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夏

作者:陈加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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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儿


      七点时,仍是朗朗天。

      半刻钟过后,夜幕像早有蓄谋,瞬息间笼罩。

      村里路灯亮起,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惟留着一两盏浅灯。

      即使没有这起突发事件,七月也确实不受欢迎。

      陈艾拿钥匙要开门,身后忽有推窗的声响,她吓了一跳,扭头看。

      路灯的光在几米开外,后面一扇墙黑黝黝的。

      前屋好像住着位老人,之前白天见过。

      等了会,窗户里传出一声嘶哑的咳嗽。

      陈艾心放下,借着昏弱的光开锁。

      “你谁啊!”

      闻声,陈艾动作莫名地慌,钥匙没对准,打不开,她徒力硬拽了下。

      “你在阿有家门前干什么!”

      一名女生步步逼近,声音气愤。

      陈艾手放低,指中勾紧了钥匙圈,面向来人。

      女生个头高挑,长卷发,嗓音利落。一如既往。

      陈艾见过她两回,这是第三次,不同的是梁有不在。

      他说四天后回来,到底含不含第四天的今天。陈艾沉默地觉得,或许是明天。

      许是不执着于回答,女生打量她几眼,高傲地哼了声。

      夏七月,无风。

      这样的目光带着敌对的热度。

      “我是陈艾。”陈艾说。

      女生抱紧臂,无意还是有意地晾着她。

      “你呢?”

      略略惊讶后,女生慢声说:“我叫梁仪佩。”

      陈艾却笑了笑,“你是朝升村的人吗?”

      显而易见,这整个村子都姓梁。

      梁仪佩不想回答这个蠢问题。但是,很疑惑她的笑。

      “有什么好笑的?”

      陈艾抿住唇,轻轻地一个长呼吸,有点自嘲地说:“我在笑我自己,太别扭,又自作自受。”

      梁仪佩不解地皱眉,又不想放低姿态去问。

      风骤起,微雨。

      钥匙串被风拨动,发出声响,刺耳到像是炫耀。

      裙尾簌簌地摆,雨丝令梁仪佩生寒。她看眼安静站着的陈艾,讨厌这种无形的挫败感。

      话便冒了刺,“你是外地的吧?”

      “嗯。”

      “是不是被深市的繁华,晃花了眼?”

      陈艾如实说:“是很繁华。”

      梁仪佩呵呵笑,声调冷冷地,“深市是大城市不错,可也没有遍地是房东,这里有很多普通的当地人,和你们一样为讨口饭吃,出卖劳力的人。”

      这些话,让陈艾不知道该怎么接。

      只听她又问:“你认识三发和龟公吧?”

      不等回,她语气忽尖锐,“你喜欢阿有啊,他不过是个混混,你图什么?”

      梁仪佩扬起下巴,眼尾提着,眼神低看。

      陈艾很平静,没有过激的语言动作,没有被戳穿后的气急失态。

      她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

      她说:我喜欢的是他原来的样子。

      她轻声的坚定,被风送了好远,好远。

      ……

      为什么?

      为什么和自己认为的不同?

      梁仪佩不想承认,她竟然会失落,会嫉妒。她慌乱地后退,可台阶没有余地,如她卑劣的成见。

      鞋跟踩空,梁仪佩失衡,随即又被人扶住,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叫陈艾。耳东陈,艾蒿的艾。”

      梁仪佩看着他们走进黢黑的院子,灯在她习以为常的黑暗中点亮。

      她低念着:“陈艾……”

      原来是这个名字,原来并不奇怪。

      ——

      雨天,空气里密集的湿潮让梁有难以自控。

      他吻陈艾的眉眼,鼻尖,狠吮着她的唇;他的手掌抚摸过她的身体,传递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

      陈艾微微推开他的压迫。

      梁有喘着气,眸色很深。末了,他手落低,隐忍地往后放。

      他问:“我原来是什么样子?”

      陈艾并紧手指,盖住他炽热的眼神,“就是这个样子。”

      薄唇高鼻,脸苍白得似一张纸,眼睛里也不屑于给人颜色。

      “不觉得坏吗?”

      她想起受的那些水,笑着说:“有点。”

      梁有低头,贴近她的手心,“坏还喜欢啊。”

      陈艾轻笑,过后默了会,用那种近乎慈悲的语气对他说,“坏,才会开始看到好。”

      梁有无言。

      风声疏远了,雨骤然跌急。

      他捧住她的手,甘愿折在她柔软的指腹中;他吻遍他曾吻过之处,意乱而又克制。

      陈艾嗅到梁有发丝间,风雨的味道,清冽而澎湃。

      她双手揽上他肩膀……

      院外雨淅淅吟吟,湿风拂过垂枝,珠草,又从窗隙侵入,撩起朦胧的轻纱。

      陈艾眼里的这个世界是局限的,飘荡着的,如一片雾岚。她仰脸,背弓起,手臂紧紧攀附梁有的躯体。

      “疼吗?”

      陈艾好像顾虑,明明小脸有些扭曲,她仍笑着摇了下头。

      梁有有那么一瞬无法呼吸,他将纱帐扯过来,覆在她脸上。他俯身下来,细细地虔诚地吻,接纳她的献祭。

      他慢慢地等待彼此适应,渐而摆动起来,去寻找此时的契合。

      别想以前。

      别管以后。

      不要管以后。

      ……

      次日,梁有在一片飒飒的好眠音中醒来。

      雨未停,阴云遮住乍泄的天光。

      他视线在半掩的窗帘上定了几秒,猛然弹起身,伸长手在床榻上摸,甚至将皱成一团的薄毯抖开来,前后巡看。

      一顿神经质,梁有大字躺下来,猛蹬了下床板,之后静静地回想昨晚。

      他翻个身,将薄毯捞进怀,脸埋进去。断断续续的笑,从毯子里闷出来。

      听到窗边的脚步声,梁有套上衣服去看,只看到地面三两个小水坑,倒映着破碎的天空。

      他开门在大厅找,在卫生间和厨房找,都不见陈艾人影。走到门廊下,她站在墙角一侧,正在拂掉淋的雨。

      “去哪了?”

      陈艾循声看去,“到后院摘了点菜。”

      梁有蹙眉,她以为他不信,摊开手。

      那是一小把青菜,叶面发黄,还有虫孔。

      和她湿漉漉的一身,一样狼狈。

      “过来。”梁有无奈。

      陈艾走过去,听他在她头顶问,“换个衣服吧。”

      “不了,很快就……”梁有一个粗蛮的怀抱,打断了陈艾的话。

      她就像个物体一样,被他拎着在他胸膛蹭了一圈。

      “你不换,就我换。”梁有无谓地说。

      陈艾摸摸脸颊和额鬓,果然干爽了。

      换好衣服,梁有闻着香味到厨房。

      过于干净的厨台上,有一只正在冒烟的电锅,而陈艾在低头调锅的温度。

      “这玩意还能用啊。”他依稀记得这是梁三发某次当冤大头,去商场消费抽奖得来的,随手丢在他家。

      “能用的,加温很快。”陈艾又蹲下,在敞开的橱柜里翻东西。

      “找什么?”

      “筷子啊。”

      农村厨房都大,梁有连着开了一排橱柜,都没找到早就遗忘的筷子。

      陈艾也找不到,她站起来,先关掉电, “等等,我想想……”

      “那天我看到后院的向日葵,除了草,又顺手整理厨房……你是不是都不在家做饭?那些锅啊碗啊都落了一层灰,连个灶头都没有……”

      她开始过一遍那天的打扫经过,言语间掺着埋怨,和自然流露的关心。

      “然后我清洗完锅具,晾干收好,筷子就……呀!”

      陈艾想到了,精准地在一口锅里找到筷子。她赶忙将面条搅开,讪讪道:“幸好没焖烂。”

      好多会没听到梁有说话,她转头看过去。

      就见他倚着厨台站,手松搭在台沿,整个人的状态很散。像餍足后的慵懒,眼神也是轻轻地,没什么力度地落在她脸上。

      只是稍微对视,陈艾的脸便不受控地发烫。

      或许是因为源源腾起的热烟。

      梁有倏靠近,脸贴着她脸颊,呼吸里尽是陌生的人间炊烟。

      “好暖和。”

      他的感知其实挺极端的,只有热或冷,很少能感受到折中的温暖。

      吃过早饭,简单收拾。

      上班前,陈艾说:“我得回去了,几天没照料我的花了。”

      几天了,机车上面也覆满灰,梁有拿毛巾擦,“你的行李……”

      “我等会……”

      “行李急不急?”梁有抢话道。

      陈艾摇头。

      “那,有空我送过去。”

      “好。”

      梁有骑车送陈艾到YM厂,目送她过挡闸,淹没在匆忙的人潮中。

      ——

      外面账收得差不多了,场子的冷清还在持续。

      以前经常天亮才放工,现在两三点就散摊,轻松是轻松了,但是也难免令人不踏实。

      梁三发张罗着去宵夜,饮醉,好把低迷的士气长回来。

      可没几个人想去,毕竟南边的场子正热火朝天,他们现在只能用度日来形容。

      虽然近期又发过分红,但谁能保证还有下次,出来混不就图来钱快。

      更主要是老狗表现过于太平,一门心思扑在账面,也没什么实际的举措,这才造成人心动摇。

      梁三发吆不成局,把一众伙计训了顿:“短你们吃喝,短你们钱了?那班冲在前线的打手个个悠闲,你们后防急个屌!眼头真係浅!”

      反正也没玩的心思,一群人听了训,不乐散去。

      龟公蹲在墙边抽烟,旁观者姿态。梁三发几步过去,踢了脚他屁..股,“好肚饿,等阵去食宵夜。”

      “唔想去。”

      梁三发倒出根烟,转手用来砸龟公,“丢!见风起火。”

      龟公也不恼,捡起烟,弹掉泥灰,“以后烟屎忽都要悭D抽。①”

      “滚!装戳懵②。”新伙计看不清形势情有可原,梁三发烦龟公也跟着起风。

      “你又懂?”

      “不懂!”梁三发十分有底气,“反正我信阿有。”

      此时梁有交接完事务,正走出来。

      蹲着的两人向他扬起手中香烟。

      梁有径直经过,“走,找个地方吃饭。”

      三发和龟公齐齐灭烟,站起身。

      因着客少,山庄灯没开齐,暗林漫天的枝桠疯长,似一张遽然牵紧的网。

      然而,被机车射灯一切,风平树静。

      最近的夜宵只在太阳村,三人确实是来填饱肚子的,酒也没点。

      梁有匆匆吃完,匆匆先走。

      梁三发拖椅子往龟公旁边凑,“你说这种关头,不给点甜头吸引客人,还要提高放贷利息,不是明摆着赶人吗?”

      龟公一改丧气,笑骂:“傻嗨③!”

      “你条粉肠!④”梁三发撸起短袖。

      两人闹着扭打一会,累了,瘫在椅子里望天。

      “三发诶,你说得对。”

      “乜啊?”

      “信阿有。”

      梁三发没力气听龟公胡扯,“现在讲的是利息。”

      龟公说:“钱的规定,由老狗做主。”

      “这什么反道!”

      “你玩股票吗?”龟公又问。

      梁三发摆手,“不玩。”

      “所以你不知道崩盘。”

      ……

      梁有开了十六号楼的门禁,上五楼。

      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六分。

      是直接敲门,还是打电话。

      梁有犹豫地在门外踱步,口袋手机震动,他掏出来解锁,收到一条信息。

      ——你来了?

      ——嗯。

      门很快拉开条缝,陈艾视力在黑暗中适应了会,才放心将门敞开些。

      梁有踏进来,唇边总有丝笑意,看她关门锁门,转身,视线慢慢地抬高。

      “睡不好吗?”

      “有点失眠,需要适应。”

      他失笑,“不是才在我那住了四天。”

      “我也不知道……”陈艾低着脑袋,踅到床边坐下,状态疲乏。

      梁有帮她理了理散落的发,说:“我关灯,你先睡。”

      “哦。”陈艾晃晃有些重的脑袋,抬脚就往床上倒。

      洗完澡,再自来熟地套上以前穿过的睡衣,梁有摸黑到床边。

      外侧剩的位置很小,他只能侧身躺上去,揽过陈艾的腰,收紧两人间的距离。

      一旦贴近,气息难免急促,梁有很喜欢闻她身上。不停散发的热息着实扰人,她躲了。

      梁有便不停地往里挤,逼到陈艾无处可退。他恶劣地挪了挪胯,意味性明显。

      她真的很困,声音弱弱地,却是很直白,“我不想要。”

      梁有在她耳后厮磨,气音低回,“我也不想。”

      陈艾笑出一声,梦呓似的,“骗人……”

      他双手箍紧她的腰,叹声气,“你放不下你的花儿,那我的花儿呢。”

      陈艾听到了,可她没法回应,因为梦里的人不会说。

      ……

      其实,都是你的花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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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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