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鬼面

　　啪。

　　百艳微愣，看着伤痕累累的杜雪手里紧紧抓住了她的赤鳞鞭，锋利的倒钩割裂了少女的掌心，鲜血淋漓。

　　但是，她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表情都不曾变过，一双墨蓝色的眼睛寒冷如冰，死死攉住发怔的百艳——这女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杜雪会反抗。

　　杜雪不由勾唇，眼底却无笑意。眼神阴沉下来，少女猛地向后拽动缠在手里的那一截赤鳞鞭，百艳完全没有防备地被她拽得瞬间向前跌去：“啊！”

　　杜雪手腕一转，赤鳞鞭犹如灵蛇般从百艳的手里滑出，被她握住的一端骤然绷紧，少女冲着这个向自己这边跌来的女人脸上——

　　就是狠狠一鞭招呼过去！

　　“啊——”百艳的脸鲜血飞溅。

　　惨叫如约而至，杜雪眯起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百艳姐姐，你的脸花了。”

　　百艳眼神变得震惊，她捂着左脸颊，正有长长的一条血迹蔓延过她的手指缝纷涌而出，伤口似乎很大。很痛。

　　“你……这个……”百艳反应过来，怒火中烧地睁圆眼睛，“贱奴……”

　　杜雪“哈哈”笑了两声，掂量着手里染着鲜血的赤鳞鞭，那双墨蓝色眼眸亮得可怕，宛若从深海里仰望水外骄阳那般炙热，有股可怕的气焰冲击着她似的——百艳硬是被她盯得心里惊惧不安起来，嘴唇不住打颤。

　　“百艳姐姐，”杜雪慢悠悠地开口，“我来教你如何断骨碎丹吧……”她挥起赤鳞鞭，再次朝对方腰腹抽打过来，鞭风尖啸着有断骨之势。

　　百艳又惊又怒地向后倒退闪躲，腰坠流光划过，她从腰坠的储存空间中飞速抽出一把银色软剑。

　　软剑寒光扫过，瞬间与赤鳞鞭纠缠在一起，又“啪”地分开。杜雪借势后退一步，不等百艳反应，又骤然贴上她的步伐紧逼，鞭影重重叠叠像撒网一样向百艳笼罩而去。

　　也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她墨蓝色眼睛里可怕的亮光——百艳神情恍惚，她忽然想起眼前这名叫杜雪的少女身世的一点儿耳闻。

　　杜雪，灵修望族，梅岭杜庄的养女，杜庄庄主夫妇将其视若己出。

　　然，五年前梅岭惨遭邪魔祸妖血洗，一夜之间，杜庄上下内外修士弟子八百人几近残杀殆尽，只有少数幸存，可惜也不过十人。

　　杜雪便是其中一名，但是据说，她是唯一一个没有靠躲藏而活下来的人——

　　只有她，是靠自己，一路斩杀无数邪魔祸妖得以存活下来的。

　　那时，她年仅十岁。当名门八宗的修士赶来救援时，这女孩就提着滴血的红衣一摇一晃地踩过脚下邪魔祸妖的尸身，站在了梅岭杜庄的地域边界，静静地等待着各路修士的到来。

　　别人询问，她不言不语；别人安慰，她不哭不笑。一直到，安葬了所有梅岭杜庄修士和庄主夫妇的亡灵后，这女孩才稍微恢复得像个正常人。

　　自此，她脾气变得古怪起来，阴晴不定捉摸不透，凡遇到见血的人事物，她都很喜欢甚至说有股可怕的狂热感。

　　有人说，杜雪的性格阴沉沉的不像灵修仙修，却适合修鬼道。

　　于是三个月后，她便出现在了鬼坊。

　　鬼坊锻造杀生石，以交易的形式将其高价出售，但凡买得杀生石的客人都会成为鬼坊的“鬼客”——他们只要在石头上篆刻一个人的名讳，鬼坊就回收杀生石，抹杀此人。

　　一石一命，七日为限。鬼坊有魑魅魍魉四部鬼卫，以不同的方式进行不同的刺杀、暗杀任务。魑部为首，鬼卫所持有的鬼羽翎仅次于四位掌管四部的部主——听说，杜雪一入鬼坊就直接被送进魑部。

　　而后，所派杀之人皆是凡世的权臣皇室贵族、或者是一些名门望族的修士，不乏魔修妖修、灵修佛修和仙修——她似乎都来者不拒地杀戮过，而且无一失手。

　　这样一个宛若浴血修罗般的人，怎会一夕间突然失手，致使任务失败而归呢？

　　百艳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分神了。

　　属于自己的赤鳞鞭狠狠刺穿了她的腰腹，没入又自腰后贯穿而出，女人瞳孔剧烈收缩痛得张嘴就要尖叫，杜雪一瞬息贴了上来——不知何时手里多出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在百艳张嘴将要痛呼出声时，毫不留情地将那块石头塞入了她的嘴中！

　　百艳的牙齿被重重磕到，舌头亦被石头挤得划破，口中尝到了血腥味，她痛得当场仰头眩晕——昏死过去。

　　口里咬着大石头，一根长鞭刺穿了她的腰腹，浓稠的血液流淌到了杜雪的脚前，赤鳞鞭的另一端还被少女握在手里，染着掌中鲜血。

　　她沉默地打量着地上陷入昏迷的百艳，半晌，摇摇头松开了手中长鞭。

　　魅部的女鬼修，都这么弱吗？一点儿疼都承受不了吗……亏她以为这女人真的可以断她的骨、碎她的丹。

　　杜雪想了想，慢慢走到百艳身前，弯腰提起她的一条腿，吃力地将她从洞穴碎石之地一步一步拖拽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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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坊，老林墓域，无人葬。

　　天色渐晚，乌云密布。老林墓域，坟头错综复杂，有羽翼丰满的红眼黑鸦停歇在冰冷的无名墓碑之上，嘶哑鸣叫。

　　树林处出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蜷曲畸形的老树盘根错节，被踩折了枯树枝发出脆生生的“咔擦”声，有人穿过老林走入了这片阴冷墓域——

　　无人葬，埋尸之地。

　　一双勾着金边的黑靴踏入墓域，来人从斗篷里露出脸，是一名年轻人。

　　年似十八，冰青色的眼瞳，苍白雪肤，黑羽冠发，简束暗红色的长发。他的唇色浅白少了健康的颜色，身形坚瘦，似是病人模样。

　　阴风游走这林中生人的斗篷，猎猎作响，年轻人抬起冰青色的眼眸，吹了声尖细的口哨。

　　停歇在墓碑上的黑鸦“扑拉拉”振翅飞来，落了几根黑色的羽毛，飞至年轻人的肩膀上。乌鸦红色的眼睛倒影出什么景象，声声啼叫着嘶哑之音，像在同他说着什么。

　　“她人还未来？”年轻人不见心绪地呢喃，眼睛倒影着越发昏暗的天际，“真是越来越随性肆意妄为了……阿雪。”

　　他无奈地摇摇头，伸出苍白的指头拂娑着肩头黑鸦的颈项羽毛，感叹一声：“好孩子，去看看她走到哪里了。”

　　乌鸦依言，呜呜嘶叫两声，拍拍翅膀飞上天空，如墨般消失在黑沉沉的天色里。

　　地上，年轻人的眼睛熠熠生辉。

　　风动，刮得林中一阵慌乱般的摇摆，弥天大雾从老林里延伸，舔过树枝、翻卷着枯叶、游走而来直逼年轻人的脊背——

　　“停，雾影，别惹我。”年轻人轻轻侧过脑袋呢喃，“有话快说，赶紧滚。”

　　那弥天大雾围着他有趣似地转了一圈，悄悄揉皱年轻人的衣摆，一双冰青色的瞳仁倏地一动猛然盯住腾腾雾气：“滚。”

　　雾气退缩至他的身后，老林的蒙蒙大雾里隐约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人还未看清女童清脆的声音先一步到达：“鬼幽！你还是不喜别人碰你呐哈哈哈！真是怪癖！”

　　年轻人对于雾中人的揶揄不动声色，直视前方，冰青色的眼睛里倒影着刚才飞出去的黑鸦红眼里正在看见的景象，视线扫过老林外的广阔岩石地域、穿梭过干涸的溪流、俯视一片草地——黑鸦看见了她。

　　一个浑身是伤鲜血淋漓的少女拖着一个昏迷的女子，行走在乌油油的暗草里，一步一个血脚印，头顶黑压压的天空无半点儿星子。

　　“……怎样，千鬼还没有来吗？”

　　雾影从雾里走出，是个娇小的女童，一双灰扑扑的眼睛，灰色如雾一样的头发扎着两个小辫子。人如其名，她似雾中鬼影来去无息神鬼莫测。

　　连走路都像是漂浮在雾里般轻盈。

　　女童笑起来有小虎牙，模样怪可爱，像天真无邪的邻家妹妹，谁都不敢相信她会是鬼坊的鬼修、还是杀过人的鬼修。

　　她身着很普通的亚麻裙，浑身上下唯有腰间轻盈的鬼羽翎显示着她的身份——鬼坊，魑部鬼修，雾影。

　　“阿雪有事被拖住了。”透过黑鸦红眼，鬼幽看清了女子腰间的“魅”字腰坠，冰青色的眼睛一冷：“是魅部的鬼修找她麻烦。”

　　雾影好奇地昂起脑袋：“是嘛，那个魅部鬼修要死了吧……我一直都很好奇，千鬼之前是怎样处理她杀的那些人的尸体？”灰雾色眼眸透出感叹，“听说，出自梅岭杜庄的灵修都是数一数二的画颜师，作为首徒的她的画颜术连坊主都叹为观止呢……”

　　“画颜术需要活人精血，魅部的女修要吃苦头了。”鬼幽淡淡回应，但是看着杜雪脸上的三条鞭痕，眉间微皱起来，“你有带创伤膏和绷带吗？”

　　雾影撇撇嘴：“我带这些干嘛？况且还是千鬼受伤，她都不觉得痛。”

　　鬼幽冷冷扫了她一眼：“你可以滚了。”你来这里是干嘛的？

　　女童一听年轻人要赶她走，连忙举手表示道歉：“好吧好吧，如果千鬼真的需要，我可以撕一点儿我裙子的衣料给她简单包扎一下，下次我来看她的时候一定带创伤膏！要不是有事找你，我才不会跟着你到无人葬这荒凉可怕的墓域呢……哼。”

　　鬼幽意识到这小姑娘似乎忽略的侧重点，开口提醒：“你找我什么事？”

　　雾影一拍脑袋“诶呀”一声，鼓起脸颊懊恼地又拍了好几下脑袋：“瞧我这记性，真是越活忘性越大！”抬头回答，“有人刻了杀生石，坊主打算派你前去先探探对方的实力，我打听到这次的目标是个仙修……”

　　“仙修。”鬼幽不在意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雾影翻白眼：“怎么不听我说下去？如果只是仙修我又怎会亲自打听？你听仔细了，这名仙修是名门八宗上三宗，雪烨白氏的亲眷弟子，白玉晨——他就是千鬼血清善水帮这个任务里，害她失手的重要人物之一！”

　　最后一句是重点，鬼幽冷冷抬起眼睛：“说清楚。”

　　雾影看他终于来了兴致，颇为得意地继续道：“千鬼不愿解释就算了，但我可不信她真的会失什么手，所以我私自去了一趟亡灵户找到那块石头，明明杀生石上那目标的名字已经消失了……”

　　杀生石篆刻目标的名讳，只要人死，其上刻有的名字也会同一时间消失，被鬼坊回收入亡灵户。

　　看来，杜雪完成了抹杀目标的任务。

　　可为什么，她还会被认定是‘血清善水帮’的任务失败？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任务还是失败了呢？”雾影得意洋洋，钓足了悬念，引得鬼幽看向她。

　　姑娘神秘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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