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真的只想摸鱼

　　“师父！”

　　赵晏如扶住莫余，恐惧撷取了她全部心神，慌乱中赵晏如伸手探了莫余的鼻息，意识到师父还有心跳呼吸，劫后余生般跌坐在船仓底大口喘气。

　　深呼吸几回后，赵晏如把莫余的手臂跨过自己肩膀，跌撞扶着莫余出了船舱，狭小幽闭的空间令她恐惧。

　　出了船舱，赵晏如下意识就想远离那些干尸，拖动莫余成年男子高大的身躯对她来说相当费力，她涨红了脸拖着莫余来到相对干净平整又没有尸体的地方，抬眼夜色已经笼罩一切，海风还带着点夕阳残存的温度，赵晏如却觉得骨头缝发冷。

　　“师父。”

　　赵晏如小声喊着莫余，没忍住就哭起来：“师父，醒醒啊。”

　　而莫余只是像睡着了一样，呼吸平稳，甚至脸上透着笑意。

　　赵晏如哭了半晌，那袖子擦擦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莫余不知为何忽然昏迷不醒，她孤身一人留在了全是尸体的船上。难道村民就是这样陷入了睡梦，一觉不醒，才逐渐走向了死亡，被海上烈日炙烤成了一具具干尸的？可自己为何还能保持清醒，赵晏如想不通。

　　她将莫余的头枕高，让他舒服点，想再四处打探一番，又不敢留下莫余一人。

　　正在赵晏如左思右想时，远处传来熟悉的歌声。

　　赵晏如猛地起身，借着躲在乌云后惨白的月光极目远眺。目之所及，只有海浪如深渊般幽深漆黑，无限延伸的波涛之上，除了她和生死不明的莫余，就是那些凝固在死亡瞬间的干尸。

　　那歌声如以往一般哀伤而缥缈，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法判断来源。

　　赵晏如强迫自己冷静，能救莫余的就只有自己，她必须振作。

　　莫余打了个哈欠清醒过来，从被窝里爬出，摁掉闹钟。

　　又是该死的周一，莫余想，这狗比的公司怎么还没倒闭，整天压榨我们员工也没见着利润翻番啊混蛋，你们果然是遭天谴了吧。

　　夏日的空调开了整宿，莫余在厨房下了包方便面的功夫就热得满头大汗，只能掏了根冰棍叼在嘴里去赶地铁。早高峰的人群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莫余一手扯着吊环，一手划拉着手机看沙雕网友发言。

　　啊，真不想上班，想混吃等死当社会蛀虫。

　　他昨天似乎做了个神奇的梦，梦见自己穿越去了修仙世界，当了炼丹师，混得不错，天天研究做饭和摸鱼，真养了条大鱼儿，仨徒弟，一个腹黑帅哥，一个傲娇萝莉，还有个特别克自己的老古板大妹砸。

　　都什么莫名其妙的，莫余摇头，上班要紧。

　　莫余父母离婚早，亲爹再婚之后他身份就有点尴尬，关系不冷不热。大学选专业时脑子进水学了环保，上班只能去了专业不对口的有机合成，薪水也就混口饭吃，在大城市买不上房落不下户，也没那个时间精力交女朋友。

　　日子无聊了就只能幻想了，莫余自嘲。

　　“小莫啊，咱们柱子不多了，你记得上公司的账号买，还有这些，也记得查查库存，没有的一块补上。”

　　“好嘞，放着我来就成。”莫余殷勤答道。

　　日常日复一日，煎熬到加班结束，莫余像一条死鱼在地铁车厢里浮沉，盼着回家点的麻辣香锅外卖，到了出租房冲个凉吹着冷气打游戏，再看集剧，躺在床上刷刷朋友圈点点赞，舒服服去见周公。

　　日子也得不错，莫余想，除了稍微有些无聊。

　　但现实生活哪能像梦里那样，到站的莫余下地铁，熟门熟路左转右拐，拎着小区门口买的半个西瓜进门，钥匙扔进果盘。

　　赞美现代科技！赞美快递，外卖，无线，和空调！下班了的我才是真实的我，快乐！

　　夜生活像计划的一样有序进行，莫余摸鱼到了深夜，躺在床上迷糊睡去。

　　“师父？师父！你醒了吗？”

　　莫余勉强睁开眼，看手机盯屏幕了一天导致的眼球酸涩肿胀似乎还没消去，映入眼帘的就是赵晏如惊喜的脸。

　　眼看师父醒了，赵晏如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她可真是吓惨了，之前撑着打颤的腿肚子，去一个个摸了尸体的遗物，找了盏油灯去翻找出海后的记录，还试了试自己能否操控这艘海上幽灵船。

　　船上并没有太多线索，而歌声愈来愈近，赵晏如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扛着死猪一样的莫余，把船上救生用的木质凹槽小艇扔进海里，抱着莫余跳海，拖着他游近了救生小船上，废劲把莫余转移上去，自己扒着船边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喘息。

　　慌乱之中，赵晏如未能找到木浆，休息片刻后，心里发狠拿手做桨，奋力在海上划出了一段距离，等到驶出歌声范围，莫余终于清醒了过来。

　　“什么？小赵……我是又做梦了？”莫余一时庄周梦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

　　赵晏如眼泪刹不住往外流，她捂着眼睛呜呜哭出声，哽咽着说，师父我是晏如啊，你别吓我。

　　莫余看赵晏如哭这么惨整个就慌了，虽然搞不清状况，也还是硬撑着说，我没事，真没事。

　　“我——我们上了船，师父你昏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还听到了之前掉进海里的歌声，我不会操控那么大的船，又疑心你昏过去是因为那歌声，只能划着小船离开，我，我好怕你不要死啊师父，你别死啊——别死呜呜——”

　　赵晏如哭得大声，莫余倒是摸到了头脑。

　　只是，他怎么梦见了他的前生？

　　“哭包，我这不没事儿吗，别哭了哈。”莫余把赵晏如的手从她脸上拽下来，“再揉该肿了，不哭哈，不哭我给你奖励，回去我给做糯米鸡粉蒸肉，还是你想吃别的啥？”

　　刚醒过来就没个正经，说什么吃的，赵晏如破涕为笑，为难擦擦脸：“徒儿失态了，请师父见谅。”

　　“是我丢脸了。”

　　虽说莫余是个攻击方式不强的丹修，但境界在那里摆着，背后是五岳门，理论来说横着走也没啥事儿，谁能想到今天这么容易就中招，把自家徒弟弟吓成这样，真跌份儿。

　　“都是徒儿修行无所寸进，是我的错。”赵晏如低头认错，被莫余弹了个脑瓜崩。

　　这小孩急眼了真情流露多可爱，咋老爱端着，看我给她强行扭过来，莫余想，站起身，也拉起赵晏如，打算先靠岸修整，再从长计议。

　　从小赵牌人力独木船，上升到千年隼，速度那叫一个日月换新天，莫余载着赵晏如回了五岳门，喊了周以东与梁冲盈，群策群力出谋划策。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逃走，不丢人。

　　梁冲盈泡了茶，而周以东炭黑一个，抱着彩兔子在顺毛。

　　梁冲盈鄙夷看向莫余，看得他直接跳脚：“真的是防不胜防神乎其技的精神攻击，才不是我弱！”

　　“敢问师父，在精神攻击中遇到的是什么幻境？”周以东打断了莫余与梁冲盈。

　　“就……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莫余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解释。

　　“既然所有死者都面目安详，想来是让人向往的地方。”周以东没有强求答案。

　　“难不成是妻妾成群，称霸天下？”梁冲盈一脸好奇，“我们都知道你没出息，不用怕我们笑你。”

　　“才不是，我是坚定的一夫一妻制拥护者！”

　　“还有小师妹听到的歌声，能否详细讲解？”周以东追问道。

　　干正事的就只有周以东，赵晏如老实讲了自己坠海和这次的经历。

　　“两次歌声的共同点都是海上，夜里。”周以东总结，“从师父的表现来看，那歌声能令人陷入幻觉。两次小师妹都死里逃生，而小师妹能够幸免的原因可能与她无法引气入体有关，这也是线索。师父已至元婴境界，能让师父毫无察觉的，该是化神之上的大能。”

　　和梁冲盈斗完嘴的莫余大感欣慰，心说这个大徒弟真的靠谱。

　　“也未必。”梁冲盈插嘴道，“有这种实力的人，何必蛰伏于近海？何况无论是碧游门，瑶山派，还是百萃盟，有些能耐的门派里的那些掌门长老，掰着手指头数，也数不出个闲的没事在海上攻击普通渔民的化神境界。”

　　周以东与莫余同时以眼神追问。

　　“兴许不是人。”梁冲盈摊手。

　　霎时三人都陷入沉默，一直没开口的赵晏如不解：“是像上次师父对我与二丫讲的，龙那样的存在？”

　　“龙不可能。”周以东摇头，怀里抱着花枝招展的玛丽苏，“小师妹你修行时间尚短，龙之强横，是人类修士无法触及与想象的存在，何况根据史料，也从未有过龙降下灾祸的记录。”

　　“那会是什么？”

　　三人也无法替赵晏如作答，周以东去查阅书籍地方志，梁冲盈找人打听近来传闻，而莫余，则拽着赵晏如去了无尾峰打造最为精心的一间屋，有排气扇和高低错落的活水降温装置以及火灶大铁锅。

　　“梦里吃了香锅，现在就特别想吃炸鸡。”莫余穿上围裙，下料腌鸡，手上搅匀面粉与水，厚铁锅热油等升温。

　　“师姐师兄都在忙，师父怎么……做这种无关紧要的。”赵晏如语气里带着谴责。

　　“人是铁饭是钢，不能不吃饭。”莫余试了油温，给鸡肉裹上面糊，扔入油锅，刺啦一声，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的香气，“我小时总一个人在家，吃腻了面条和门口的蒸包火烧，就开始自己做饭，不是我自夸，我真的超有天赋。”

　　莫余调整着火候大小，漏勺推动鸡翅鸡腿受热均匀。

　　“后来发现做饭一步步来，很适合理清思绪，蓑衣黄瓜，文思豆腐，最艰难那段时间，我天天在家切土豆丝，一天切八九个，我都吃不了。”

　　炸鸡声音渐渐低下去，莫余捞起沥油，准备复炸使其更为酥脆。

　　“师父。”赵晏如声音有些拘谨，“你今天不高兴吗？”

　　捞着油锅里浮渣的莫余清理着漏勺，闻言顿了顿手，小徒弟眼神无辜，清澈的眸子正担忧看着自己。

　　赵晏如不太好意思揣测莫余心情，小声解释：“师父说艰难的时候才切土豆丝，今天这种时间却来做饭，是弟子让师父为难了吗？”

　　莫余从柜子里找着孜然椒盐辣椒面，把复炸的鸡腿摆上，深吸一口炸鸡的芬芳，心说我一个肥宅果然不擅长伪装自己，只能摆摆手撵走赵晏如，说，快把周周和冲盈喊来，对了，二丫那小鬼呢，也叫来吧。

　　赵晏如一步三回头，但还是听话跑去喊人了。莫余看着色泽诱人的炸鸡，遗憾莫大厨再怎么能耐，也复刻不出冰可乐啊。

　　之所以称二十一世纪为上辈子，是因为莫余可悲地英年早逝了。

　　说起来，也真的是倒霉，他年纪轻轻还没来得及担忧职业病和秃顶，某天好好走在路上等着红绿灯，就被拉货客车从斑马线上撞飞了。

　　莫余判断自己是伤到了背后和腿，挣扎着在人行道带血爬了半米远，肇事司机吓傻在驾驶座，还是路人报了警。可惜等到医护人员赶来，莫余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想着自己首付的钱都没凑够，可真不想死。

　　再醒过来，就穿到了这个世界，正是五岳门选拔的前一天。

　　上辈子按部就班读书工作，现在买一赠一给了第二条命，可不就玩命儿作，怎么痛快怎么来，想吃的必须吃到，想玩的必须玩爽，嬉皮笑脸对所有人所有事，毕竟，这也只是一个幻觉，一场游戏，遇见的也都是npc，何必认真。

　　可看到那个真实的世界，不可避免地，莫余还是感到了伤感与怀念。

　　——也许这正是关键，莫余脑中陡然抓住一根线头，海上带来厄运死亡的船只，毫无痛苦死去的人们，这就是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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