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

　　“贼子应当已经出城，再不出城搜索，为时已晚！”说话的是一身着劲装的中年男子。
　　面容平庸的中年男子默默听罢，不急不躁道：“刚刚与其他几家打过招呼，搜城只进行了半天。贸然打乱布局，反让人钻了空子。”
　　“优柔寡断，竖子不足与谋！”劲装男子重重一拍桌子，茶盏皆是一震。
　　议事厅内，两人正争执不下，旁边几人默然不语。
　　面容平庸的中年人转而道：“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
　　一个行商打扮的少年斜坐在主位，面容俊朗，肤色微黑，正微眯着眼闭目养神。
　　众人皆看向这少年。
　　闻言，这位“李大人”悠悠醒来，笑道：“刘大人，李某就是一个粗人，让我抓个把逃犯还行，余下的什么也不懂。我看，两位大人说得都有理。”
　　这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了。
　　争执的两人却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他费心将剩下两人抓捕送到，他们却没将人看住。哪怕知道这李静然是在袖手看笑话，两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刑部和暗部面和心不和由来已久，这李静然此刻还能守在这里等消息，得亏这次任务要紧。但也仅限于此，出工不出力罢了。
　　“听闻，李大人之前所在的商队里，也有一个年岁合适、身形相似的小姑娘？”姓马的劲装男子问。
　　李静然闲闲一笑，“哦？那小丫头乃是半路上遇到的，且到城后没两天就断了联系。说来，商队也是虚惊一场。”
　　“若是真的找到那将人救走的丫头，李某倒可以认一认。”
　　他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撇清，却没就此打住，反而闲话家常一般，态度熟稔道：“真是李某认识的那个小丫头，倒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大人能允李某亲自收押。”
　　以他的身份，所谓“亲自收押”，那就跟保下这人没什么区别了。
　　马大人忍不住道：“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姑，李大人倒是看重。”
　　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丫头只是细枝末节，重要的是蜀山和春秋书院不知哪些人掺和其中，让人如鲠在喉。不过这也不妨碍他拿话堵一堵这黄口小儿。
　　李静然笑笑。
　　“要说人也奇怪，若是心头好，哪怕上不得台面，也稀罕的什么似的。有回我一只蛐蛐儿不知跑哪儿去了，结果魏思安这老小子碰巧给我逮回来了，那以后，我就欠他一个人情。这不，就被魏大人派到这里来了。这都是缘分啊，马大人，您说是吗？”
　　马大人面色冷冷，诸人皆不敢出声。魏思安，那是刑部长官的名讳。
　　李静然一拍脑门，“嗐，别往心里去，李某见诸位愁眉不展，闲聊几句罢了。”
　　面容平庸的刘大人微微一笑，“李大人别着急，那位姑娘既是年纪不大，没处可去，应当是会回客栈的。”
　　“有刘大人这句话，李某就可以安心等那掳人的贼子现身了。”李静然应得十分干脆利落。
　　这话题告一段落，刘马二人便又争论了起来，不过怕被外人看了笑话，这次倒收敛许多。各自下属也小声附和各自上官，场面一时热闹了起来，倒显得主位上一片安静。
　　刘马二人一番商议，终是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在城内继续搜索，一路则往城外撒网。
　　李静然闻言，嘴角微微一挑：又是各退一步，没意思。
　　赵瑶看着楼下城内守兵动静，自言自语道：“兵分两路？”
　　“那该如何应对？”卫颖问。
　　赵瑶看了他一眼，卫颖反应过来，低下头想了想，道：“颖以为，若是姑娘不愿同行，那此刻正是各自突围的时机。”
　　她点头，“我从城东走，你趁守备混乱，自己想办法离开。”
　　“但……颖怎可……”卫颖有些踌躇。圣人这壳子毕竟是个小姑娘。
　　“无需担心。就由我掩护你吧。放心，局势没你想得那么紧张。”
　　商议定，赵瑶起身下楼。
　　酒楼的伙计看见，顺口招呼道：“小弟出门啊。”
　　“哎。公子让我出去办点事儿。”小厮神情怯生生，说话倒是伶俐。
　　这二人伙计是知道的。昨天到了城里，主家就往那花街找乐子花光了银钱，天亮出来，事也没办成，城也出不去，就往这酒楼来了。
　　查过路引和户籍，大面上没甚问题。这边陲之城，谁往细了查？
　　至于那些来巡查的？任你多大来头，难道还能坏了这城里的规矩？
　　于是和气嘱咐道：“那可得小心着些，那些巡逻的可凶相着咧。”
　　小厮点头，“小的省得。谢谢您嘞。”
　　出了客栈，赵瑶在僻静处换回了之前的那个包包头小姑娘的形象，这样比较有辨识度一点，随后往城东走去。
　　她大大方方走在路上，一路上无人阻拦，也无人盘问。
　　巡查的队伍接到调动，匆匆赶往新部署的地方。谁也想不到，要搜查的人会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筑基修士禀报了有个小丫头将人救走一事。但听其形容，那小丫头相貌平平，土土呆呆，过眼就忘，这边境之城里哪那么好找？既然有人告发那小丫头是鲁家兵器铺主顾，左右有人守着，与自己无关。
　　就这么风平浪静的，不一会儿，赵瑶就来到了东城门。
　　“什么人！”为首的守卫呵斥道。
　　“劳驾，借过。”赵瑶好声好气地打了个招呼。
　　“小丫头？去去去，回家去！”守卫不耐烦地挥挥手。
　　只见面前个子矮矮的小丫头，右手凭空便握住了一把剑。
　　这……
　　守卫一惊，他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有人能这么凭空取剑的。就算那两位筑基期修士，平日都是如同凡人一般将那储物袋打开，再从中取东西，只有极少时候才默念口诀，催动灵力取物。
　　“你、你是什么人！”
　　城墙上，筑基期修士听到喧哗声，探身往楼下道：“何故喧哗？”
　　却见一抹身影似实若虚，如一片飘荡的鸿毛，轻轻便浮上了城墙，到了他面前。
　　“是你！”看清来人，修士怒极反笑。这小丫头昨夜轻轻巧巧骗过他，让他丢了好大的脸！
　　短兵相接，顿时拔剑而出，直刺这小丫头那纤弱的脖颈。
　　“叮——”
　　清灵澄澈的剑光闪过，一把微微出鞘的小剑稳稳挡住了剑尖。
　　剑柄砸向修士胸膛，剑光归鞘，也不见她如何用力，一个挽剑，筑基修士的剑已经被挑飞。
　　赵瑶毫不恋战，心随意动，提身而起，一脚踩上修士肩膀，借力起跳，直上了城楼顶，纵身一跃，轻飘飘跳下高高的城墙。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一旁守兵都还未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她一溜烟似的跑了。
　　筑基修士一把夺过守兵的弓箭，附上一张“风影符”，将弓拉满射去。符纸自动附着在箭杆表面，弓箭离弦，瞬息间隔那小丫头后心不过毫厘。
　　那瘦小的身影头也不回，慢悠悠一个凌空翻身，一双小巧的布鞋便踏上细细的箭矢，姿态闲适，如同驭驶着一叶扁舟，翩然离去。
　　“追！”筑基修士咬牙道。
　　这小丫头路数邪门，身法极快，竟是拦她不得。
　　蹭到“顺风箭”的赵瑶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拉到仇恨值了。
　　手生，手生。
　　她调整呼吸，身体变得十分轻盈。箭矢感觉不到重量，有了“风影符”的加成，受到的阻力大大减小，竟一口气载着她滑行了一里地。
　　那个筑基期修士仗着灵力充沛，虽然速度弱于她，却一直紧追不放。
　　赵瑶也不心急，将箭随手往后一掷，趁他躲闪的一瞬间抓紧跑路。
　　看见她跑的方向，筑基期修士暗喜：那不正是李大人带队埋伏搜查的方向？
　　赵瑶岂能不知？她偏偏要往那边跑。
　　拉住仇恨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本就是要往东边走，没理由绕路。
　　赶路不用挑日子。
　　李静安靠在石壁上，冬日里的太阳晒着不甚暖和。忽而，他睁开了那鹰隼一般的眼，直起了身子。身边的属下也精神一震，等待他的指示。
　　很快，一抹灰扑扑的瘦小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阿瑶？”他喃喃道，随后嘴角微翘，“还真让我守到了。”
　　这可不就是去东边的必经之路？
　　“叮——”
　　清灵澄澈的剑光再无遮掩，在冬日的寒阳下光华自顾流转。
　　不发一言，看似瘦弱的小丫头一身孤绝，提剑冲关。
　　“阿瑶，还认得我吗？”李静然笑问，腰侧弯刀出鞘，如雾蒙蒙的新月。
　　“李富贵。”不需要多想，虽然换了张脸，脑中数据库已经匹配出结果。
　　李静然提刀冲在队伍最前，“阿瑶不用竹剑了？”
　　短兵相接，刀与剑撞击出一道火花。
　　赵瑶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看在熟人的份上，赵瑶诚恳地给出提示。
　　新月带着雾蒙蒙的光华劈向赵瑶。下一秒，清风拂面，剑光翩然而至，吹散了那月雾。
　　李静然笑眯眯道：“错，我等的正是阿瑶。”
　　然后，下一秒就被赵瑶失脚踢飞。
　　赵瑶：抱歉，果然还是适应不了这种油腻感。
　　李静然身手极快，几乎是刚一触地便翻身而起，复又执起长刀攻上。如梦似幻的光影中，杀机隐现。
　　沙尘飞扬，士兵冲上前来，却被阻隔在战圈外。这眼都看不过来的打斗，他们无从下手啊！
　　青竹剑轻吟一声，灵动翻飞。第一次真正投身战斗，它不惧不畏，甚至在一片杀意中，都未曾激发一丝凶性。心若赤子，性如老禅，热血饮冰，抱朴守静。
　　赵瑶微微一笑，“梦月刀不错。”虽然眼前的只是一把仿品。
　　“第一次见阿瑶笑，却是拿我试剑？”
　　李静然将刀一抽，一阵快攻，刀光大盛。
　　赵瑶坦然退步，随后侧身上前，执剑劈砍，破空之声凌厉陡峭。
　　李静然忙提刀来挡。
　　“叮——”
　　电光火花间，“梦月刀”拦腰而断！
　　澄澈的剑光横在李静然颈间，他似乎有话想说，赵瑶静静看着他。
　　“李静然。”他开口，“我叫李静然。”
　　“你假扮的李富贵。”
　　小丫头平铺直叙的口吻让他感觉没由来的轻松。
　　“嗯。我早说过，阿瑶就是能干。”
　　见小丫头又是那种微微郁闷，却矜持着不肯过多表露的神情，李静然心情大好。
　　他扬起一个亮眼的笑，“你赢了。你走吧。再不走，又得被人撵上了。”
　　这话说得，显得赵瑶多么狼狈似的。
　　清灵澄澈的剑光尽数归入鞘中，赵瑶道：“多谢。”
　　随即足下一点，身姿飘逸，转眼间，远处就只剩下灰扑扑的一个小点，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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