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砂记

　　在北京的第一场雪到来那天，蒋川打来电话，叫林杨和周周一起出去吃火锅。此刻林杨和余周周正坐在空荡荡的自修教室里，余周周望着窗外的雪发呆。
　　“周周，蒋川他们约我们晚上一起吃火锅。”
　　“哦，好。”余周周淡淡地回应。
　　自修教室刚换了崭新的灯管，亮得有些晃眼。学校正在换多媒体教学设备，但这一间教室属于比较新的一批，估计工程得往后排了。
　　“诶，林杨，”余周周突然面向身边的林杨坏笑，“你小学和我绝交那几年，除了和凌翔茜，还和别的女生玩吗？”
　　大多数情况下，女朋友露出这个表情，林杨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对，“有的吧。和爸妈单位里阿姨叔叔的女儿啊，和亲戚家的女孩子，都有的。”
　　“那你怎么没有看上她们啊？”
　　哟，这是吃醋了，来套话了？这点送命题可难不倒林杨，“这不是没来得及有意思，就被周周女侠的魔法给吸走了嘛。”
　　“那初中呢？你和女生们关系如何？”
　　“还不错吧。”林杨假装认真地思考了几秒，又煞有介事地回答道。
　　“是哪种不错？”面对余周周的步步紧逼，林杨心里突然有点发毛。
　　“就，嗯，隔三差五会有女生来表白的吧……”
　　“噢，真好。”余周周转过头，开始玩手机上的贪吃蛇，一言不发，完全忽略了林杨附加解释的声音“但是我都拒绝了呀……”
　　出教学楼时，林杨的脸领到了新年的第一个雪球，正中靶心的那种。和小学五年级那次如出一辙，林杨安静地说，“余周周，你完了。”

　　到了饭桌上，凌翔茜和蒋川看着刚到的两人头发湿漉漉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甚是吓人，一度怀疑两人刚刚见义勇为和歹徒搏斗过了。
　　店面装修较为简陋的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四面白墙都被油烟熏黑了；空气里弥漫着油腻和辣椒的腥香。凌翔茜是想找一家环境好一些的餐厅的，但蒋川坚持说林杨喜欢热闹一些的地方。此刻换来了林杨和凌翔茜异口同声的一句“蒋川你大爷的。”
　　“林杨你这就不够意思了，那天是你说着想吃麻辣火锅，怎么到头来都是我背黑锅啊？”蒋川护了兄弟还挨骂，自然觉得委屈。余周周在一旁一边系围裙一边笑，林杨带自己出去吃饭都会照顾自己而尽量找安静偏僻的地方，果然和男生在一起就喜欢闹腾。
　　“你说李燃去南京了？”林杨一脸八卦地问，这个话题也吸引了正在默默吃肉的周周的关注。“那就是说，陈见夏果然还是去南京读书咯？”
　　蒋川歪着嘴，像是在讲一段光辉岁月一般，“李燃那小子，去镇上找陈见夏私奔未果，回来之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玩命地学，这不，考上重点了，陈见夏也去了南京大学，俞丹那老太婆估计得气死咯。听说李燃准备牵着陈见夏的手会去看望她和潘主任呢。”
　　凌翔茜接过话茬疯狂地吐槽俞丹，听说在怀孕却不肯交出班导位置后，她又死缠着要带这一届振华高三的毕业班，这学期她借用自主招生考试和报送的名义乱开补习班和收费，还向有关系的学生透露保送考试的题目，可最后选出的学生实力又确实差些火候，没有能报送成功；那些交了钱送了礼的家长自然不乐意，将她举报了；她正在接受振华党支部的调查。李燃牵着陈见夏回去报复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
　　余周周关于俞丹的记忆不多，在1班的那一年她活在自我保护的壳里，很少关注他人的眼色，但也能在零星的记忆中感受俞丹这个人的功利和世俗。而陈见夏和李燃的故事，也正如她高三与楚天阔聊时想到的一般，终究是得到了一个好的结局。
　　此刻的江南，陈见夏正等待着一个人来赴约；最美好的是，那个人也确实已在路上。

　　余周周加入学生会宣传部后，洛枳常常游说她为学生会和网站、报刊投稿件。这还吃着火锅呢，洛枳的短信又发了过来。
　　“洛枳：周周，学生会最近要发一期有关自然灾害的报刊，你之前写过关于卡特里娜飓风的稿件吧？要不要修改一下投递过来试试？”
　　周周看着短信，逐渐露出满足的微笑；林杨一脸疑神疑鬼，趁她不注意，抢过手机来看。“林杨你干嘛？”周周伸手来抢，两人争执了一会，大概是不小心按到了什么键，手机里传出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凌翔茜示意两人快停下来，手机有情况，林杨这才将手机放到桌上，定睛一看，屏幕上赫然是拨通电话的样子，名字是朱晴清。
　　“喂，周周，有什么事吗？”
　　周周瞟了一眼林杨，你干的好事，自己解释吧。
　　令在座四人都没想到的是，林杨说了一句“你打错了”，然后直接按了结束键。
　　没错是在座四人，因为林杨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四双眼睛两两组合地干瞪着对方，仿佛都在推卸着责任，但最责备的目光最终还是齐刷刷地投给了林杨。
　　“林杨，你看着办！”周周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林杨丧气地垂下了头。

　　如果给上大学后遇到的人的奇葩程度分个等级，朱晴清应该是余周周的认知里最顶尖的那一类奇葩。
　　作为在清华大学学生物的女高材生，她在期中考试后退掉了总学分一半的课程，然后在期末均绩加权还是拿到了专业前三。而她退掉的那些课的测试里，她基本只能拿到二三十分。
　　除了这方面有天赋外，她的临场发挥能力也是一绝。上次的演讲比赛，她和同系的河洛是共同来参加的，河洛一直在背稿子，她却一直在和别人发短信，还不时地傻笑。然后据河洛所说，她上台完成了长达15分钟的即兴表演。
　　然后她拿了第一名，甩开了第二名的河洛同学和第三名的余周周30个百分点。
　　也就是说就算她决赛当天不讲，其实也是第一名。

　　余周周为什么会有她的电话号码呢？是王雨潇提供的。
　　回到宿舍后，单洁洁声色具备地讲述了这个不战也能胜的女孩子，正准备收割王雨潇和三禾惊讶的表情和赞叹声时，王雨潇却一脸慈母笑地说，“朱青青那个傻子还是这么喜欢Freestyle，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余周周现在都还记得单洁洁当时张开的大嘴有多滑稽，恐怕告诉她周杰伦退出娱乐圈她也只能是这个反应了。
　　原来朱朱晴清和王雨潇是老家在同一个市同一个县城同时到邻市重点高中学习的同班同学。
　　后来在王雨潇的引荐下几人还一起撸过串。然后朱晴清借着酒劲将王雨潇高中时的那点故事全抖了出来。
　　听着这个高大个的青春往事，余周周心里感慨万千。每个人都有着这些青春的故事吧，偷看，偷听，偷偷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在一生中阻力最大的时光里最勇敢真切地爱着那样一个人。即使是王雨潇这样看上去大大咧咧天天没心没肺地起哄的女汉子，也有着那么多伤心的开心的秘密，也曾经做过那么多颠覆在三个室友心中形象的“蠢事”。

　　在美国玩时，余周周时不时想起朱晴清天真烂漫的脸庞，害怕她因为这件事胡思乱想，但又始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借口解释那天的事。周周本就是一个不愿意做很麻烦事的人，加之和林杨在一起的欢愉时光，她便将这事儿得过且过地一天天搁置着。
　　朱晴清倒是很看得开。那天她听到周周打来电话，听见一阵扭打声后却是一个男声，然后挂断了，便十分担心地拨通了王雨潇的电话。王雨潇困得不行，只说周周和男朋友要一起去美国了，可能现在正在一起吧。朱晴清看了看手表，晚上11点半，不自在地“噫”了一声，感到脸有些烫，随即蒙在被子里发出了看破一切的狂笑。把一旁河洛的面膜都吓掉了。

　　两人在芝加哥的雪中度过了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
　　夜晚，两人走出寄宿家庭的门，在淡黄的路灯下牵着手走着，如世间一切最凡俗的情侣一样。余周周喜欢和林杨并肩走的感觉，但林杨喜欢走在周周后面，因为这样可以扯她的小辫子。
　　终于，余周周决定将头发放了下来。
　　冬天，两人哈出的白汽都清晰可见，芝加哥的乡间小路是不会有人的，也没有车辆，林杨偷偷往周周嘴里塞了一小个冰冷的方块。
　　余周周感到嘴里蔓延开一阵微苦的香甜，是巧克力的味道。但显然不是市面上那种精致加工的巧克力，棱角有些尖锐，好像划破了一点点牙龈，味道也有些腻。
　　我在洛杉矶那个DIY工坊偷偷做的，怎么样，好吃吧？
　　“嗯！”周周乐了，甜甜地点点头，转身从林杨挎着的包里取出那条自己忙里偷闲亲手织的围巾，踮起脚尖为林杨围上。
　　林杨感到围脖间一阵暖意，一直看着余周周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周周，真好看。”
　　“滑头！”余周周还是不太习惯林杨一直看着自己，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哧哧笑着。
　　林杨每年冬天都会戴着那条围巾，十多年间，每个看到这条围巾的人都惊讶于一向穿衣品味在线的林大公子会围着一条丑都丑得毫无亮点的围巾，也有不怕死的新人给出“善意”地提醒，
　　林杨总是笑着回复，“去去去，你懂什么？这叫艺术品。”
　　在这第一个情人节里，林杨从背后伸出手环抱着周周，路灯的光线映出两人的影子，成了完美的角度。林杨很喜欢这样搂着周周，好像拥抱着全世界；余周周也很喜欢这样被林杨抱着，就像全世界都在自己身边。

　　回国之后的新学期，余周周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或许是林杨对她的点头哈腰不够明显，老是有一些女生正气凌然地跑到余周周面前说“我要和你公平竞争！”就算做对了再多的题目，余周周也从来没感受到这种稳赢的爽。
　　当然有时候余周周也会烦，便扔出那句杀手锏，“我小学一年级就被他带回家了。你想看照片吗？”语气中一定要带着自信，满足，轻蔑和被宠溺的快乐。
　　身边的单洁洁一听这描述，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林杨呢也遇到了一些麻烦，或许是两人在一起的秀恩爱程度没有足够闪瞎旁人。最近老是有同级的学生和大二大三的学长堵住他的路，“林杨同学，我们要和你公平竞争周周的所有权！”虽然这些人里有比陈桉、奔奔优秀得多的人存在，林杨也从来没感受过这种稳赢的爽。
　　当然小气鬼林杨有时候也会烦，便扔出那句杀手锏，“我小学一年就带她回家了。你想看照片吗？”语气中一定要带着自信，满足，轻蔑和宠溺的欣喜。
　　电话那头的蒋川听到这描述，冲到卫生间吐了整整一分钟。
　　只是两人都很纳闷，这个林杨（余周周），怎么就这么容易招蜂引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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