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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
陈艾最终没有对姚可说出,徐光禹要走的消息。
有些含义,取代不得,抨击不得。要有始有终,人才能如一放下。
周末的聚餐选在私房菜馆,订位时说明是同事聚会,不想被过多打扰。
他们一群人去到时,就见饭厅架起屏风,和一面墙隔离出还算私密的位置。
闹中取静,挺好的。
姚可跟随大部队来的,之后徐光禹他们点单,她去找陈艾。
陈艾早就准备好,所以信息一到就下楼,恰好和姚可碰头。
六点多钟,天色还亮堂堂。
五月的傍晚,风还能衬一句凉爽。
“你们产线组长也到了,我今晚还想喝点酒呢。”姚可懊恼地仰天叹气。
陈艾不解,“喝酒,跟我们‘老大‘有什么关系?”
姚可在路边停下,翻个白眼,“你说说,你老大跟我老大是什么关系。”
众所皆知的事,陈艾很快答:“他们是夫妻。”
“对啊!”姚可抬手敲铁灯杆,笃笃的声,“我这周工作老出小差错,怕挨批,私下也得表现安分点啰。”
这连坐责任,这觉悟,可谓是小心又谨慎。陈艾不由问:“怎么会老出错?”
姚可收回手指,视线定向一处。
徐光禹站在店内前台,不知道跟老板娘交涉什么,眼睛对到这边,抬手打招呼。
姚可回个牵强的笑。
陈艾没再问,挽住她手臂向对面走去。
此时夜幕还没完全降临,路灯和门头灯箱的光,都恹恹的。她们走进店内,饭菜香味和人声一般热闹。
由于是预订的桌,菜色事先准备好,上桌很快。
起初聊起的话题,大家都能兼顾,越到酒深处,心态越松口就无遮拦。
谈理想,谈乐趣,谈现实,男人话糙,全仰赖徐光禹扯回正道。现场还有三个女同志,这些男人不得不收敛点。
姚可在家乡见多酒桌文化,倒不怪,还跃跃欲试馋了起来。又碍于装样,就小声拜托陈艾,“你帮我盛一杯米酒来好不,偷偷地……”
陈艾到柜台拿个纸杯,去米酒缸里接满,然后转身。
人的直觉很奇妙的,说不清,摸不透,不知踪迹。
可它就是出现了,以迅猛之势抓住任何一个细微的,潜伏的可能。
那双在菜碟上来回的筷子倏停,他一抬头,直攫她的目光。
心跳瞬间提速,陈艾短促低眼,双手握稳酒杯。直到酒液不再起波澜,她抬脸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走回屏风后。
梁三发和龟公后知后觉,顺着梁有的视线看去,才知道刚才发生的偶遇。
“阿有,不是有进展了吗?怎么不喊人来坐坐!”梁三发急呼呼,刚要弹起身。
龟公一把拖过他肩膀,摸走桌面的烟盒,“走!陪我抽个烟。”
“丢!睇你嗰衰样,还要人陪……”
外边几张露天桌空着,厅堂里也没塞满,屏风一角人影来往,倒热闹得很。
梁有窥视了会,筷子扔在骨碟上,唇齿品着无声的那两字。
——好巧。
他起身推开凳子,人走到灯牌后面,抽起烟。
太阳村这条商业道不大,跟着路灯一眼尽头,从16号楼前蒲桃树拐出去就没热闹了。
快抽完一根烟,他心底还不痛快,痞笑着咒骂:“啱嗰番薯!”
“什么番薯?”
梁有转头,陈艾就站在身后门口。烟雾燎到手指,他眉一蹙,眼神捉到掉落的烟蒂。
蹦了两下,火花闪灭。
他不解释那句戏言,问:“里面散了?”
“没。”怕挡到人,陈艾走到他跟前。
她的身后不远,是16号楼暗色的楼体。梁有望着,蜷紧掌心,忘记了那丝灼热的痛感。
他们站的位置背光,晦暗里,他的目光更加赤诚。陈艾微不自在,“你看什么?”
梁有眨了下眼睛,随口扯,“蒲桃树。”
陈艾也扭头看,暮色掩映下,绿叶浓成一片阴影,看不清朵朵绽成针蕊的花。
“蒲桃树开花了。”
梁有声音平缓,“嗯,夏末会结果,可以吃。”
陈艾笑出声,和他一起背靠墙壁,安闲共处,“夏天的生命太丰盛:成长,开花,结果。周而复始,孜孜不倦。”
丰盛的生命……
梁有想起家里后院那小片荒地。他随手洒下的一把葵瓜子,竟然也在杂草的围拢下窜出苗,并且长势如日中天。
他看她恬静的侧颜,低唤声,“陈艾。”
“嗯?”她转过脸,眼眸映着街灯,亮得纯粹。
梁有勾起笑,“你要不要向日葵?”
话很莫名,陈艾愣了愣。随即思考起他的‘要不要’,许是‘喜不喜’的表达。
她照着自己的理解,说:“我喜欢向日葵。”
梁有的笑容更盛,有些痴模样。刚要说什么,厅堂里有人喊“陈艾”。
陈艾做个抱歉的表情,这就先走。手腕蓦然被握住,她没挣,看向他。
“要,就等着。”他言语简洁,含着一股笃定。
当下,容不得陈艾再去忖度。她应声,走进厅堂。
姚可站在屏风外,好奇地张望门口,“诶,刚你和谁一起?”
徐光禹也站出来了,陈艾经过他面前,回答:“一个朋友。”
“朋友啊……没听你说起过有男性朋友。”姚可边嘀咕边落座。
同事又在劝酒,徐光禹没再看外面的露天桌,回去把白酒收起来,换上米酒。
饭局到最后,所有人餍足地靠在椅背,状态散逸。徐光禹坐在主位,说了些感谢今天捧场的话。
其中透露出一个讯息:离职。
在座的人在YM厂也干了好多年,对来往过客,看得再淡不过,皆没有过大的反应。
在一片前程似锦的祝愿声中,姚可失魂落魄。
散局,其他人先走,徐光禹留下结账。
陈艾住得近,不着急,就陪着姚可等在蒲桃树下。
“我那天失约,就是为跟着徐光禹去玫瑰海岸。两年了,我追逐得如此明显,他这么玲珑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姚可笑得有些惨淡。
陈艾没出声安慰,轻轻地揽住姚可。她靠在自己肩膀,呼吸两下重一下轻。
“陈艾,对不起……”姚可闷着声抽泣。
她难堪,不是为在徐光禹心中,自己泱泱中一名的位置,而是为那份由嫉妒而生的卑劣。
路灯下,徐光禹向这边走来。
姚可背过身整理情绪,说今晚在这歇息,不回宿舍。陈艾便给她钥匙。
防盗门关得仓促,发出惊扰的“嘭”。
徐光禹看了一眼,问:“姚可不回宿舍吗?”
“嗯,你路上小心,没什么事我就……”
“陈艾!”
话被打断,陈艾停步,等他讲。
“那天下午……”
徐光禹喝了酒,恂恂从容不再,脸上显出少有的焦躁。他看着陈艾半垂的眼,说:“你想好了吗?人只有不断前进,才能有选择的余地……和被选择的底气。”
陈艾抬脸,眼神静得疏离,“你想说什么?”
徐光禹再次激进,双手悬而未落地挥舞,“那些活闹鬼朝不保夕,根本谈不了以后!你不要跟他接近。”
陈艾审视着他,“你从哪得知的?我和谁有什么?”
“那天替曼姐搬行李,我返回来看到的,还有聚餐那次,我都看到了……你只有更好了,站得更高,才能决定身边的层次……”
陈艾脸色疏冷,“那你是立于什么立场,来警醒我?”
好一会,没有任何明确的回话。
徐光禹再开口,似是乏力,“我们是朋友,同事啊……”
“过了,”陈艾嘲讽一笑,“你应该先处理掉车间那些谣传,今天的劝诫,和你主张的身份,才更有说服力。”
她转身,走出两步,停下再次阐明:“徐光禹,我们仅是同事,请你不要僭越。”
——
要,就等着。
一周了,陈艾还在想这句话,猜测里面文文莫莫的意思。久而久之,竟也生出小情绪。
这个人一点时间概念都没有,不知道随口一语,就能搅乱她好长的安排。
而山庄里,地下层彻夜长明。
树林外,依旧有夜行的人窥探。
这些人说来也奇怪,游游荡荡像是路过,喝一声就跑了。每天虚晃,不知道图什么。
梁有到办公室找老狗,一进去,浓香触鼻而来。他打偏身子向外呼吸,缓了会才适应。
“以前嫌你的香厚重,倒是嫌错了。”他将门敞开,在后排座坐下。
老狗颇沉醉地深吸气,末了笑道:“你小子有见解,这香浑厚浓郁,弥久不散,正经好东西。”
梁有鼻间冷哼,毫不留情拆台,“没想到还有更臭的香。”
“……”老狗一口气全闷了茶水,薄瓷杯底叩在红木茶台上。
铛——
余韵绵长,煞是清脆悦耳,老狗听着眉目又舒展开。他骂一句“牛嚼牡丹”,问起林子外面的事。
“从上次牛大海拜访到现在,晃荡两月了。”
“你觉得南边有什么目的?”
梁有挪个舒适的姿势,声音没了懒劲,“无非是想要地道里的东西。”
那些客源,是老狗经营十数年的人脉,不单单是为生意,还有站得住脚的后台关系。
他没抑制住怒气,猛一拍桌,茶台上的精瓷抖个叮叮当当,“那个老不死的,黄土埋到顶了,胃口还不小!”
香气缓缓向门外挥发,室内更明净了。
梁有看老狗斟起茶,说:“最近又开始严打,歇业半月避风声吧。”
老狗品口茶,觉得味道不对,又慢条斯理地重沏,“南边不停,我们就不停。况且我早前就跟客人通过气,下周出新玩法。”
“钱财永远挣不完。”梁有态度否决。
老狗仍不急不躁,神态间松泛,“是,钱财永远挣不完。但,一山不容二虎。”
话一出,暗藏阴戾。
梁有走出办公室,厅堂走廊间的冷气够足,他还是感受到闷炙的压抑。
历经过无数黑夜,黎明只是黑暗的前夕而已。
梁三发和龟公围桌抽烟,巡逻的伙计进来短暂休息。
梁有经过,通知:“今天起不再接新客,并控制进庄人数。都低调点,别主动惹事。”
他走下阶梯,梁三发在后面愤愤骂口。
“没完了!一日唔搞死牛大海,就冇安生日子过。佢千企冇落到我手上,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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