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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悖
桌子归置回原位,陈艾收拾掉杂物,才给梁有开门。
梁有体型高,站进门内,隔绝了外面笼统的黑暗。
门关好,房间清明,还有昭示安全的人,陈艾得以松口气。
“怎么没提前说来?”
“临时决定。”
桌面杂乱,梁有眼神带过,没说什么。她的发湿着,洇到脖颈和领口,还有眼尾的睫。
他剖析地看,最后只是默默拿下毛巾,帮忙擦拭湿发。
“不吹头发?”
“嗯。”
梁有手重,按着陈艾的头揉搓。他倾身,将她耳廓边的水揩掉,却又那么细致。
对着风扇,陈艾将发丝撩散,尽快吹干睡觉。
梁有则靠在床头,把随意摆放的专业书,拿在手中翻看。
内页常出现批注,还用折角的大小,来提示内容的重要程度。
“你夜班还有……”
“两天。”
“之后白班?”
“是啊。”
问答至此。
梁有思忖着,书一页一页翻过,抹得平平整整。猛地接收到一道注视,他合上书,兀自摁更齐整。
“头发干了?”言行倒是坦然。
“快了。”
陈艾随意扎个马尾,也不知有没发觉,询问他要不要吃宵夜。
“随你。”
不用再问,陈艾就能从这两字中延展出完整的一句话:你吃的话,我也吃。
那她不吃呢。
连相处都如此精简。
下午煮的粳米粥还剩点,煎了荷包蛋,就着姜橄榄,两人吃完。
梁有要去冲凉,陈艾就把屋里整饬一下。
很快,各物归各位,和以前一样的摆置,让人平定。
梁有洗澡出来,看到陈艾靠坐在床内侧,膝弯撑着本书。他脱鞋上床,抓起没设防的小手机。
陈艾视线投去,“在看什么?”
“找我号码。”
“有的,”陈艾挪近,点点屏幕,“L的字母这里。”
梁有二字,赫然而出。
陈艾不明就里,问道:“换手机时,我一个个号手输的,是有不对吗?”
“是对的,那为什么……” 梁有忽停顿。
“嗯?”
他看着她几近的脸,一再难言,“……为什么不找我?”
为什么从不主动找我。
陈艾避开目光,“我不知道。”
梁有以为,这只是她不想回答的托辞。
他关掉灯,从后拥着她睡觉。
长期倒班,生物钟是混乱的,陈艾卧在梁有怀中,不习惯也睡不着。
“你不热吗?”
“不热。”
“我有点呢。”
“忍会。”
梁有的手其实规规矩矩地搭着,相比,他湿热的气息更具侵略。
陈艾所思所想,全凭主观。只能将他右手放在离自己手臂远点的位置,怕不小心碰到。
可那位置旁的,挺有臆想空间。
她尝试入睡,不去在意他的‘忍会’,是怎么个计量。
梁有惯行实事,从不多言,手沿着诱人的曲线滑下……
陈艾呼吸一下子轻了。
终于,她出声制止,他透视自己想法的行为。
“梁有!!”
声调凉丝丝的,譬如他唇现正吮贴着的,她小巧的耳垂。
腾开距离,梁有笑,声似含着解脱,“睡吧,不闹你了。”
各自占据床的一半,微凉的风,柔和地拂过睡意。
“我明晚接你。”
……
堕眠之际,陈艾似乎听到了。
是梦吗,梦里的人怎么会说话。
——
自从牛大海改了贷款利率,山庄的账放不出去,老狗好像开始热衷于收数。
或许也是因为空闲,许多旧账也被翻出来了断。某些似乎遗忘的东西,又随着账目的清晰而涌现。
梁有进办公室,问老狗要下一批名单。
红木桌面上,摆着订书机,计算机,和分成一拨拨的单据。
老狗将一部分单据卷起封好,一部分订成小本,最后独剩了单张。
“先把这些处理了。”
梁有接过手,发觉较之前薄了,问:“就这点了?”
独剩的单张,在老狗掌中平展开。他观摩着,抚过数次,“该清的,都清得差不多了。”
满室晦涩的红,梁有看不透。
“还差什么?”
老狗屈指弹了下,失去韧性的旧纸。
“还差一笔……”老狗决言, “抵不了的账。”
既然如此,不是梁有能管的事。他收好单据,打算出门。
门未完全敞开,外头新鲜的空气,差点争过室内沉浊的香。
“什么人想挑布吉?”
然而一隙卑微,梁有进退不得。
“太多了。”
身后冷哼,一句箴言:
“那地方,越乱越好。”
——
深夜十一点五十分,梁有又驱车离开山庄。
他准时出现在YM厂门口,陈艾觉得那句摇摆不定的话,原来是真实的。
石井的逃犯还没落网,行人脚步匆急,就他们状态不合群地闲散。
渐渐地,马路寂然下来,路灯将人影清楚地拓印。
前方就是蒲桃树掩映的转角。
梁有走着,侧脸看陈艾,想说点什么,却瞥见地面影子两相对立。
很快,蒲桃树影擦掉了这个无言的理由。
到十六号楼下了,各自都有些刻意的沉默。
现在夜宵生意惨淡,桌凳都是空落落地置在那,有的门头也早就落锁。
陈艾手放在门把,声音慢慢地,“那我上去了。”
梁有点头。
手摸去密码界面,按了几下,陈艾开门进去,转身上楼。
门锁没有和缓地扣上,而是发出仓促的闷响。
三阶之上,她回头,梁有已站上一阶,目光彼此接近。
顶灯瞬灭,吻蓄意而为。
情意震耳,思考沦陷,有心人引火自焚。
回到租房,已经过去十分钟。
明亮的灯光,让两人都有些空白。
陈艾脸还是烫的,支支吾吾地问:“还、还要吃饭吗?”
经过刚才,她的上衣不复规整,领口微有些半露地斜在肩头,细细的深色肩带,低潜进一片雪白。
梁有干咽了下,觉得嗓子很难受,只得摇摇头。
不敢再对视,陈艾低眼,也不知道该换什么话题。
“陈艾。”梁有哑了声,说话掺着粗重的气。
“嗯。”陈艾有片刻,才回应。
梁有俯身,吻在她的锁骨下,深吸一口气,隔开两步的距离。
“明天我要去外地。”
吻似乎还有些重地留在胸前,陈艾轻声说“好”。
梁有又看了她好一会,才开门准备走。
楼灯很灵敏,稍微一点动静就亮。
打量过铁门和门框,梁有不着痕迹地用劲掰掰门锁,还算稳实。他又顺势拉住陈艾的手,紧捏了捏。
半晌,才说:“我四天后回来,你记下三发的号码,有事就拨。”
陈艾听从地照做。
——
凌晨放工,梁有和梁三发骑车回朝升村。
碰到村里自发组织的巡逻人员,梁三发停车,发烟说话。
巡逻是每家出人,轮流着来,但并没通知到梁有。因为他独居,又少跟村里人来往。
点着烟,另一辆机车早就拐进小路,没了踪影,巡逻的年轻人相视一笑,表情略带嘲讽。
天光大亮,梁有早就收拾好行李,去清市的票买在九点。
按理说该出发了,他却站在荔枝树下,听上好久村里的人声狗吠。
真吵闹,但是……
下午四点,YM厂门口。
陈艾刚出挡闸,手腕就被抓住,被拽着穿过前方的人群。
待看清梁有,疑问未张口,他倏地加速,她只能跟着跑。
跑出大段距离,梁有回头看脸涨红的陈艾,还有余力地笑。
笑声不大,也不急促,飘进陈艾耳朵里,忽而就有了回答。
一路跑回太阳村,梁有说随便收拾几身衣服,她快速装好,又跟着下楼。
楼下停了辆绿色的机车,陈艾没见过。梁有带她坐上去,加速驶出去。
他们逆着车流,奔向陌生的终点。
不过,途经的风景中,陈艾恍忽见到一大片褪色的向日葵。
很快到达一个村落,左绕右绕,停在个方正的院子前。
梁有打开门,站在旁侧,眼神示意陈艾进来。
很规矩的院子,又或者说空旷,陈艾一眼便能望尽。
走进去,三面红砖墙围拢着平房,平房外层抹灰色水泥,门板和窗框呈斑驳的锈色。
房子整体简单冷硬,形容着一种独自的沉淀和拒绝。
唯一的生气,是院中这棵荔枝树。
梁有将行李拿进房内,然后抓个手提袋走出来。陈艾还在好奇地打量这里,他说话直奔主题。
“你在这住几天,村里很安全。”
甚至没来得及好好介绍这里,他俯首在她脸上匆匆亲下,边退步边说:“少出门,在家等我。”
然后转身,走了。
这天,陈艾在一个意外的地方,得到了重要意义的东西。
……
梁有的家不大。
两个卧室,一个杂物间,家具都是实际必要的几样,再没其他软性摆设。
与陈艾对于这里的最初印象,并不相悖。
在住下的当晚,陈艾失眠了。
村里很安静,听不到马路呼啸的车,听不到摊贩们起早贪黑地讨生活。
夜深人静,人容易胡思乱想,她听到远空的狗吠声,好几次起来检查门窗。
因为谨记梁有交待,晚上早早关门,连院子都没多待。直到第三天,陈艾才发现屋后有一片野葵花。
和租房那株细小的向日葵一样,这儿的葵花长势并不好,杂草争先恐后地窜着长,抢走了阳光养分。
陈艾从小做农活,除草手到擒来,忙活到天擦黑,她才回屋锁门。
趁着这股利落劲,她又将厨房里落灰的厨具抹洗一遍,放在台面上晾干。
洗完澡躺床上,陈艾给梁有发信息。
他有时回得快,有时回得慢,比如今晚她掀玩着床顶垂挂的米白纱帐,迷糊睡过去了也没收到回复。
次日一早,来消息了,但并不是梁有。
下班后,陈艾和姚可在岗亭外的绿荫下等候。
姚可住宿舍,有时间打扮的,可她和陈艾一样,都穿着当天上班的休闲装。
今天约她们的,是许久未见的徐光禹。
几个月的时间,能改变许多。徐光禹出落得西装革履,而姚可眼波安静。
饭吃了一个多小时,聊天的氛围还算熟稔。
临分开前,徐光禹接了个工作电话,讲了许久,看起来挺重要的样子。
担心天黑不安全,姚可打算先走,让陈艾帮着说一声。
姚可走后不久,徐光禹终于挂掉电话,先是询问:“姚可去哪了?”
陈艾回道:“最近坪山不太平,她先回宿舍了。”
徐光禹点头,略安抚地说:“罪犯落网了,没事的,不必担心。”
“新闻播报了吗?”
“还没,但快了吧。”徐光禹解释句,“我有认识的公安厅朋友。”
“嗯。”
两人一起走了会。
蒲桃树下,一辆小汽车为让道,压停上半边路槛。
车灯闪几闪,徐光禹指着车,“我给你带了些学习资料。”
车身倾斜着,一边不好开门,他绕过去拉开另边车门,上身钻进座椅里,费力地搬出半摞书。
徐光禹正要走过来,陈艾忽然喊住他,“你抬头看看。”
“绿化树结了果子,怎么了?”徐光禹看了,不明所以。
“你吃过吗?”
“啊?”徐光禹脸上诧异,很快又恢复平常,“你们南方啊,能吃的食物多得无法想象。”
他走近,缓声地,带着微微的不赞同,“就跟路边的芒果树一样,吸了太多灰,还是不建议食用的。”
书陈艾没有接,她坦然一笑,说:“谢谢你,可我不需要。”
徐光禹执意让陈艾拿书,她却是摇头,道声再见。
夏季傍晚,应当有凉风的。
徐光禹愕在燥闷的空气里,全然没反应过来,陈艾正在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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