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同人]棺木为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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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市后的僻静所在，大树挡着烈阳，一只蚊蝇也没有。

　　一只蚊蝇也没有，并不代表此地没有血腥味。这个地方是供人贩子处理他的菜人儿和玉人儿们的。

　　一把金剑，铁锹变的，被一半草席卷着遮了住。这张草席不同于人贩子在市上摆摊时的那张草席，它沾着血，人血。

　　在这里，人贩子是屠夫，他的货物们都是他的待宰物。

　　金剑被遮住的剑身上本嵌着宝石、剑柄上有个淡蓝色吊穗，蓝涣公子方才买甜糕时才随口给那剑取了个“朔月”的名字。现在血污也流到了那金剑上、浸到了那吊穗里。

　　一个上身赤条条的男子跪在那没卷着的另一半席边，他的胳膊已经被卸下来了——那胳膊在一旁的一个老汉手里。

　　男子嘴唇苍白，打着颤、蜷着腰，似是疼得直哆嗦，又似是疼过了头吓的。那老汉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扶他——此刻若再不搀扶着些，男子必会栽倒无疑。人贩子的马刀是干净的，他砍下那男子的胳膊用的是一旁木桩上插着的菜刀。刀上的血浸入木桩里，黑红黑红的。

　　那木桩不是作木桩用，它作案板用。

　　老汉对人贩子说：“我儿子的胳膊卸下了。”

　　人贩子用笔在手上书册上画了一下，抬起了头。他把书册和笔往沾着血的草席上随意一掷，说：“把胳膊拿过来。”

　　老汉不得不放开那跪着的男子，把手里那只淌着血的人胳膊递给人贩子。他枯树皮般的双手捧着那条白花花又血淋淋的胳膊，跟菜市场上屠夫向人递个带红印儿的猪腿似的。

　　人贩子刚一接过了人胳膊，老汉手一抖，说：“您答应我的钱……”

　　人贩子狡黠地笑：“自然少不了。”他把那人胳膊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篮子里、用布盖好，“你们老张家除了他反正底下还有三个小的，死他一个你们全家人活，不算亏。他若要怪、也只能怪‘山贼’的刀不长眼，让他活不过明天。”

　　人贩子说话有些森然。男子一听自己活不过明天，呜咽地哭了起来，声音凄惨极了。血从他断臂的窟窿眼里涔涔流出，也黑红黑红的。

　　“爹，我不想死。”男子的话有气无力，但不知为什么，却让人听得很清楚。

　　男子一哭，人贩子菜人儿、玉人儿们也跟着开始哭。他们是没摆出去卖的，也分左右跪着，头上一根草、麻绳绑着手。他们的命运和那男子的命运大抵都是一样的——

　　菜刀、案板、血迹、草席……那个篮子。

　　人贩子许是被那哭声惹得有些烦，冲老汉脚下扔了沉沉一个钱袋，阴沉道：“别在我这儿哭。今天收摊了。”

　　他的人还没卖完，就要收摊了，只因他得了一个比卖人更重要的东西——那人的胳膊。将死之人的人胳膊。

　　男子哭晕过去，老汉架着人走了，跟架个猪骨架似的。

　　这地方安静极了，故而那卖胳膊的人和那砍胳膊的人说的话隔着几棵树都能让人听得很清楚。

　　这地方光线不暗，故而那卖胳膊的人和那砍胳膊的人干的事隔着几棵树都能让人看得很清楚。

　　不止是“人”，还有神仙。

　　“有人会向他买那个胳膊。”江澄在蓝涣公子背后道。

　　蓝涣公子猛地咳了起来，胸口似有血腥味涌上。他靠着树，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那咳出的血沫便被他堵在了自己的喉咙里。

　　可如何能堵得住呢？

　　刚才之见之闻让他恶心甚了，他的心仿佛也在那恶心里凉下来了。他对江澄道：“谁会买那样的东西？”

　　金子神仙说：“自然得是那人贩子背后的金主、一个有钱人。”

　　蓝涣公子复又问：“他买那人胳膊有什么用？他若是想要，那边那么多孩子，他为何不……”他终是没有说下去。

　　金子神仙说：“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买那东西的至少是个‘人’。我还是金子的时候就听见他们在暗中做买卖。活人没用，死人没用，将死之人才有用。他手里的菜人儿和玉人儿们都没用，得是别人来卖给他的。买这胳膊的能是正常人么？所以也不必猜他到底为什么需要这种东西。”

　　蓝涣公子说：“那男子是将死之人么？我看他活得好好的，胳膊卸下时他神志明明是清醒的。这样清醒着卸下胳膊，无疑是活受罪。”

　　江澄说：“你没听那人贩子说么？死他一个，换一袋子钱，那老汉全家活，对于那家人来说觉得划算。那老汉架他回去，他还能活过明天么？”

　　蓝涣公子说：“他如何能把自己的儿子……”

　　江澄声音冷冷的：“哪有那么多‘山贼’？没准儿那‘山贼’就是老汉，这年头自家人砍一刀自家人也不奇怪。饥荒遍地，病着病着没准儿就被打晕拖去卖了。反正总要死的。卖条胳膊，剩下的架子还能拖回家供其他人糊口，这样死法倒真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父母身上来，父母嘴中去。
　　家中弟妹饥，粮橱无余米。
　　既已在病中，敲晕拖于市。
　　得钱饱口腹，临死方有值。

　　蓝涣公子道：“你让我如何信？你又编故事吓我……”

　　金子神仙道：“这次我倒是没编，虽然我也挺不待见这事儿，可我没肉身，也没办法。”

　　蓝涣公子不说话了。

　　江澄道：“我又不是多管人间闲事儿的大神仙。”他无动声色地瞥了眼蓝涣公子的双手——那手上有一些浅浅的血迹，那公子刚才咳的，蹙起了细眉，“你又咳了，你现在感觉很难受么？”

　　蓝涣公子歉意一笑：“其实一直是不太舒服的，可能我比较能忍痛。因为是长子，从小没了娘亲，也不像一般的孩子哭哭啼啼要糖吃。”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我爹待我其实也算好的。自我病了，也想尽办法医治。家里底子自我祖父那代起就薄了，他也没趁着我病了就把我卖了，像那个老汉一样……”

　　“笨蛋。”金子神仙低声道，“你是你们家的大少爷，他把你卖了，你们宗家就完了。到了地底下他怎么向你祖上交差？”

　　一道紫光闪了闪，一个带毛刺的青色小果从树上落到了蓝涣公子手心里。

　　蓝涣公子还在发愣，一张巴掌大的树叶也飘到了他的手上。

　　“你把血迹擦一擦。我们去把那些小孩子救出来。”江澄说。

　　“你有办法？”蓝涣公子手里突然多出了一个果子和一张树叶，他往天上一望，发现原来头顶上是正在结果的梧桐树。那青色的果实毛刺刺的长在树上。

　　“这树又叫悬铃木，能长百余年，比人的寿命可久多了。”江澄道。

　　“确实挺像铃铛的。”蓝涣公子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戳了下那落到手心里的刺果，片刻后又缩回了手指，“怪疼的。”

　　“疼吗？我都忘了是什么感觉了。”金子神仙道，“我以前和你一样还是人的时候家那边也有这样的树。我后来附到了金子上，偶然一次落到了一个商贾手里，天南地北做生意。有一次路过故地，发现那树还在那儿。后来那个商贾旅途中惨遭横祸、死了。发丧的棺材要拉回老家安葬，又路过了一次那地方，那树还在那儿。再后来那商贾的儿子又天南地北做生意，你猜怎么着，那树还在那儿……”

　　蓝涣公子说：“对你来说那真是值得怀念的地方。”

　　江澄摇了摇头：“我一点儿也不怀念。我从那地方路过了四五次，每一次的路过中途也隔了几十载春秋。果实每年都会成熟，树叶每年都会落。我早就错过了很多，我对于那地方来说也只是众多过客中的一个。商贾的后代都死了几轮了，那树还在那儿。我从金子变成了神仙，那树依然在那儿。”

　　“你会怀念人的时候的事情么？”蓝涣公子问。

　　“我想怀念也没用，我都记不清了。”江澄道。

　　蓝涣公子缄了口。

　　江澄说：“你都不好奇那商贾是如何死的么？还有他的后人的事。”

　　蓝涣公子说：“他是如何死的呢？”

　　江澄道：“悬铃木的果实有毛刺，每逢这个季节就会飘毛絮，落到人的身上就会痒。对寻常人来说除了痒些并无什么大碍，但对某些人来说却是致命的。正是这果实上的毛絮要了那商贾的命。他的后代亦是同样，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每次路过那地方，他们的命数就已经定下了。如此，你还会觉得那地方是让我怀念的地方么？”

　　蓝涣公子说：“这小小的果实也能导致那样的横祸。”

　　金子神仙道：“你看那人贩子块头那么大，你硬打肯定是打不过的，要智取。”

　　蓝涣公子想到了他的金剑，有些怅然，道：“试一试也未尝不可。”他偷偷睨了一眼金子神仙俊秀的侧颜，发现那人神情隐隐有不悦趋势，心道仙人自有仙人的想法。

　　如此自我宽慰后，蓝涣公子小心翼翼地又问：“那仙人你为何不撂倒他呢？”

　　金子神仙转头盯着他：“当然是为了帮你逆天改命。”

　　那金子神仙在说出那话时斩钉截铁，杏眸里蓄着一些蓝涣公子看不清的东西。那些东西像雾一样，如同那神仙的过往，一样让蓝涣公子看不清。

　　那金子神仙不知又施了什么法术，树上的果儿就一股脑往树下掉。

　　“你接着些。”那神仙道。

　　蓝涣公子一愣、连忙提着白袍去接，青果带着刺落到了他的袍上，他把袍子角打了个结，用来接果子。

　　金子神仙被蓝涣公子那手忙脚乱的模样逗得低声笑了，可那笑也没在他脸上挂多久便淡了下去。

　　蓝涣公子看那神仙望着那悬铃木出神，察觉了一丝哀伤氛围，便说：“莫非你说的那地方就是蓝庄……那树就是这树？”

　　那神仙眨动了一下眼，半晌说：“你想多了。当然不是。我死时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百年之树也该枯了。”

　　早市将歇，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江澄隐约记起了一些他还是人的那世。悬铃木下死去的人、活着的人，那拿着符咒的莫家道士。或许那时的人就像落叶早就腐朽了。道士的子孙也有了子孙，多久了呢？

　　八十八代总该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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