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回来看看。”
　　林奚莞尔。“许了几个愿了？将来咱们要回访的地方也太多了。”
　　“这次不同，这里离廊州不过三五日路程，一定能回来的。”
　　“平旌，你总是那么有精力。”
　　“不然呢！”萧平旌翻身坐起。抿嘴看她。“这么幸福的日子，当然要努力地活的有滋味啊。”
　　“对啊，看看孩子们，都那么爱你。”
　　“他们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当然，我最重要的人，还是我们奚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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