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夏

作者:陈加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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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惩罚


      陈艾独自坐公交回去。

      梁有在家,并做好了午饭。

      他看着她吃,迟迟未动筷。

      陈艾抬眼,疑惑地问:“你不吃吗?”

      梁有咧了咧干燥的唇,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

      红壳,双喜。

      陈艾低眼,一口一口的饭往嘴里送,像饿急了。

      梁有叼根烟,吸气呼气,做着抽烟的动作。

      他声音咝咝的,含混不清地说:“陈艾,我想吃你做的番茄面疙瘩。”

      陈艾想笑,口腔的食物泛出苦来。她点头,过了会说:“那下午做。”

      番茄和面粉早有准备。

      番茄切丁,温水和面,搅成粘稠的面糊。

      水开下番茄,红色的水泡争先恐后地破裂,陈艾熟练地捏面片。

      咕咚咕咚~呼呼扑扑~

      水在沸腾,火在燃烧。

      零碎的声音交杂,梁有靠在几步远的厨台,低喃了一句话。

      面片粘在指尖,陈艾弹了几下手指,稍偏着脸嗯了声。

      梁有再说。

      面片砸进沸水里,引起一小片喧哗,陈艾又嗯地问了声,下意识转右耳去听。

      嗒!

      梁有伸手关掉火,蓦然说:“不想吃了。”

      陈艾向他走近两步,他目光虚垂,侧脸绷成一条扭曲的线。

      双手全是面糊,睫毛和鼻子熏上湿气,她一时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晚餐是买的,那锅半生不熟的番茄红汤倒掉了。

      这晚,梁有没有需求,只是抱着陈艾,一次次抚摸她的发和脸。

      他问:“怎么突然喜欢在我胸口睡觉?”

      陈艾呼吸放慢,缓着声说:“很暖和的。”

      梁有一笑,胸膛发震,“不觉得吵吗?”

      她摇头,没说话,脸埋进他滚烫的心跳里。

      这一夜,又过去了。

      第二天,梁有说,我们一起去个地方。

      去到时,陈艾才知道是医院。

      挂号,问诊,缴费,排队检查。

      检查不止一种,陈艾只记得一个什么声导抗。因为她此时就排在这个队伍里,梁有到外面抽烟了。

      前面是独自来医院的大叔,手握一堆单子,肩膀和耳朵间夹着个手机,一边说话一边四处张望。

      “诶,我这边看完医生就回工地了,不耽误事……”

      “打什么吊针啊,十几年的老毛病了,怎么看都不管,听力降了就降了……要不是最近耳朵变吵了,我都快忘记有这出……”

      护士喊名字,大叔进去做检查。

      陈艾也四下寻望,梁有攥着一沓单据,避让匆忙的行人,向这边走来。

      进去检查室前,陈艾将额头抵在他肩膀,轻轻地蹭了蹭。

      拿好所有的检查结果找医生,医生快速地翻阅,用专业冷静的口吻说:“低频听力有损伤,伴有耳鸣过往史,并持续发作,期间也用过药了吧?效果不够理想是吗?目前看还好,主要是心态调整和作息规律,你们看是继续治疗还是……”

      “继续治疗!”梁有打断道,拒绝另一种可能。

      医生看了看站着的男人,再对着情绪平和的女生说:“那些药个别人吃了是有副作用的,如果你真的受不了也可以选择挂水,或者一些持续性的精密仪器治疗,但是花费的时间和金钱……”

      听完,陈艾点了点头,问医生,“前面出去的大叔就拿了药单,外面坐着的病患好像年纪都不小了。”

      医生脸僵了僵,听出她的弦外之意。

      陈艾冲医生笑了笑,医生那颗久经生死而麻木的心,忽然像被针扎了下。

      他斟酌着措辞,用温和的语气说:“其实和耳鸣和平共处,也算是一种治愈,习惯它忽略它,自然就不受影响了。”

      梁有一把抓起病历,削薄的纸片险些划伤医生的脸。医生身体往后靠,脚抻直在前,手警惕地挡于胸口。

      然而梁有只是冷冷地睨他一眼,恶毒地讽刺:“庸医!”

      便扯着陈艾离去。

      医院的大厅,人来又往,一拨拨声音紧绷着,压抑着,然而被一道凄惨的尖叫撕开,喧响混乱如同人心腔里爆炸后的声浪。

      陈艾就在这瓮于水底的动荡中,说:“你让我做检查就做检查,让我吃药就吃药,挂水什么的都可以。但是你告诉我,会好吗?”

      梁有拽住她的手,烫伤了似的丢开。他张了张口,颤抖无声。

      滚热的声浪潮水一般,也淹没不掉头脑里暴怒的鸣叫,陈艾掩紧了耳朵。

      其实,他自己清楚,她也清楚。

      过不去的,所以他们一直在受惩罚。

      ——

      陈你离开,陈艾单独去送。

      待大巴车驶离,梁有方才出现。

      陈艾撑手上机车,后背又被人托了一把。她觉得疲累了,无法再从那些纠缠中剥离,去装一副无事。

      她抱住梁有,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一路骑回坪山,风很大,就像一只隐匿在四周的大手,拖扯着陈艾的身体,往后坠。

      她即使紧贴着他,却有一种追随不了的失重感。

      哗哗地明亮建筑过去,彼此途经的风景,草木旧色。

      夜晚,陈艾入睡得很困难。

      夏初,林中会有一只注定早逝的蝉,以一己之力,唤醒整片森林的生命。

      今天的医院,就是那只蝉。

      耳里,脑里的声音,不停地怒放。

      梁有将窗户敞开,风呜呜地吹过,荔枝树树叶沙沙地摇。

      这些白噪音转移了陈艾的注意力,她双手握在梁有心口前,睡着了。

      借着入室的月光,梁有看了会她拧结的睡颜,梦里也不安稳。

      起身,轻步到窗边,窗外月光明净,如浓荫的白昼。

      梁有掩了掩窗帘,挡掉侵进的冷风,最后看了眼床上,走出院子。

      月色森凉,萧索的气息更直观。

      他想起那一晚,浑身恶寒。

      翌日清晨。

      陈梁有去了趟市场,回来做好早餐,便将几个玻璃瓶洗好晾干。

      他们一起种的向日葵,一起收获的葵瓜子,他一瓶瓶分装。边细细地忙,边等陈艾起床。

      虾仁瘦肉粥,丝丝清甜。

      陈艾吃了一碗,梁有解决剩下的。

      “我带你看看我的宝箱,好不好?”

      “嗯!”

      卧室一张漆面斑驳的书桌,宝藏就安放在抽屉里。

      陈艾看梁有一样样拿出,又一样样还回原位。

      弹珠,糖果纸,折叠星星,幼时一寸黑白照……

      陈艾对照片颇感兴趣,拈起借着光源看——男孩的脸苍白,眼珠漆黑,面对镜头严肃,嘴角抿也抿不下那丝羞涩。

      梁有在一叠证件资料底下,抽出一个红封,往手心倒了两下。

      滑出两张农行卡。

      似心血来潮,他含趣地问:“你估下密码。”

      陈艾摇头,说猜不到,也不放下那张相片。

      “往简单了估。”

      “123456?”

      梁有笑了,将卡铺在桌面,指尖点着那排数字,“是356891。”

      取这种密码,明明连号,数字断得又蹊跷,也不像是特意的难度。

      陈艾思绪被牵引,问道:“为什么数字是断的?”

      “因为寓意不好。”

      陈艾想想,确实是,“那1不是应该在3之前吗?”

      他说:“1是开始,是微小希望,在个位尽头,我希望1是永远不止。”

      希望永远不止。

      陈艾心中酸涩,扯动嘴角笑了笑,“原来你这么迷信啊。”

      梁有也笑,“人没有办法的时候,迷信是最后的释然。”

      笑容维持不了,陈艾低着脸,看那张面容安好的黑白照。

      最后,梁有从她手中抽出相片,一齐放进抽屉,锁上,边与她说话边去放钥匙。

      他对视陈艾的眼睛,手一抬,手指在柜顶抹过,钥匙便收好了。

      陈艾移开目光,墙壁挂有本泳装女郎挂历,六月缺失,一直停在七月。

      再次天亮,梁有就变了。

      他看陈艾的眼神,跟这院落一样空旷,他变回了那个刻在陈艾生命不能好的伤疤。

      他说他要出去几天。

      一种久远的恐慌在她身上奔走,撺掇着,教唆着。

      可能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离春节不到半月,陈厚才终于收了廖辉远过定的礼钱,陈艾不知情地被卖了。

      她朝着离开的人喊:“阿有,你别走!”

      梁有身影微顿。

      不要走,为什么都要走,留下的人该怎么办啊!

      可他还是走了。

      她的挽留,成了重提的告别。

      第二天,陈艾没有去上班。

      第三天,陈艾请了假。

      第四天,假期延长。

      延长到何时?

      第五天,梁有出现了。

      随着他摆在陈艾眼前的,还有一张车票。

      他冷淡地陈述:“你回家吧。”

      陈艾端正地坐着,像个求知的孩童,想不通讲台上高高的答案。

      想不通是一回事,但她知道该怎么做。

      陈艾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季节服饰分类好。

      梁有看她忙碌的身影,数日来的纠葛,拉扯,奇迹地被安抚住。

      她耳朵坏了,她真顽强,她总有把一切过好的能力,不需要他也可以。

      这个认知像夏季无雨般,在他心底荒诞壮大,被当成说服自己的谎。

      “阿有,你跟我说声再见吧。”

      可是他不敢回应她,不敢。

      他撇开脸,不见。

      “那我说吧。阿有,再见。”

      门一关,她终于走了。

      只剩他一人,成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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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能感受到一丝忧伤
    那我是那千百万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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