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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
张大仙等上很久,还不见联络人来。
天色青灰,四周白茫茫生起雾气。乡下这时是晚饭时间,多聚在家吃饭,路上车少人更少。
远远听有引擎声,张大仙凝目望去。一架黑色机车匀速行驶而来,快经过他身旁时,丝毫不见减速。
眼见要超过,张大仙“诶嘿”高喊,跳脚挥手。
机车驶出去好远才停,就见骑手扭头瞥了眼,倒转车头。
“大仙?”梁有戴着头盔,声音有些犹豫不清。
张大仙整了整衣服,嗓子里“嗯”出一声,肯定自己的身份。
“不好意思,天晚了护目镜太暗,没看清。”梁有卸下头盔,问,“怎么?”
“就……”张大仙视线在他脸上扫过,继而停在自己车上,“车胎扎了。”
梁有手指敲着头盔盖,像在考虑应急方法。
“我给修理店打电话。”
“我这古董车,一般修理店修不了。”
“那找拖车?”
张大仙摇头。他今晚来是找乐子的,拖车费事手续又多,扫兴!
梁有始终没下车,腰背挺拔,目光平直地看向张大仙,等待意见。
昏色愈深,张大仙已经没了耐性,又不好在梁有面前跟对头交接。
他抬手,借着挠头思索的动作,看了眼两头道路。
安安寂寂,虫鸣尤嚣。
“车子你们处理,我去跟老狗喝口茶。”
到这地界碰着了,不去坐坐,不合情理。
“行!”梁有随即拿手机联络人,之后撂下句“得等会”。
张大仙默认,手指指车内,然后进车休息。
梁有则等在车外,姿势如一。
心情沉静下来后,张大仙琢磨起这出意外和巧遇。车内漆黑,视线和怀疑,更加肆无忌惮。
窗外的机车和人影,即将与深灰的暮色融合。从淡化的面部线条里,张大仙仍旧能描补出那人的神情。
不说刻意,不说清高,就无关世事的淡漠。
张大仙摇下车窗,倚出手臂,“这个时间你去哪?”
“到下边村子‘收数’。”梁有回。
“哦~”
确实等了一段时间,张大仙下车活动手脚。他左绕右绕,在地面找到锈掉的洋钉,再看一旁盖到一半的楼房。
“人来了。”梁有忽然说。
张大仙抬头望,两辆领头的机车后,跟着辆风尘仆仆的小皮卡。
真像是突发联络的人,倒也合情合理。
——
阮梅付了回程大巴的车钱,让陈艾去松区坐车,回南嘉村。
其实不用问理由,陈艾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简单收拾行李,请了假,她走到坪山。
公交车站边的药店,陈艾买了两只针剂。她踞在外面垃圾桶旁,拿起钥匙敲玻璃尖。
断口锋锐,她一时无策。
忘记问店员要个一次性杯子了。
陈艾苦笑,想了想,还是先打开手机。翻陈旧的讯息,翻沉寂的通讯录。
其实,至少不晕车,也挺好。
蹲久了起身,眼前感到一片昏黑。
天幕被夜色晕染,低又沉地罩着,重之又重,无光无色。
她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缓过神。还是一样。
喝完药,公车来了。
空气湿到车内玻璃淌着水珠,陈艾在车上看混沌、摇晃的夜景。
这场雨,到底要在什么时候下。
……
今夜,山庄门灯烧得光亮。
贵宾厅多开了一桌,可想而知张大仙这个靠印盗版码料发家的,人际多广泛。
下面正玩尽兴,今晚不招待散客,伙计们难得清闲,聚在大厅喝酒吃宵夜。
老狗高兴,也陪桌说了会话,并且点名夸龟公带人拖延牛大海时间,配合得很好。
混偏门的人目的直接,场面话无需多言,两捆分红摆在台面,一众人也不管饮酒作乐了。
老狗乐得随意,把分账的摊子推给左旁的梁有。下面客人还要招待,他说声“先走了”。
右侧坐着龟公,他立即起身拉凳子,恭敬地让出空间。
“对了,你几时知道南边运作的事?”话是对梁有说的,老狗却不经意瞥了右边一眼。
“什么时候啊……”
话音迟疑未定,龟公躬着腰,心头一跳,喉头像是堵住了般。
酒气上涌,梁有嗝了声,语气有那么点慵懒无谓,“订酒那时吧。”
老狗淡淡地“嗯”,离去。
龟公神经才真正松懈,倚靠在椅背,显得乏力。
梁三发觉得奇怪,他明明迟了些时候才跟梁有说酒的事,他什么时候超前知道的?
梁三发刚要问,梁有却扔过来分红。
“你来分,我出去下。”
梁三发笑嘻嘻地点头,闻着钱香,数得兴起,很快忘记先前的疑虑。
之后,龟公也说要醒酒,到外面换班巡逻。
……
梁有骑上机车,穿过树林驶到公路上。
路灯光晕重叠,像一条条流星带,在身后迅速坠落。他始终直视前方。
机车停放在蒲桃树下,梁有大步向16号楼走去。
输密码,开门,三阶并跨,一气呵成。
抵达五楼,快到像是一个呼吸间。他匀气息,抬手敲门。
一下,两下,三下……
凌晨的连廊,寂静空旷。
已有回应。
“陈艾!”
酒过穿肠,声音似乎千疮百孔,啸出凄厉。
“陈艾!”
铁门啷当震响。
“陈艾!”
隐约雷鸣。
手机就在侧兜里,梁有手心有汗,滑了几下才握紧。他连按了十位数字,却在最后一个按键前停住。
号码他不会忘,但是……
他走下几级台阶,席地而坐。屏息静气,编辑短信发过去。
——你在哪?
半个小时过去,有回复了。
——我回家了,走得匆忙。
湿重的空气终于往下堕,洋洒成一场急雨,好像迫不及待的控诉。
楼梯间的玻璃上,雨水扭曲了整个世界。
为什么会有说不出的纷扰,想寻个究竟。
梁有忽而笑了,荒唐地笑,笑自己。
他缓缓起身,走下去,隔着玻璃,抬手触摸那些令他惊惧的东西。
天外骤刺过一道闪电,似那些劈头盖脸的怨咒。
这会是报应吗。
——
次日中午。
家里来客人了,陈厚才坐在椅子里,左腿绑着厚厚的纱布,脸上堆砌的笑有些用力过度。
寒暄往来,夸夸其谈,个中词意太过美好,美好到陈艾怀疑。
她只是一粒尘埃,又怎么能比明珠,比山峰。
谈话间追忆往事,陈厚才看了眼陈艾,目光仿佛变得和蔼,“扪心自问,村里能读到高中的女孩很少,我们待她够可以了。她也懂事,上学时就知道攒废品做手工贴补家里,包括现在工资大半都寄家里,对妹妹也疼爱。我们这福才享多久,就要……”
相看的男人听出里面的意思,立马表诚意,“礼钱可以商量的,绝对不会看轻陈艾。”
陈厚才呵呵笑,满意地转开话题。
阮梅在厨房忙活,陈艾被特赦“打扮好坐着”就行。
今早换的新裙子,也是阮梅买的,玫红色的,衬景地喜气。陈艾在一旁安静地听,指腹摹着裙面浅米色的小印花。
很硬挺的料子,又垂顺,连风都难托起。
旁听真的无聊,有那么多好试探的吗?剥开表相,不过一桩各怀心思的买卖而已。
价钱,还不是她说的算。
所以,继续待着没意义。陈艾要寻个理由出去,陈明珠欢快的声调及时出现。
“阿姊!阿姊!阿姊!”
陈明珠一进客厅,没喊人,先抱住陈艾,亲昵地撒娇。
“妈说你要回来,我还不信呢……我好想你,怎么突然……”
“好了!懂不懂礼貌。”陈厚才板起脸,呵斥陈明珠没有问候人。
陈明珠这才将脸转向来客,“阿姨好,……叔叔好。”
这一顿,是她认出来过年时陈艾相亲的对象。那个脸如同崎岖山路的男人,眼神仍旧黏糊糊地恶心。
男人也为这称呼一愣。
陈厚才啧声,瞪起眼要训斥。
男人赶忙打圆场,“没什么的,我还大陈艾八岁,小妹喊我声‘叔叔‘不为过。”
陈明珠可不领情,皱紧眉暗地瞪他一眼,心里更不喜地加个罪名:老男人痴心妄想!
她干脆拉上陈艾,借口要看礼物,逃离现场。
姐妹俩的房间里。
因为走得匆忙,和余钱有限,所谓的礼物是陈艾买的一杯烧仙草奶茶。
这是前两年风靡的饮品,现在的学生都好清爽的果茶。陈明珠没讲什么,照旧有滋有味地喝。
可烧仙草太甜腻,陈明珠喝了几口,放下说:“阿姊,我以为你要到很久才会回来呢。”
因为夏天,奶茶要的加冰,杯壁外化着密密一层水珠。陈艾有点走神地望着,直到陈明珠再唤了声“阿姊”。
她收心,笑道:“很久是多久呢。”
“一年,两年……三年,或是……”
或是一辈子,陈明珠心里想。她的阿姊走多远,多久,她都不会埋怨。
陈艾始终含笑,对陈明珠未完的戏言,像是一听而过。
“你又这样!又这样!”陈明珠倏生气,蹦起身在房间里走。
陈艾轻叹息,任她使性子,而又无奈。
“砰!”陈明珠最不愿看她逆来顺受,便狠推窗户置气。
外面阳光直照进来,热烈明媚。
南嘉村有个好天。
而他那里呢,是阴天,还是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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