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

　　长平十一年春。
　　绵绵几场细雨过后，景色变得精致起来。山林含翠，飞泉如雪。实在惹人流连。
　　五口之家自到了这里，已有数日野宿。每天守着鸟鸣花香晨醒暮歇。餐食是撒把细盐就能狼吞虎咽的各色鲜嫩。酒水是溪边随手舀来的一碗清澈。再嚼两块从猴群手中抢来滴着蜜的蜂房。时光简单而甜美，像个梦境。
　　这日，计划翻越岭西的一处峭壁。由两个小子当先开道。林大夫手提药箱随后跟上。萧姓男儿背着他家小闺女拖拉在最末，走几步便被些小花小虫吸住了视线。忽见一只掌心大小的金翅蝴蝶翩跹而来，到他爷俩眼前飞舞勾引一番。小姑娘立刻指挥。“爹爹，快扑来玩儿。我好喜欢。”于是毫不犹豫的趟进草科之中，逐渐落下好远。
　　山路转了个弯，峭壁便横立在身前了。兄弟俩兴兴头头。抹干手上的汗就要攀登。被母亲拦下。“等等爹爹和小妹。”
　　过了片刻，萧平旌带着姑娘追上来。衣襟里还小心翼翼的兜着十几枚山鸡蛋。笑呵呵道，“意外的收获。符儿，装到你的布袋里吧，等到晌午煮来吃。你可小心点，别磕破了。”
　　“放心，爹爹。”萧符拍拍胸脯。挑眉保证。又忽然推拒。“马上爬峭壁了，我怕我护不住呀。”
　　萧平旌抬头望了望高耸的石峰。板起脸弹一下额头。“长本事了。也不仔细看看难易程度。这么陡，踏脚处也不多，凭你自己怎能平安上去？”
　　“哦。”小家伙揉了揉脑门。沮丧起来。
　　“嘿嘿，大哥最近开始练习轻功，能翻墙上树了。便觉得……哎呦！”萧筗一句调侃没说完，他哥就把刚得的脑崩儿转送给了他。
　　崽儿们又开始打闹起来。萧平旌也不管，走到媳妇身边把闺女交给她。顺手取下她药箱上的长绳。“奚儿，我先上去，再扔绳子下来接你们。”
　　“要小心呐。”林奚温柔嘱托。
　　“攀崖飞涧，我最在行。”说罢，勾唇一笑，猛的蹬地蹿起，转眼间就跃出数丈之高。
　　饶是两口儿都身轻体健功夫了得，一个一个护着孩子上去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太阳渐渐升腾。光芒四耀。晨起的云雾被冲破，站到山巅俯看。壮丽美景一览无余。
　　“娘亲，爹爹，快看那里。”
　　顺着娃娃的手指，一片紫色花海迎入视线。脚下的山谷中，数百株丁香正在盛放。半山处，漫坡摇缀着繁茂的藤萝，就像一大串瀑布泄入水潭。朦胧瞧去，好似神仙洒落的紫色星空一般。不甚真实。
　　“太美了。”一家人看得呆住，齐齐感叹。
　　“哇。”小姑娘拍手大叫。“好漂亮。娘亲，那是什么呀。”
　　“高处的是紫藤。下面树上的是丁香花。”林奚也是喜不自胜，笑着为闺女讲解。
　　“我知道，紫藤可以解毒止痛，丁香茶可以暖胃。”萧符撩撩刘海。昂起小脑袋得意的说。
　　“没错，孺子可教也。”他老爹又赏了个脑崩儿，拍肩鼓励。
　　“咱们过去瞧瞧吧。”萧筗提议。
　　“好，这就去。午饭就在丁香林里吃。就着花香肯定更为美味。”
　　于是，觅路下山，闯进紫海。
　　悠然过了正午。沁鼻的香气已经闻的上瘾。大家饱餐一顿，全都瘫在地上懒怠挪动。
　　萧平旌躺的四仰八叉，眯眼盯着枝上绒绒的小花簇。咂咂嘴回味美食。“儿砸，把水囊递给我。”
　　“水囊已经空了。”林奚道。“我听左边不远好像有泉水声。我去看看，再打些水来。”
　　“让符儿去，你再歇会儿。”萧平旌抬手扯住她。
　　“懒！”林奚捏了他鼻子娇嗔。
　　“嘿嘿。”萧小狗贱贱一笑。顺势把媳妇拽向怀中搂住。“这才舒服。”没想到旁边萧篟看到了，撅起嘴巴吃醋，跑过去跟着往老爹胸口拱。“也抱抱我呀。”
　　萧符爬起来，瞅着那三人无奈的耸了耸肩，反正没自己的位置了，还被支使去干活。索性认命当个苦力吧。喟叹一声。拉上弟弟，勾肩搭背向水源走去。
　　过了一会儿，蓦地传来两声呼唤。“爹娘，快来。”萧平旌听了，担忧他们遇到危险。忙起身带着妻女赶过去。到了一看，瞬间眼前发亮。原来是处奇景宝地。
　　只见眼前溪流不大，却幽曲别致。一块蜿蜒的巨大白石铺在水底，水色澄明。瓷蓝天空倒映下来，像欲随水淌走似的。白石偶尔露出个尖角，窝住一汪活水，鱼儿们便在水洼处欢腾跳跃。目光远移，下游隐在几颗垂柳之后，水音更响，想必定有瀑布。萧平旌来了兴致，带领家人继续探索。
　　果然，走不多远便看到了白石的尽头，是片平均半人来高参差错落的瀑布群。每个瀑布下都有一个小潭，汇聚起来，跌落到最底的碧绿色深潭里。砸起一阵阵白浪。挑起一小弯虹光。
　　娃娃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的脱剥鞋袜往水里跑。
　　“这景致，真可和咱们琅琊山媲美了。”林奚惊叹赞赏。
　　“我又不想走了，奚儿，咱们在附近村里住下吧。玩上两个月再说。”
　　“好啊。”林奚笑着点头。
　　萧平旌反而一愣，解释道。“我随便说说的，当然得以正事要紧。”
　　林奚走过去摇摇他的手臂。“没关系，你喜欢，就留下。我听你的。”
　　“真哒。太好了，多谢夫人。”萧平旌瞥了一眼已经开始疯玩的孩子们。拉着媳妇藏到树丛后面，偷偷亲吻。
　　阳光泼洒下来，透过树叶一地斑驳。鸟雀也识趣的低徊盘旋，默不作声。萧平旌双手捧住妻子的双颊，郑重的欣赏一番，贴上去将细密的吻印到她唇上。从侧脸一直磋磨到耳后。然后，拥她入怀。静静的沉醉在缠绵之中。

　　山脚下有个小村，大约五六十户。道路闭塞，缺少医药。游医一家到来皆奉为上宾。他们落脚到一位阿婆家的空置房舍里，安心住下帮助村民。
　　每日晨起，林奚都会带上小助手萧符，背着药箱到村里出诊。萧平旌则留在家中照看两个小娃娃，顺便按照妻子开出的药方制药。
　　又过了小半月的雨季，这天，难得出了个大太阳。萧平旌在院中支起大锅。准备把返潮的药草炒一炒。庭院不大，左侧有口水井，辘轳吊桶上都带着经年使用的古意。萧平旌担心孩子出危险，用树藤编了个花架挡住。花架上晾着刚刚浆洗干净的小裙子，正是小姑娘最喜爱的黄色。挨着花架有一排药架，上面数个竹匾中满满当当的药草。皆是夫妻俩在晚间灯下一点一点挑出来的精品。屋门同院门之间有条白石砌成的小路。右边地方宽敞，栽着两株高大的海棠。花期将逝，飞飞扬扬洒了一地白雪。
　　如此宁静，仿佛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许多年。
　　阳光正好，萧平旌热火朝天的忙活了一阵，忽听得身后咕咚一声。回头一看。树下的小榻上空空如也。正欲喊他闺女一嗓子。就见榻后慢慢爬起来一个圆滚滚的粉团子。小姑娘睡得迷糊，漫不经心的拍拍身上粘住的花瓣。梗起脖子一脸不满的跑到老爹身边。“爹爹好笨，看孩子都不会，把我给摔疼了。”
　　“嘿，丫头，有这么和你爹说话的么，看来跟着蔺九混了几个月。果真没学好，越来越没溜儿。”萧平旌想欺负欺负她，又舍不得，只得捏住小鼻子，冲她呲呲虎牙。
　　“爹爹才没溜儿，只想着娘亲交代的活儿，不肯陪我午睡。你家篟篟生你气了。”说着就鼓起腮帮子噘着小嘴朝萧平旌扬起一个傲娇的小下巴。
　　可爱的小模样终于让老爹破了功，呵呵乐了两声，又马上忍住，佯装正色道。“生气啦，回屋自己哭一会子就好了。”
　　小姑娘当真转身往屋跑去。
　　“哎呀……”老爹在其后慢悠悠的开口。“王大娘家的桑葚熟了，我已经打发你二哥去摘了，耍脾气的小孩儿可没得吃哦。”
　　小萝卜腿儿果然顿住。扭捏着挪了回来。拽拽衣襟撒娇。“爹爹。”
　　萧平旌开心的一把将闺女抱起，亲亲小脸儿，“你呀，随了谁不好，偏偏同你大哥似的，起床气那么重。好啦，给爹爹笑一个。”
　　“哈哈哈哈……”父女俩同时眯起眼睛大笑起来。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萧筗提着果篮迈步走进。笑着说。“爹爹。王大娘送了好些花瓣饼给咱们，感谢娘亲帮她医病呢。”
　　“巧了，我正想着下午到后山坡上打只兔子回来弄个蜂蜜烤肉，配这甜饼刚刚好。”萧平旌接了，抓一碗桑葚出来洗净，端给孩子们先吃。
　　萧筗是个小吃货，听说要吃蜂蜜兔肉格外欢喜。嚷着要跟去打猎。“我也要去。”
　　“不行，你在家里陪妹妹玩儿。放心，用不到天黑娘亲和哥哥就回来了。”
　　“好吧。”萧筗有些沮丧，仍旧乖巧的点了点头。
　　不过，还真有没准的时候，傍晚，林奚到了家，可萧符却没有跟回来。小筗儿扒着院门往外瞅瞅，疑惑的问。“娘亲，我大哥呢。”
　　“胡爷爷腿脚不好，你大哥帮忙他去水塘里赶鹅去了。晚会儿回来”林奚解释。
　　“我知道那群大鹅，其中有只歪歪尾巴的，最喜欢啄我和小妹了。”母亲回来了，萧筗本也想出去凑热闹，听到大鹅开始打退堂鼓。“呵呵，还是大哥厉害，什么都不怕。”
　　“我们筗儿也比小时勇敢多了。”林奚温柔拍拍他的肩膀。被小子扑到身上撒娇。“娘亲，我想你了。”
　　“我也想您。”小姑娘从里屋出来。附和。
　　林奚笑着将两个宝贝搂住，心下满溢幸福，
　　夜幕缓缓而至，萧平旌和萧符都先后到了家。开始生火煮饭。准备休息。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把院门拍的山响。似乎出了大事。萧平旌请人进来，得知，山顶上住的猎户大哥不慎摔断了腿，正急等着医治，家人这才匆忙下山求助。
　　林奚提起药箱就要前往。萧平旌把她拦下。“天都黑了，爬山越岭的我不放心，还是我去吧。以我现在的医术，绝对有把握的。”
　　“也好。”林奚非常信任夫君。欣然同意。
　　接了骨，又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病情稳定。萧平旌才舒了口气。嘱咐一遍调养需要注意的事情。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家属不断说着感激的话语，还要热情留他吃晚饭。萧平旌笑着婉拒，走出门来到他家院中，见角落处有五六只出生不久的黑色小猎犬团在窝里。他站住看了一会儿。想起曾经答应送儿子小狗的承诺。决定讨一只回去。
　　林奚今天没有出诊，正坐在屋里调试药剂，孩子们在院中树下玩耍。萧平旌来到门前，扬声喊道。“萧大公子，快出来迎接你的礼物。”
　　猎犬小小的一只，黑色背脊，赭色胸腹，尚未长开，耳朵耷拉着，下巴也短短的，抱在手上软软的一小团，特别可人。萧符一见到就双眼放光，爱不释手。和弟妹一起叽喳讨论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叫黑毛！”
　　“不好。”
　　“叫小不点！”
　　“也不好。”
　　小家伙们冥思苦想。林奚站在一旁微笑看着。眼波流转。“就唤做‘令令’吧。”她说。
　　“令令。”萧平旌念叨两遍，心下了然。凑过去拉手笑道。“卢令令，其人美且仁。奚儿，你这是在变着花样的夸赞你夫君呐。”
　　林奚娇俏的白了他一眼，伸手一戳脑门。“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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