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刑

　　安游魂一样把人带回家随便喂了碗面，又推着埃里克赶紧滚回酒店。

　　埃里克笑嘻嘻地多谢款待，自告奋勇要帮她扔垃圾。

　　安将埃里克用过的碗筷放进洗碗槽里，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好”。等她回头时，男人已经穿好鞋子，下楼去了。

　　安五味杂陈地锁好了门，走出楼栋，借着路灯些微的照明看向长街尽头。

　　这一区算是贫民聚居区，路灯的数量比富裕的中心区少上一半。零星几根灯柱扎在长街上，散发着幽幽冷光，偶尔吸引几只小飞虫，扑棱几下翅膀，又隐入灯与灯之间力不能及的黑暗里。

　　过分的幽暗滋长了不少违法暴力行为，往日安都会注意着不孤身在这条长街上久留。但现在安站在同样的幽光下，不由自主地祈求埃里克扔垃圾扔得久一点，起码等她把面前的房东搪塞过去再回来。

　　壮硕的房东流里流气地往墙上一撑，挑眉道：“哟，这不是上月租金还拖着没交的莉莉安小姐吗？”

　　安抿了抿唇，难得的低声下气：“抱歉，我最近家里有事，没存够钱……”

　　安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发现，埃里克已经双手插兜地出现在长街转角处，信步往这边来了。

　　*

　　埃里克长这么大还没有手动垃圾分类过，家里、军营、学校都有垃圾机器，自动消杀归类。只有奇葩的A星为了维持自己糜烂之都的名头，让远道而来的旅人放心地纵情纵欲，宁愿尽可能少地配置可能被主星控制监管的机器，到现在还保留着手动垃圾分类的恶习。

　　所以他对着面前好几个不同形色的垃圾桶发了一会儿呆后，干脆随手将垃圾往某个桶里一扔，打开终端缴纳了乱扔垃圾的罚款，直接潇洒回转。

　　埃里克走到半路，远远地看到路灯下的安被一个彪形大汉堵住去路，一双杏眼紧张地直往自己这边瞟。他心里一紧，一双长腿迈得外套都鼓风。

　　大汉的说话声被风清晰地送到远处：“莉莉安小姐，有钱没钱，你打开账户给我看一看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安的余光扫到埃里克加快了步伐，形状姣好的双唇不自觉抿成了一道锋利的直线。
　　大汉嗤笑一声，往前走了半步，他不算高，肌肉却特别虬结，极具压迫力。
　　安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又像世上最坚不可摧的盾牌一样挡在了安面前。

　　安有些无措。短短一个晚上，埃里克已经为她出了两次头了。如果说刚刚她还能把埃里克当作少年时的伙伴往家里领，那么现下的情况则再一次提醒了她，埃里克已经是一位能独当一面的成年男人了。

　　埃里克对安的认知冲突一无所知，他偏了偏头，朝身后问道：“怎么了？”眼角锋芒毕露，似利刃出鞘。

　　安恍若不觉，径自出神。

　　房东后退了一大步，考究地审视着埃里克：“她欠我房租。”
　　埃里克没从身后等到答案，这才给了大汉一个正眼，蹙眉道：“多少？”
　　房东乐了：“哦，两月房租，一万五千特朗，你给付？”
　　埃里克双手展开光幕，冷冷地说：“把你账户信息传给我。”

　　房东看了场英雄救美，还有房租收，简直乐不可支：“莉莉安小姐，你这客人还挺大方啊。”

　　没等安有什么表示，埃里克的脸色先沉了下来：“她是我…朋友，你再胡说，别怪我不客气。”

　　“嘿，小子还挺冲。”大汉见房租成功入账，高举双手以表投降，“当我没说。”

　　他一边像弹簧一样连连后退，一边往埃里克身后瞄去，高声道：“莉莉安小姐，我们下个月再见。”

　　*

　　安被埃里克紧紧护在身后，直到房东松松垮垮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尽头了，才被放出来，在昏昧的路灯下沉默相对。

　　安被注视得有些紧张，低眉顺目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颤出一片暧昧的阴影。

　　埃里克挠了挠鼻尖：“莉莉安是……”
　　安光速回答：“我的艺名。”
　　埃里克回忆了一下安的表演，坏笑道：“噢。”

　　安白了他一眼。

　　有了话头，安也没那么拘谨了，她拉了拉埃里克的袖子，示意他往路口走：“这还没到这个月的交租日，你怎么那么轻松就把两个月租金转过去了。”

　　“早晚都是要交的么，早交几天，就能换你几天清净。”埃里克一边走一边偏头看她，温柔地说，“你要是缺钱可以跟我说，我们之间……不必不好意思。”

　　安瞥了埃里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房东那咄咄逼人的架势都逼不出安的窘迫，可埃里克这好心好意的一句话，就把她莫须有的自尊心架在了火上烤。

　　“其实不算太缺……”安犹豫一会儿，打开自己的光幕，勾选了公开模式，“你看，我账上还有钱的，只是我妈妈最近身体不太好，我把房租拖着以防不时之需而已。”

　　存款的数字短得惊人，埃里克拧着英挺的眉毛，没有说话。

　　安看了眼埃里克，觉得他可能练枪练多了，有点视力不良。她调回隐私模式，收起光幕，语气低柔：“总之，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

　　*

　　埃里克怎么会让她还钱呢。

　　如果那天埃里克选择把早早精心准备好的永生花带回学校，而不是锁在书柜深处，也许两人就是不一样的结局了。

　　他嘴角弯了弯，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暧昧多情：“我还欠你一份礼物，记得么？”

　　“啊？”安茫然地抬头。

　　埃里克不自然地咳了咳：“就是，你那天……那支笔。”

　　埃里克给的信息很少，可安还是听懂了，她恍然大悟道：“噢，那份离别礼物。”

　　埃里克眼眸一凝：“嗯？”

　　想起旧事，安有些感慨。

　　“我那时候还挺讨厌你的，可入学三年多，能聊上天的就只有你一个同学，就从书柜里顺手拿了支新买的笔……”
　　安瞥了一眼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那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倒是你今天雪中送炭……真的谢谢你了。”

　　埃里克静静地听着，半晌，嘴角扯了扯：“举手之劳罢了。”

　　*

　　次日一早，安踩着晨曦出门，打算赶去市中心的奢侈品店上早班。

　　刚走出楼栋，便看到了伫立在路边的高大背影。

　　埃里克今天穿了一件颇为正式的大衣，质感硬挺有型，衬得他肩背开阔、双腿修长。

　　他不时地低头片刻，再抬头时，总有一缕新烟缓缓升起，被路过的风散成了青灰的纱，融入了熹微晨光，很快消失不见。

　　安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再起步时放轻了动作，却还是惊动了埃里克。

　　埃里克敏锐地转过身来，看见来人，连忙掐熄了烟，锋利的眼神也变得柔和。

　　他微微低头，不自觉地看向安制服上的名牌：“早。”

　　安站定在他面前，抿了抿唇：“早。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埃里克静默了片刻，淡笑道：“想请你帮个忙。”

　　*

　　现役最年轻的准将与一个钢管舞娘出现在A星民政局的消息很快被狗仔队传回了主星。

　　埃里克虎口处的通讯芯片热得发烫。

　　安听着身后那滴滴滴的提示音，嗤笑道：“早跟你说了，主星大街上随便找个贫民女子就能做到的事，何必非要找我呢。”

　　埃里克五指合拢，将通讯终端休眠待机，他看向安忙碌的背影，语气轻松，眼神却意味不明：“跟你合作比较知根知底嘛。”

　　安抿了抿嘴，拿出今天刚买的新碗盛面。出锅的面条温顺地躺在碗底，上面铺着用埃里克的账户买来的人造肉和蔬菜，昏黄的顶灯光一照，煞有情调。

　　她将那大一些的新碗放在埃里克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小碗面。两人挤在一小方茶几上，共同进餐。

　　埃里克低头吃面，浓密的睫毛轻颤。从安的角度看去，端的是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俊美无俦。

　　安突然不经意地问道：“跟你女朋友解释过了么？”

　　埃里克有节奏的咀嚼慢了半拍，他细细咽下食物，说：“她知道的。”

　　安夹起一簇面条，弯了弯嘴角：“那就好，钢管舞娘帮你打了头阵，你二婚再娶个平民就简单多了。”

　　埃里克用叉子将拉面卷得跟意大利面似的，许久之后才低声应道：“嗯。”

　　*

　　准将大人屏蔽了主星的一切来信，直接在A星休起了婚假。后来落迦人攻势渐猛，军区催着埃里克归队都催到了安的通讯终端上了，他不得不提早结束婚假，回到主星。

　　落迦人严格来说是一类特殊的宇宙生物，迁徙在浩瀚星川间，以劫掠碳基生物资源为生。自从他们发现了定居在H66星系的人类，就仿佛群狼发现了个奶牛牧场，屡次来犯，搅得全人类不得安生。

　　落迦人凶名在外，就连长年在A星这种不问世事、只顾纵情的地方，谈起这个种族也是人心惶惶。
　　安坐在床边，眉间有些忧惧：“你也会上战场吗？”

　　埃里克打包行李的双手一顿。

　　他对安笑了笑：“只要联邦一声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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