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

　　“白先生。”杭部长推着双子婴儿车进门，对着凶杀现场一般的病房视若无睹。

　　“找到了？”白玉梁护着被子里鼓鼓囊囊的一团，轻拍着安抚。
　　那一团稍微一动，朝着他怀里挪了挪，显然是在寻求安全感。

　　杭部长对拱动的被子明显也不感兴趣，“是，白正雄听到您放出去的风声，立刻在外大肆宣扬您病危的消息，还演了一场父慈子孝的独角戏。”

　　“他高兴就好，我作为儿子，也是时候该哄哄他开心了。”白玉梁身上的漫不经心跟随着戾气铺展开来，“现在人在哪儿？”

　　“送回疗养院了，”杭部长问道：“接下来如何处置？”

　　“父慈子孝原本是我的戏码，他既然代劳了，那也就该谢幕了。”白玉梁朝着门口挥挥手，“去吧。”

　　杭部长了然，又习惯性地追问：“还有其他事情可以效劳吗？”
　　白玉梁的心性，斩草必要除根。白正雄的党羽，怕是没有一个能幸存。

　　白玉梁偏偏头，看了一看自己泡在愈合液里的手，“晚点拿杯热牛奶过来。”

　　这几天都几乎没睡过觉，左孟这一觉睡得沉，是被顺顺的吭哧声吵醒的。

　　卷卷顺顺都会爬了，正在白玉梁身上爬来爬去。
　　卷卷的小屁股挤在白玉梁手掌心里，像个红彤彤的小桃。
　　顺顺使劲往白玉梁的胳膊下面钻，像是要找左孟。

　　白玉梁提着顺顺往一边放，顺顺明显就不大乐意了，吭吭哧哧的。

　　“唔……？”左孟的眼皮抖了两下，张开之后直面两只拱来拱去的小崽。

　　“醒了？”白玉梁一只胳膊把两只崽子一夹，收获四条米其林胖腿。

　　左孟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目光冷了一半，“还没死？”

　　“舍不得。”白玉梁不以为忤，揉了揉他的卷毛，“累着了？”

　　“走开。”左孟在崽子们惊叹的目光里摸过床头上的衬衫，自顾自地往头上套。
　　他身上的血迹全干了，凝成漂亮的铁锈色，更显得他有种原始的妖冶。

　　白玉梁拿了牛奶给他，“垫垫，该饿坏了。”

　　他的确饿，但也不想接白玉梁的东西。
　　到了这个时候，白玉梁还给他留着那个小企鹅的杯子。

　　“孩子我带走，”左孟把身上的血粗略地蹭干净，蹬上牛仔裤，“你忙吧。”
　　他的语气淡淡的，动作却颇有些慌张。

　　白玉梁看着他穿了鞋袜开始套外套，默不吭声。

　　他不出声，左孟也不出声，裹完自己开始裹两个崽。
　　之前在山上，崽也是“宋哥”顺便照顾的，他到现在连裹斗篷都裹不利落。

　　两个小崽被裹了个五花大绑，也傻得啥都不知道，还一个劲瞎高兴。
　　左孟把随时漏米的两个小粽子往婴儿车里一塞，就听见白玉梁“嘶”了一声。

　　他动作一僵，到底还是扭头看了，“怎么了？”

　　睡觉之前白玉梁还能单手把他卡在墙上抱着弄，浑身热血沸腾不见一丝病态。
　　现在就已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拿着牛奶的手都在微微打颤。

　　“疼。”白玉梁难耐地闭了一下眼，伸手就要抓心口。
　　他的条纹睡衣被拉开一些，露出里面一条红线一般地伤疤来。

　　“……”左孟伸手就要按铃，“我给你叫医生。”

　　白玉梁抓住他的手，呼吸急促了几分，“叫来也没用，这又不是药能治的。”
　　他的手又湿又凉，不像是装的。

　　“那你要怎么样？”左孟要抽手，“药不能治，我更帮不上忙。”

　　“我疼得厉害，”白玉梁捂着胸口倒抽了一口气，“你能不能陪我坐坐？”
　　左孟僵着没动。

　　“就两分钟，行不行？”白玉梁小声问他，声音里带着某种情绪，左孟不想将它归于哀求。
　　他看着白玉梁身上重新插好的维持管，终于在床边坐下了。

　　他一坐定，白玉梁的手就顺着他的指尖缠上来。
　　他要躲，白玉梁又“嘶”了一声，“崽崽，胸口好疼……”

　　左孟就不明白，他生猛得要把他活吞了好像也就是今天，怎么现在就猛地弱柳扶风了？

　　看左孟退让了，白玉梁没有见好就收，反倒抻着一身的管子往他腿上枕。
　　这次不等左孟抗议，他又紧紧把他的腰箍住，“你可不能这样了，崽崽。”

　　“再来这么一回，你真把我吓死了。”

　　“我不是想吓你。”左孟看着窗外，克隆明星的霓虹灯牌在沉沉暮色里不断闪耀，“我只是不想欠你。”

　　“那更可怕，”白玉梁闷在他身上喋喋不休，“那太可怕。你要怎么报复我都行，但是别伤到你自己。”
　　“你想报复我，办法可太多了。你可以搞臭我的名声，破坏我的势力，夺取我的财产。只要是你，我绝不反抗。”
　　“但是你别伤害我爱的人，毕竟我这辈子也只有唯一的一个。”
　　“而且你说欠我，你从不欠我，都是我欠你。”

　　“两分钟到了。”左孟伸手掰他的手臂。

　　“嘶——”白玉梁面无血色地吸气，“宝贝我难受。”
　　“这是不是报应？你生花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的？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快疼死了？所以现在报应在我身上？”

　　“……”左孟看着白玉梁圈在自己腰上的“铜墙铁壁”，“花卷是什么……？”
　　卷卷仿佛听见了自己，极为捧场地“哈”了一声。

　　“我疼迷糊了，”白玉梁抱着他不肯松，“我就老叫卷卷花卷。”
　　“原来在山上的时候，我想跟你说我就是我。但是我又怕你生气走了，其实我的心在你那里，离远了我就睡不下。”

　　“所以我说还给你。”左孟看了他一眼。

　　“崽崽。”白玉梁叹了口气，“心，不光是心脏。”
　　“没了心脏我能活，但是没了心，我就活不了了。”

　　“你活不活关我什么事？”左孟掰他的手。

　　白玉梁反抓着他的手压着自己心口上，“摸着这儿，说你不在意我死活。”
　　红线在棉料下细微起伏，左孟知道白玉梁是故意在那留下疤的，他的确说不出口。”

　　“那这样，”白玉梁做出一个退让，“你把牛奶喝了，我就相信你不在意我死活。”

　　这显然简单多了，左孟眼都不眨一下，几乎是恶狠狠地把奶喝了。

　　“我信了。”白玉梁抿住一个笑，“崽崽真厉害。”
　　“那你亲我一下，我就能放心去死了。”

　　毫无征兆的，左孟突然就哭了。
　　起初只是两三滴眼泪，猛地就崩了，他捂着脸，泣不成声。

　　白玉梁慌了，撑着身子坐起来，小心翼翼把他往怀里拢，“我说错了，不哭了不哭了。”

　　“你干嘛把心脏……给我？”左孟有些歇斯底里地问他，“关你什么事？”

　　“我说错了，”白玉梁揉着他的后背，“不会死的，我逗你的。”

　　“有病！”左孟搡了他一把，压着不敢用力。

　　“是是是，”看着他把一直憋着的委屈哭出来，白玉梁放心了一些，低声哄着，“你不在意我死活，但是我仍然会好好活着，好不好？我肯定活到一百岁，死在你后头，行了吗？”
　　“等你死了，我再把心脏拿回来，装在我身上，替你跳，行了吗？”

　　“好了好了，”白玉梁这时候不留他了，“家里的饭安排过了，你带着孩子先回家，我今天晚上就回去。”

　　左孟哭得头蒙蒙的，“我俩不是一个家。”

　　“你不是得给我设计新的心脏分化方案？”白玉梁一手压着心口，“要活到一百岁，这个心脏恐怕是为难。”
　　专业上他比左孟老道，的确能帮不少忙。

　　左孟肿着一双眼，想不出来什么拒绝的理由，“那我们只是一个屋檐下的同事，方案设计出来就算是两清。”

　　“是，两清。”白玉梁靠回病床上，把维持液的速度加大一倍，“崽崽说什么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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