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

　　上课铃响了，老师数好试卷，从每小组第一个往下传。座位按学号排，李金桔坐在第一小组靠窗的位置，于晓晓坐在她后面。

　　因为不是大型考试，所以教室里的桌椅都没有搬动，老师只是让大家把桌子上的书收到教室前后，桌子上不能留书。

　　于是教室里目前的局面是，课桌干净了，前后讲台成了类似于垃圾回收场一样的地方，书本试卷遍地都是，老师困在一堆书里监考。

　　第一天考语文数学，语文老师监考全天，第二天考理综英语，宋特文监考。

　　考试开始后，语文老师艰难地从讲台上下来巡视了一圈，然后又艰难回到了讲台上，裙边不小心带倒了一摞书，她人有点胖，弯腰捡完书人已经热得出汗了。

　　墙上时钟走到九点半，语文老师摘了眼镜在看阅读题，李金桔竖起试卷翻页，顺便快速把纸条扔出窗外。

　　几秒后，窗外有人路过，到李金桔的位置，弯了下腰，然后走了。
　　李金桔瞥见李有竹的后脑勺，也瞧见了他身后悄悄竖起的大拇指。

　　在讨论计划的时候，李金桔说明了全盘复制是不可能的事，只能捡重点。
　　韩冬谨慎询问：“什么重点？”
　　“小题。”
　　李有竹嗤之以鼻：“小题抄了顶个屁用，他连卷子上字都认不全。”
　　他话没说完就被韩冬掐脖子按翻在沙发上，最终被迫承认韩冬本人其实具备一定的识字能力。

　　“大题大部分应该都是补课的时候讲过的，我到时候把这段时间的资料拿给你们，老师强调的重点我都标记过，你可以提前把答案记住，也可以……”
　　李金桔停了停，剩下的话尽在不言中。
　　韩冬打包票：“剩下的你不用管，我们比你有办法。”

　　李有竹问：“万一大题上没有怎么办？”
　　李金桔摇头：“老师很懒的，说了这次是检测补课内容，一定会从那上面出题，可能连数都不会改，要是数改了，照着格式抄一抄，也会有分。”

　　谭申一直若有所思，听完李金桔的话，说：“厉害。”
　　李金桔有点不好意思，韩冬安慰她：“夸你呢，不用不好意思。”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李金桔小声的话被韩冬的大嗓门盖过去：“怎么就不是好事了！多好的事！简直救了我的命！”

　　考数学，李金桔小题写完把试卷放到课桌一边。
　　过了片刻，于晓晓轻踢她的椅子，她抄完了。这次由她丢纸条，来捡的人是韩冬。
　　于晓晓特地在纸条画了一个猪头，还在猪头脑门上刻了韩冬的名字。

　　韩冬从窗边晃过，展开纸条，却被逗笑，抄完还舍不得扔，把纸条好好收了起来。

　　第一天考完，晚上韩冬和谭申几个人去吃烧烤，坐在路边摊上敲着桌子感叹：“这次稳啊。”
　　他胳膊肘搭在李有竹肩上，说：“你姐太稳了。”
　　李有竹说：“我也没想到。”
　　谭申撬开啤酒盖，呲的一声：“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碳烤生蚝排得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中间，韩冬对李有竹说：“做人还是得脑子好使，像你这样什么都不行，看看你姐，作个弊都这么牛逼。”

　　李有竹没讲话，盯着盘子上一段葱盯了半晌，他今天灵魂受到了震撼，现在还没缓过来。

　　韩冬和赵野在旁边大声吹牛，谭申看出来李有竹不对劲。

　　杯子里的啤酒沫快没了，谭申一直没喝，拿着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说：“人是复杂的，你得趁早接受。”
　　说完他喝了口酒，也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李有竹愣了几秒，知道他话是对自己说的，却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
　　第二天的考试，整体顺利，就是在一个地方出了点小岔子。
　　宋特文的监考风格不同寻常，别人监考在讲台上坐着，他习惯搬个椅子在门口吹风。

　　走廊上捡纸条的方法行不通了，交接方式顺势改成洗手间门口接头。
　　双方约好时间，只有五分钟。
　　还剩下几道大题，李金桔向宋特文提出要去厕所，宋特文让她去了。

　　李金桔走到洗手间门口，洗手台空无一人，她等了会儿，过了差不多两分钟，楼上慢慢悠悠走下来一个人。

　　李金桔想着还有题没做完，有点着急，于是用眼神催对方快点。
　　谭申穿着白衣服，手插在兜里，左看右看，半点不着急的样子。

　　李金桔想把手里的纸条糊他脸上。
　　出于理智，这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她忍着没这么做。

　　李金桔从镜子里看着谭申从她身后走过，他站到了她旁边。

　　她手心起了汗，纸条捏湿了，她摊开手掌正要把纸条给谭申，楼梯间里突然传来了老师的交谈声。

　　一秒之间，李金桔扔了纸条，打开水龙头假装洗手。
　　为什么要把纸条扔进垃圾桶，为什么不把纸条继续藏在手心里，情急之下的反应说明了一点——她看谭申挺不爽的。

　　水声哗哗，两个老师聊着天从楼上下来，没往这边看，直接走向了走廊另一边。

　　李金桔甩甩手上水珠，谭申站着没动。
　　她瞥了废纸篓一眼，示意他自己把纸条捡出来。
　　谭申表情有些嫌弃的意思。
　　不捡拉倒。
　　李金桔不敢在外面待太久，没管他情不情愿捡，洗完手就回了教室。

　　*
　　三楼教室，张松坐在讲台上打瞌睡。
　　韩冬翘首以盼谭申携答案归来，盼了半天，教室后门终于出现了谭申的身影。
　　他面色不豫，拉开椅子那一长串尖声差点把张松吵醒了。

　　张松睡眼朦胧地往讲台下扫了眼，枕着胳膊，又闭上了眼睛。

　　韩冬观察着张松的动静，手绕到桌子下面，结果拿到一团湿乎乎的东西。
　　纸条又湿又皱，上面的字都晕开了。

　　韩冬身子后倾问谭申：“怎么了这是？”

　　谭申皮笑肉不笑：“报复。”

　　就是报复。
　　李金桔写完最后一道题，考试结束，铃声响了。

　　中午吃饭，李金桔和于晓晓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面店。于晓晓前段时间还和韩冬形影不离，一到休息时间就腻在一起，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午休都在桌子上趴着，中午吃饭也要李金桔叫她一起。

　　面店是家老店，十年如一日在这开着，招牌都没一个，奈何生意好，午饭时间都坐满了,除了学校的学生，也有附近住户在这吃。

　　李金桔她们进去先等了会儿，服务员收完一桌，她们才有地方坐下。

　　店里的服务员就是店主女儿，就在这个学校读初中，腿细得像麻杆，上菜收桌格外麻利，李金桔来了几回，每次见她都比上次黑一点。

　　李金桔要了碗香菇肉丝面，于晓晓要了一份炒面，女孩记下她们的点单，撩起帘子进了后厨。

　　店里的柜式空调没多大用，于晓晓热得拿着桌子上的广告纸扇风。店里推拉门一开又走进来几个人，她瞧见哼一声扭过了头。

　　“巧啊！”熟悉的声音。
　　李金桔回头，看见韩冬和谭申走过来，

　　没有其他空桌，韩冬自然在于晓晓旁边坐下，谭申刚开始还站着，韩冬叫他：“就坐这吧，反正大家都熟了。”

　　一条长凳，各占一边，谭申坐下时，李金桔不禁往里靠了靠。对面两人几乎贴在一块，这边中间还能再坐下一个人。

　　李金桔有点尴尬。她上午动了点小心思，回想起来感觉不应该，但又觉得这个人该。

　　等上餐，一桌四个人，只有韩冬和于晓晓在咬耳朵，他们两个完全没话说。李金桔喝了好几口水。
　　忽然，谭申说：“墙上有只虫。”
　　李金桔偏头，白墙上一只黑色小蜘蛛一动不动，吹口气，蜘蛛掉在地上飞快爬走了。
　　谭申问：“不打死它？”
　　“蜘蛛能吃蚊子，留着有用。”

　　说完，两人又陷入无语的沉默中。

　　于晓晓和韩冬说着说着拌嘴了，韩冬哄了两句，于晓晓还是没给他好脸色看，他自讨没趣，转而找谭申说话。

　　韩冬没话找话：“你考试的时候跟我说什么报复，几个意思？”
　　谭申耸肩：“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看向李金桔。
　　李金桔正在喝水，差点被呛到，放下杯子，冷静地说：“没什么意思。”
　　谭申：“是吗？”

　　于晓晓全然是个局外人的样子，迷茫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韩冬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最后嗤了声：“谁知道他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呢？”

　　面终于上来了，李金桔坐在里面不好拿，谭申帮忙递了一下。
　　韩冬和跑腿的女孩开了几句玩笑，女孩脸红扑扑跑进了后厨。
　　于晓晓的语气酸不拉几：“你们好熟啊，小名都叫上了。”
　　韩冬给于晓晓端茶递水：“这你都要不开心？”
　　“我才不是为这件事不开心。”
　　“那是为什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于晓晓别过脸，韩冬觉得于晓晓没事找事无理取闹。

　　店老板是个实诚人，说好的香菇面，面汤上香菇足足漂满一层。李金桔拿筷子扒开香菇，吸了两口面，没过一会儿热得满头大汗，她抽纸擦擦汗。

　　谭申像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吃了几口，就在旁边玩手机，看了一眼她这边，问：“你喜欢香菇？”
　　“还可以。”
　　李金桔碗里的面吃了小半，香菇堆在边上没怎么动过，擦完汗的纸捏在手心里。
　　谭申：“那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
　　李金桔不明白他追问的意思。
　　谭申说：“我把人分成两种，一种喜欢香菇，一种不喜欢。”
　　“如果你也不喜欢香菇，那我们就是一边的。”
　　谭申收起手里的手机，眼睛看着李金桔，又问：“你喜欢香菇吗？”

　　她注意到他双眼皮很薄，浅浅一道痕迹，尾部微翘，像塘边的折柳一样。
　　“我不讨厌。”
　　“那还是不喜欢。”
　　“只是没那么喜欢而已，不是不喜欢。”
　　谭申说：“不是喜欢，就是不喜欢。”
　　李金桔皱眉，她被谭申的话绕进去了。

　　韩冬听他们香菇来香菇去扯了半天，人都听晕了：“你们又在说什么啊？”

　　谭申没再说话，准备起身走人，走之前对李金桔说：“赵野想问你去不去看他比赛，你去的话，我让李有竹告诉你具体时间。”
　　李金桔想起赵野帮过自己的忙，自然应下了。

　　韩冬觉得天气太热，准备先去哪个网吧吹空调爽会儿。
　　走出门，他奇怪地问谭申：“赵野什么时候问的？我怎么不知道？”
　　谭申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韩冬感觉到猫腻了。谭申手挡日头，走在屋檐的阴影里，他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下午最后一场英语考试，以免宋特文起疑，出去的人换成了于晓晓。
　　于晓晓英语还行，和李金桔约好一人半张试卷，李金桔前半张，她后半张，考到中程就提前请假出去了。

　　于晓晓走了，李金桔写完整张卷子，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似乎只有夏天才能看见这样的白云，大朵又蓬松，在蓝天里飘着。
　　她的思绪也飘起来。

　　她想起早上出门买的茶叶蛋塞在书包里忘记吃了，想到半夜起来喝水，听见张光丽和李江在卧室里小声聊天，想起中午碗里的香菇。
　　她仔细想了想，谭申说得没错，她是不喜欢香菇。
　　可是香菇有什么好纠结的？
　　她搞不明白，就像她搞不明白谭申。
　　这个人太莫名其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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