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临江仙

　　天色渐暗，明月高悬。

　　裴衍呆在自己的房内发着呆，今日他惹得奉孝生气后，奉孝似乎是一直在躲着他，见了他也冷着脸。而且现在都快夜深了，可是奉孝还没回屋。裴衍越想，心下越觉得委屈，他摸了摸有些冰凉的床榻，冷意顺着手心蔓延上来。而屋内更是寒凉。因为奉孝不在屋里，裴衍就没有升起火盆，明明原本他对于冷热并不敏感，可是现在却觉得一阵阵寒意渐渐侵袭全身，冷到了心底。

　　裴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时不时看着紧合的木门，微微蹙起眉头。“奉孝现在没回来，或许会在公达那里，要不去看看？”这么自言自语着，裴衍快步走出了门。待走到公达屋门前，裴衍又有些退缩，他咬了咬牙，趴到了窗户边，伸手轻轻推开窗。

　　可谁知，这窗有些老旧，只轻轻一碰就发出了嘎吱一下的声音，引得屋内两人都向发声处望去。郭嘉回头看去，就见窗户处探出一个白乎乎的脑袋，一脸无辜地眨着眼睛。

　　郭嘉起身行至窗前，低头看了裴衍一眼。

　　“奉孝……”裴衍轻轻唤了一声。

　　郭嘉状似要关上窗，裴衍连忙伸出手抵住，另一只手五指张开，举到郭嘉眼前，“五十坛？”裴衍眨了眨眼，颇有些期待得看着郭嘉。

　　郭嘉挑眉，还价道，“一百坛。”

　　“成交。”裴衍立即答应道，总归先答应下来，至于怎么把这些酒搞到手，可以之后再慢慢筹划。

　　“那今晚你还回我屋吗？……诶？”裴衍话音未落就看着窗户在他眼前一下子合上。

　　裴衍：……

　　他有些失落地摸了摸鼻子，侧耳听了听，房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便转身跃上屋脊。裴衍转头再回望了一眼，随后转身，衣袖翻飞，悄然隐没于夜色之中。

　　屋内，

　　荀攸端坐在桌案边静候着郭嘉，见郭嘉关上了窗，慢慢走回案边，便向郭嘉确认道，“一百坛？”

　　郭嘉捏起一粒棋子，端详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反问道，“怎么了？”

　　“宫中御酒名为宜城醪，产自宜城，产量稀少，酿造过程繁复，如无意外，每年顶多产出二十坛。”荀攸顿了顿，微蹙着眉，“而宜城位于南郡荆州……”

　　郭嘉垂下眼，把玩着棋子，“所以？公达难不成以为嘉不知道这些？”

　　“那为何？”

　　郭嘉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神色间颇有些漫不经心。

　　荀攸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转为问起，“那你同行渊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他似乎对你很是亲近。”或许是太过亲近。裴衍也亲近他和华佗，只是这些亲近同与郭嘉之间相比，有些不同。荀攸隐隐觉得这之中似乎还隐含着别的什么，但是却因太过隐晦飘忽，让人难以看清。左思右想之间，便想要从奉孝口中套出个答案。

　　郭嘉捏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紧，猛地抬眼看着荀攸，随即立刻转移视线，轻声说道，“行渊初入此间，正巧遇上了嘉，自然而然多了几分亲近，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不必多言。

　　翌日早朝，

　　董卓在高台之上来回踱步，随后猛地挺住脚步，狠狠一拍皇帝身前的奏案，怒斥道，“蛮夷竖子，欺人太甚！”那桌案被猛力拍击，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刘协下意识一抖。刘协看着在他身前怒火熊熊的董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随后看向安静站在下首的裴衍一眼。

　　正巧，裴衍也抬起头回望向刘协，接收到了对方求救的眼神。裴衍又用眼角余光瞥向四周，周围的朝臣都默不作声，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并不打算作什么回应。

　　“太师息怒，河西降羌分布零散，不成气候，只消令各郡郡兵前往镇压即可。”裴衍出列，奏对道。今日刚送来的军情消息，河西四郡之中有降羌异动作乱，不过降羌都四散分布，暂时成不了什么气候。有些羌胡投降大汉之后，便会被搬迁至中原腹地，聚族而居。

　　董卓听后，冷静了下来，“既如此，陛下便下诏吧，让各郡郡兵前往镇压，全杀了，看他们谁还敢作乱！”董卓冷冷一笑，那些羌胡平素里瑟缩得跟个鹌鹑似的，现在倒好，一个个冒出了头，都不太安分。

　　“好，那就下诏，各郡太守即可组织郡兵前往镇压叛乱。”刘协听后，乖乖地下诏。

　　“诸卿还有何事？无事那便退朝罢。”刘协看了董卓一眼，轻咳了一声，说道。

　　“臣等告退。”文武百官整齐地行了一礼。

　　董卓一整袖袍，从高台之上跨步下来，自文武百官之间穿行而过。等董太师走后，整个朝堂的气氛骤然一松，众官员陆陆续续告退离开。

　　裴衍正打算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内侍小步走到裴衍身边，轻声说道，“裴道君，陛下请您入内谈话。”

　　裴衍点了点头，一抬手，“好，烦请引路。”

　　裴衍跟着内侍往未央宫大朝后殿走去，正巧同站于一侧打算离开的吕布擦肩而过。吕布瞥了裴衍一眼，嘴唇略微动了动。裴衍的步子猛地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着。

　　“陛下，”裴衍见礼，“不知陛下唤臣来有何事？”

　　“裴卿，”小皇帝走上前两步，抓着裴衍的手，领着他到席边，“坐。”

　　裴衍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出来，没抽动，他微蹙着眉，问，“陛下的手怎么这么凉？”

　　刘协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反而问起，“裴卿，你今日可得闲？再给朕一下三十六计里的故事吧！”

　　“自然。”裴衍点头，“那臣今日便讲个……连环计……”

　　“一计累敌，一计攻敌，两计齐出，环环相扣，则可以弱胜强之。”

　　刘协眨巴着他的大眼睛，有些迷茫，“可是，万一敌不中计，何如？”

　　裴衍沉吟片刻，断言道，“以利诱之，引之，激其生怒，怒则心乱，乱则……有机可乘。”

　　……

　　石渠阁位于未央宫西北部，主要用于存放经略文书、文史典籍，西汉之时还常有文人墨客在此举办经谈之会，只是现在却渐渐没落，不常再有人来此。王允孤身一人来到石渠阁门口，他发现此处竟然连把守的禁卫都没有。他沉下脸色，左右环视了一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王允反手关上阁门。阁内都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卷典籍。似乎是因为长久无人来此，阁内给人一种极其清冷的感觉，鼻尖隐隐有种卷册腐朽的气味。阳光从窗棂处钻入，冲散了些许寒凉，但是透光处太过狭窄，只能照射到阁内一半的地界，他可以看见阳光下的尘埃在四散飞舞，而无光晦暗的一侧站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一卷经文。

　　“你特意引我来此，究竟所为何事？”王允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李文优。”

　　晦暗处的人动了一动，他放下书卷，朝着王允的方向走了两步，些许斑驳的光亮打在他的脸颊上，明明暗暗，让人看不清晰。

　　“王司徒，儒恭候多时。”

　　“四周的禁卫是你调开的。”王允确认道。

　　“是，儒在董卓麾下效力多年，还算是有些威信。”李儒谦虚道。

　　董卓竟然将手伸入了皇宫之中。王允心下忌惮。

　　“你于纸上留言说吕布同裴衍联手，是为何意？”

　　“司徒公莫不是不信？”李儒睁大了眼睛。

　　王允一甩袖，冷哼一声，“信？反叛背主之人，如何可信？你与我之间不必多言。”说完，转身就走，正当他双手搭上阁门准备打开离去之时，李儒突然提声道，“司徒公莫不是打算见着裴衍势成？”

　　王允的步子一停，他背对着李儒，没有特别的动作。

　　只是，只要王允能够停下，就证明了李儒刚刚所说的那句话正好戳上了王允的烦忧之处，如此，便会有破绽。李儒趁热打铁，“裴衍近日时常出入皇宫为陛下讲解道经，甚至还因此得了能够自由出入宫门的令牌，这是司徒公想要看到的吗？”

　　“那又如何？陛下能够静下心来研习典籍，自然是极好的。”王允放下手，双手垂于身侧，回过身来，面对着李儒，似乎有些不耐烦，“难不成你因此嫉妒于裴衍能够夺得圣宠。呵，你可莫要忘了自己之前干过什么！”

　　“那是，圣宠儒自然是不敢想的，不过，司徒公如此自欺欺人未免过于可笑了些。”李儒慢慢地跺了两步，他半仰着头看向窗棂，“此前汉室有桓、灵二帝，使得大汉江山风雨飘摇……司徒公觉得当今会是一个好君上吗？”

　　“放肆！李儒，你放肆！身为臣子，岂可如此妄议君上！”王允怒目而视。

　　李儒回头，直视着王允的双眸，震声说道，“再这样下去，难保陛下不会又是一个只会寻仙问道，不顾苍生的皇帝！这会是司徒公你想要看到的局面吗？再没有明主，大汉可还能再支撑得下去吗？”

　　他顿了顿，语气轻柔，循循善诱地说道，“儒亦知司徒公一心为汉，必然不能坐视如裴衍这样的人迷惑妨碍陛下，司徒公啊，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汉的未来啊！”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稳稳地放在桌案之上。

　　“这里是裴衍炼制出的毒药。”

　　王允垂眸，看着那个瓷瓶出神，忽然他问道，“你怎知这是毒药？素来听闻裴衍善于炼制丹药，从未有听说过他会制毒。”

　　李儒扬起唇角，眸色暗沉，“这当然不是毒药，儒之前试过了……”

　　“不过，起事之后，兵权在手，裴衍究竟会不会制毒，有没有谋反不臣之心，岂不是由司徒公您说了算吗？毕竟，整个长安城只有裴衍一人用这种瓷瓶，上面还有独特的纹样。”

　　王允嗤笑一声，定定的看了李儒半晌，“听闻裴衍与你交好，他可真是瞎了眼了。”

　　李儒微敛笑意，平静地回应道，“世道如此，儒只是顺势而为。哪怕因此心碎神伤，却也无可奈何……”

　　王允冷笑了两声，“好一个无可奈何——”

　　……

　　又过了半个时辰，王允走出石渠阁，迎面撞上一个内侍。他皱了皱眉，看向那个内侍，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似乎是叫……张宁？

　　“张黄门为何在此？可是来了许久？”王允垂眸看着那个小黄门。

　　“回司徒公的话，咱家这才刚到此处，是陛下命咱家来的，”张宁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回话道，“听闻司徒公日夜操劳，为政事烦忧，陛下特意命膳房制作了这些糕点，让咱家带来给司徒公尝尝，解解疲乏。”张宁边说着，边打开食盒，里面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他还探头朝王允背后张望了一下，“阁内可是还有其他大臣？不若请其一同用之？”

　　王允微微撤步，挡住了张宁张望的视线，他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先拱手一礼，“多谢，还请中侍代允转告陛下，陛下的好意，允心领了，为陛下分忧本是做臣子的分内之事，无足挂齿。”

　　张宁叹道，“司徒公当真忠心可鉴，咱家一定会如实转告陛下的，那咱家便先告退了。”他行了一礼，随后离开。

　　王允眼见着对方的背影渐渐远去，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陛下能够体恤我们这些做臣下的，当真是我等之福。”李儒行至王允身旁，叹道。

　　王允没有应李儒的话，直接袖摆一挥，快步离去。

　　李儒目送王允离去，轻声叹道，“思绪纷乱，则生破绽；有破绽既有可乘之机。这可怪不得儒，要怪便怪这世道罢……”

　　奸臣与忠臣仅在一线之隔。

　　是非奸忠，如何能够轻易分辨？

　　张宁提着食盒慢慢悠悠地回到政事殿，他朝殿内望了一眼，隐隐看见皇帝正在伏案疾书。他轻咳了一声，理了理衣袍，走进去，“陛下。”

　　“嗯。”刘协头也没抬，只轻轻嗯了一声。

　　“陛下，这些是膳房新制成的糕点，不若尝一尝？”张宁把食盒放到奏案上，然后打开，将里面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摆出来，“这一碟是桂花糕，据说是用最新鲜的桂花制作而成，入口有种淡淡清香。”

　　刘协这才抬起头，提起些兴趣，拿了一块尝了尝，“确实如你所说，是挺好吃的，赏！”刘协心情甚好。

　　“仆这来的路上正巧碰上了王司徒，王司徒在政务繁忙之余还去石渠阁查阅典籍，真令仆好生佩服啊。”张宁一边伺候着刘协，一边无意间提了一句。

　　“哦，王卿？”刘协停了一瞬，“王卿喜好典籍文史，想当初董卓迁都之时，石渠阁中的数千册藏书都是王卿以一己之力护下的。”想到这里，刘协复又叹了口气，“可惜了，洛阳宫殿、太学中仍旧有好些典籍被焚毁……不提这些了。”他摆了摆手。

　　张宁识相地住了嘴，转而状似无意地提起，“说来这石渠阁近日倒是挺有人气，仆近日见着朝会后李军师就往那处去了。”

　　“李儒？”刘协皱眉，他不喜欢李儒这个人，也厌恶听到那人的消息，可是这人竟然也会去石渠阁，王卿也去了，那他们二人……或许是碰巧呢？

　　“许是巧合罢，”张宁观察了下刘协的神色，殷勤地给刘协倒了杯茶，“陛下来尝尝这茶？”

　　刘协端起轻抿了一口，“这是？”

　　“是仆向裴道君学来的泡法，据说这样子泡茶，可独品出茶的本味，清新怡人，又对身体好。”

　　刘协听后，舒展了眉头，“确实清新怡人，”他双只小手捧着茶杯，抬头看向张宁，神色之间隐隐有些期待，难得显现出些许孩童的纯稚之气，“你说，裴卿明日还会入宫吗？”

　　“明日应是裴道君休沐之日，但是陛下若是想要见裴道君，裴道君定然会放下一切事情，过来陪着陛下的。”

　　刘协捧着茶杯，滚烫的茶水氤氲出丝丝雾气，雾气模糊了刘协的笑颜，只听得那清澈的嗓音略微带着笑意，“自然，裴卿可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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