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嫒娘
我每晚在城中村的窄巷小路中开车,白天和黑夜的界线变得模糊,常常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休息打盹时还会突然惊醒,以为自己还卡在那条狭窄幽深的盗道中,往身后看老觉得有东西在窥视着我。
完蛋了,干销售干出社交恐惧,开夜车开到思觉失调,年纪轻轻就傻了。早知道就听我妈的,回乡下找个厂子当文员了。
轮休的晚上我都是睡不着的,就躺在床上晾肚皮。
房东院子里树木高大茂密,影子笼罩着我整个房间,还随风悉悉索索地动,像细长的手指甲一下一下挠在我的心头,让我心里发毛。
买个录音机放大悲咒会不会让房里的气氛好一点?
在床上滚了两圈,我干脆蹦起床,骑电瓶车过桥去市中心溜达。
城市的晚上十分繁华,连大街都铺的反光大理石,灯火从地面下的玻璃栈道一直烧到高楼大厦的天台,外加几十台探照灯在云里晃,真是闪瞎我的眼。
古时候繁荣昌盛的村庄会在夜里举着火把游行以驱赶鬼怪,大概现代灯火通明的城市也有同样的效果吧。这个地区自古以来就是行政中心,城市的泥土下叠着好几座城池,想必已经灯火通明了好几千年,我怀疑对鬼怪来说已经自成结界了。
我站在商场巨大的橱窗前看着自己的倒影,工装,低马尾,一幅死气沉沉的宅女模样,脑门上还夹了个粉色发夹,脚趾夹着一双粉红色拖鞋,像通宵了10天刚从村里黑网吧出来的青年。
“我曾经听人谈论过,这个是一种叫蛋糕的食物。”
“不是蛋糕呢,是叫慕斯还是班戟来着?可能你说的对,也是蛋糕的一种?我也不清楚哦。”
橱窗的玻璃上依然只有我的倒影和来往的人群。
而阿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后,手臂越过我的肩膀,手指悄无声色地穿透了玻璃,指着面包店展示出来的点心。
真不愧是千年女鬼,众目睽睽之下也敢显出原形!
我回过头去看阿唤,她表情沉默,头发和眼睛都是极致的黑,她也偏了偏头看着我,竟然带着些天真的神色。
阿唤死去的时候多大?我猜大概是十七八岁左右吧,被泥土埋起来的数千年间有意识吗?她有时候看起来依然还是小姑娘的模样。
这样想着,我的手掌不由自主地贴在她的脸庞上。
阿唤的皮肤触感柔软但冰冷,我曾经听老人说过,有的尸体寒而不僵,就是这种感觉吗?
我摸着她的脸,对她说:“阿唤,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是黑夜潭水中一块白色的鹅卵石,好漂亮啊。”
阿唤被我突然摸脸,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侧了一下脑袋,黑色的长发便垂下来,轻轻划过我的手背。她认真地对我说:“山石草木很难变成精怪。我只是人类的亡魂。”
我把手收回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阿唤,你想吃蛋糕吗?”
阿唤摇摇头,说:“鬼是命书燃烧时投影到人间的影子,不是活物,不能进食。”
对哦,我这问的是什么破问题。阿唤早就和我说过她们五感缺失,所以要通过人傀来与人间交流,想来就说吃进嘴里,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来的吧。
说不定阿唤看到的景色和我看到的景色完全不一样。
我问:“阿唤,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阿唤穿过橱窗的手掌握成拳头,从玻璃中抽了出来,“我是来捉老鼠的。”
“吱……”
她的手里竟然捉着一只灰色的大老鼠,老鼠口里还叼着一块草莓干!
“呜哇!”我吓得后退了几步,这里怎么会有老鼠!这么大的店,卫生条件有那么差嘛?
阿唤看了那些挤满了奶油的蛋糕一眼,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便卡着那只老鼠的头,不知道是用飘的还是用闪移的,很快就拐进暗巷中。
我连忙追了上去。
暗巷中的空调滴着水,阿唤站在墙边,眉眼低垂,楼上一缕黯淡的阳台灯正好照在她身上。
她的手指用力一捉,那只老鼠就像气球一样被她捏爆了,但喷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木屑。
阿唤在老鼠的皮囊里夹出一颗指甲大小的腐肉,红得像熟烂的番茄,看形状,那是老鼠的心脏。
灰色的大老鼠。
我脊背的汗毛全部竖起来了。我对阿唤说:“在蒿里的时候,我碰到了一只变成你的模样的女鬼,她说被我喊醒了,要把我捉去当人傀。对了,她还用红色的粉末饲养了很多这样的老鼠。”
“红色的粉末是她干枯的心头血。”
阿唤眨眨眼睛,反复查看那颗烂番茄一样的心脏,并没有任何慌张的表情。
她说:“你见到的女鬼,名叫嫒娘。我们身死肉消,到如今只剩下一把骨头,唯有嫒娘被木桩钉住心脏血竭而亡,因此除了骨头外,还在人间留了一捧血屑,老鼠是她找来充当人傀的活物。你看到她戴着的青圭了吗?”
果然是阿唤的熟人叻。这只老鼠是怎么回事?是来监视我的吗?
我又问她:“你们也用老鼠来当「人傀」吗?”
“活物的三魂七魄都是鬼魂探路的指针,但还是活人比较好用。嫒娘一时寻不到受她引诱、能结因果的人类,只能先用老鼠。”
我咽了下口水。说起来,当初我误入死道,遇到一个给我指路的女孩,那时候阿唤就是在引诱我吗?
我对阿唤说:“可是比起手撕人肉的祝、和笑得阴险的嫒娘,您除了会突然出现之外,还是比较平易近人,不怎么像鬼呢。”
“受极刑而死,又因怨恨苏醒,在漫长岁月中反复经历死亡痛苦的鬼魂,失去人性原本就是正常的。命书毁坏,不入轮回的灵魂大多如此。”
正常情况下,人死之后49天内就会忘记生前事,进入轮回,像我之前碰到过的那个老太太,她就连话都不会说。
“可是……”我小心翼翼地问阿唤,“你为什么和她们都不一样?”
阿唤说:“我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变成潜尸蛾的江宜,和变成恶鬼的方灵柔,不一样依旧通人性么?我和她们是一样的。”
“江宜和方灵柔?阿唤难道你……你他妈的的谁啊放开我!他妈的救命啊!救命啊!”
突然之间我的脖子被死死掐住了,胸口顶着一口气喘不上来,身体像背了一块铅一样重,双腿不由自主地发抖。就连挤出来的这两声救命,都像被割了喉一样只有气音。
“嗯?”背后传来一把女声,刚才掐住我脖子的手垂了下来,搭在我肩膀上。
女声说:“刚刚不是你先叫的我吗?喊什么救命呢?”
“方……方灵柔!你他妈!”,你他妈不是已经和我做了深情告别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说好我挂掉的时候再见面呢?
而且,就这么喜欢趴我背上吗?你是属爬山虎的吗!
我伸手去捉她,想把她掰下来,但方灵柔这个鬼灵活得像个泥鳅一样,一脚踩上我的头顶,翻身跳下来。
今晚她换了一身衣服,白衬衫绿格子裙,手上还拿着一把油纸伞,非常青春活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当网店模特。
我问:“你不用穿地府公务员制服了?这套衣服是谁烧给你穿的啊?”
“我出差路过,专门来看你的。这也是制服了啦,有古代有现代的,你天天穿同一套衣服不嫌脏吗?肯定要有替换的啊。”
“那你们地府还挺人性化的,”我敲了一下放灵柔的脑门,说:“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同事们都很照顾你嘛。好好工作,不要没过试验期就被炒鱿鱼了。”
方灵柔昂起头,叉着腰,一副要向我炫耀的样子,但她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张大嘴巴,大惊失色地指着阿唤,连手指头都在颤抖。
她对阿唤说:“好……好大一只鬼!逆天而行罪不可恕!竟然还敢出现在我眼皮底下!”
不是吧!才上班几天就打起官腔了,再说了,你是第一次见阿唤吗!表现得这么震惊干什么!你忘记了我们一个是左护法,一个是右护法了吗?
说着,方灵柔还从裙袋里掏出一个手机,发着抖按起了电话号码,一副要喊人来打群架的架势。
“哔——”
才按了一个键,手机就被阿唤打飞出去,摔在地上。
阿唤的骨刺已经戳住方灵柔的脖子,说:“不要惹起天地间鬼神注意,否则我就让你灰飞烟灭。”
方灵柔当即就吓跪下了,连手机都不捡,怂得像只海参一样缩成一团,结结巴巴道歉说:“小的不敢,小的愿意为姥姥效犬马之劳,在地府和姥姥里应外合,一统天下!”
这他妈的是什么台词。再说你作为一只鬼,就算喉咙被捅个对穿,也未必有什么事吧,用得着吓成这个样子吗?
阿唤在原地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显然不知道方灵柔在瞎说些什么,她把骨头装回腿上,对方灵柔说:“等心愿了结,我就会自行消散,不用记挂我。”
方灵柔吓得直接趴下,卑微地说:“姥姥千秋万代,鸿福齐天!”
阿唤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下一秒就原地消失了。
而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黑一白戴高帽子的两个鬼影,他们手上的铁链拖着一个血肉枯竭的男人,方灵柔从地上起来,走到男人身边,拍着他的背,轻声吟唱道:“树下娃娃土里爸爸,一起埋一起归家……”
这是那位被做成行尸走肉的父亲吗?被自己的女儿带入轮回,也未必不是好收场吧……
黑白无常的鬼脸却盯着我看。
“一见无常吉,二见无常大煞,三见无常诸神不佑……”
三见无常干啥来着?我没听清楚,他们一行人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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