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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人面镯(二十三)
“请往这边走。”那个白灯笼实在是太暗了,光只能照到阿唤的脸和膝盖之间,连那双脚都隐在黑暗中,加上她的脚步轻柔,看起来就像是在飘一样。
这个样子简直是女鬼经典模板。
但是空气中的那股木香味却越来越浓重,甚至盖过了短香燃烧产生的气味。像是花椒混合木兰,在铺着层层锦绣的房子里香炉中烘烤出来的一样,辛辣中带点甜,像是萦绕在耳边的某种热烈又温柔的歌谣。
在这重峦叠嶂之中应该只有山风的腥湿味才对。
我小声问方灵柔:“你有没有闻到周围都是香料的气味?感觉再加点桂皮八角就可以炖羊肉了。”
方灵柔说:“不知道啊,我没吃过羊肉啊。再说了,我是鬼,哪能闻到肉味啊,肉在哪里?但你的人味我都是闻到了,好香,能让稍微我尝一口吗?”
说着,她的口水居然还流到我脖子上了,我赶紧澄清:“不是肉味,是香料味!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停止你吸溜的动作,否则我就把你一个鬼扔在这里。”
“我当鬼这么多年,还没吃过人呢,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我当人这么久,也一样没吃过人肉!”
看到我在和方灵柔窃窃私语,阿唤微笑着转过身来,停在前面等我们。
我腾出手来捂住了方灵柔的嘴巴,让她闭嘴不要再说话,也不要动来动去。
阿唤问:“怎么啦?还是趁早启程吧,要是香烛熄灭就不好了。”
说着,便把手向我递了过来,示意我可以握住她的手走路。
“哦……好的,谢谢。”我点点头,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
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了“咔”的一声。
我并没有去牵她的手,反而是把阿唤的指骨插到她的后脑勺上,这个女鬼的骨头有点硬,在这一瞬间我定了定神,又用力把指骨压下去。
这个女鬼便悄无声色地仰头倒在地上,她脸上的皮肤从伤口处开裂,一直延伸到全身,皮肤裂开时还发出铿珵铿珵的声音,就像一樽裂纹白瓷花瓶一样。
“跑啊!有鬼啊!”我向方灵嚎叫道,背着她就朝女鬼指路的相反方向跑。
方灵柔依然一脸迷茫,问我:“喂,你为什么把祭女弄倒了?”
因为她不是阿唤啊!
回想起以前的经历,阿唤是经常救我的小命,但每次她总是一只鬼在前头飘得飞起,还神出鬼没,一眨眼就找不着了,我跟在她身后追得跟条狗似的,她根本不理解人类体质的局限性,又怎么会主动牵我的手哦!
而且她还对着我笑了,很阴森的好吗?在我记忆中,阿唤微笑的次数≤0.5。
我往后跑了几步,看那女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难道是被阿唤的指骨搞死了吗
那是阿唤身体的一部分,要不还是拿回来吧?扔在这里会不会对阿唤有影响?
虽然害怕,但我还是踱着小步靠近地上那条浑身裂痕的女鬼,瞧着她一动不动的,我便蹲下身去,快速地在她后脑勺上摸一把,把阿唤的指头拽出来了。
指骨一到手,我便逃命一样跑开了,甚至眼睛都下意识地闭上,不敢再看身后。
“吱——吱——”
脚边跑过一个毛茸茸、温暖柔软的活物。
方灵柔说:“怎么跑出来一群小老鼠,满地都是呀。”
这里不是鬼的专门通道吗?竟然还会有活老鼠。
但我现在想跑也跑不动了。
只见地上那只鬼缓缓坐了起来,她的皮肤尽数剥落,披散的头发之下是一具干枯的骷髅,身上穿的衣服也变成了一条青色长裙,那股木香味几乎要从她身上涌出来。
女鬼脖子上挂着一块青色的玉,性状像断了半截的剑,一头尖,一头方。
这块玉是青圭,也是祭祀天地四方的礼器之一。
一只小老鼠跑到她盘坐的腿上,女鬼咬了一下自己的指头,那些干枯的骨头中当然没有滴出血来,却在表面浮现出一层铁锈一样的红色粉末,那小老鼠添了一口便跑了,而其他老鼠也井然有序地排起队来等投喂。
“哎。”女鬼空荡荡的骨架中发出一声叹息:“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么,我真是没用呢。”
她的头颅180°扭曲看向我,脖脊椎上的骨头完全错位了:“这些老鼠是我临时养的傀儡,我死得太久了,五感尽失。真羡慕你的主人啊,竟然这么轻易地找到一个与自己有因果的活人来当人傀。”
可能是她这段话说太长了了,她胸口上插着的那根木桩一直往那几根破损的肋骨外面退,几乎要掉下来了,女鬼低头看了一眼,又把木桩按回自己的身体里:“本来是想把你引出蒿里山,抢过来当我自己的人傀的,毕竟我是被你唤醒的呢,我们之间也有因果。真是可惜啊。”
我什么时候叫醒过你了!该不会是在墓里提过的那几句话吧?你们也太容易醒了吧。
这些祭女好像一个比一个变态啊,只有阿唤是正常的。跟着阿唤能当人,跟着你肯定生不如死。不知道隔这么远阿唤能不能听到,我高喊了一声:“阿唤!救命啊!”
这一声尖叫吓到了脚边的小老鼠,它们缩成一团,纷纷躲了起来。
女鬼捂着她那双根本不存在的耳朵,生气地说:“你嚎这么大声干嘛!吓到我了。别看我这样,我在阴曹地府里还是很谨慎的。那么,人傀小姐,下次见。”
灯笼和老鼠便都消失了,而四方的山头上依然有哀婉的挽歌,我依然在送葬队伍中,仿佛由此至终都没有离开过。
手里的三根香有一根熄灭了,余下两根已经烧去了一大半。
害怕。
我问方灵柔:“你要走的这条鬼道,大概还有多长?”
方灵柔顿了一下才回答我:“你背着我再走几步吧,就到了。”
我只能继续往前走。
但即使鞋子是反着穿的,与那群送葬队伍相比,我依然是在往后退,很快便引起了它们的注意。
它们停下来,灰白色的脸全朝我看来,我手上的香又灭了一根。
不要这样好吗!我真的想现在就掉下方灵柔逃跑啊!并不想把自己也给赔进去。
“我觉得已经到尽头了。”方灵柔在我耳边轻声说。
而我拿着的那根木签,也就是无常给我的那个阴间手机壳,此时在我手中萌动了起来,竟然从木签又变成了一颗带芒刺的小麦。
对噢,后稷在神话故事中是掌管五谷生长的神邸,那么他发出的召令也是颗种子的形态吗?
前方有两个一黑一百的身影渐渐浮现,他们拿着的锁链拖到地上,碰撞的声音听得我心里发毛,我腿一软,就背着方灵柔跪下了。
白无常说:“何方生魂,擅入黄泉道。”
方灵柔也从我背上下来了,恭敬地俯上地上。
她的腿一垫地,黑无常长帽子上写的[天下大吉]四个字,立马变换成了[正在捉你],他说:“何方罪魂,人间苟留十八年。”
方灵柔的脖子上便被扣上了枷锁,只能躬起上半身,头磕在地上。
我赶紧像阿唤教我的那样,对黑白无常磕了三个响头,又说:“此恶鬼名唤方灵柔,自知罪孽深重,特来领罚。”
同时递上后稷的种子,说:“希望两位官爷能饶恕她,她会在地府偿还孽债,之道命书烧尽。”
“是后稷的敕令。”
“最近的确给出去一份。”
这两个一黑一白的影子私语了一会,便拖着方灵柔走了,一路上只剩下锁链叮叮当当的响声,在这个空旷的山谷中回响。
呼···我捂着胸口,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就算把方灵柔送到了吗?那我也得快点走才是。
我手掌为仅存的那柱香挡住阴风,便往回跑了起来。
才走了没两步,这根香也灭了,我当场吓成白切鸡。
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这么倒霉啊!
天上飘来一个黑发白衣的女人。
阿唤?不是吧,又要故技重施了吗?要不我躺平,你们直接给我来个痛快吧。
阿唤落到我的面前。对我说:“你的香熄灭了。已经送走方灵柔了吗?”
我还哪里敢动,人遇到熊是躺在地上装死,遇到狮子老虎是不能快速奔跑,要慢慢远离,但没有教我遇到鬼怎么办啊。
我问阿唤:“我和方灵柔对你的尊称是什么。”
正确答案是姥姥,看这只鬼能不能回答过来。
阿唤面无表情地掉过头去,说:“你刚才是不是向我求救?那你现在要跟我走吗?”
这种感觉,有点像了。
我问:“你真是阿唤吗?”
阿唤说:“姥姥。”
我立刻就趴在地上抱住阿唤的大腿:“小人不知好歹,多有得罪,请神仙姐姐见谅,不要嫌弃我。”
阿唤说:“不嫌弃,人大多都是贪生怕死的。你人品还不错。”
这是在表扬我吗?还有点害羞呢。
阿唤说:“几千年来愿意背着恶鬼走黄泉道的活人屈指可数,所以地府的职位大多空缺。你算是其中最傻的一个,方灵柔遇到你,也是她的福气。”
好吧,阿唤已经不只一次说我总是热情过度,所以引起鬼怪的兴趣了。对于这一点我的确有在反省。
几天之后,我做梦梦到方灵柔,她穿着白衣下绿裳,就是古装的那种衣服,头上还带了一个珍珠发夹。
我睡得晕晕乎乎,问她:“你去哪里搞了套古装穿,有人烧给你的吗?”
方灵柔说:“这是工作制服啦!”
传说中的孟婆就是穿绿罗裙插珠钗的少女来着,原来这个形象是企业文化啊。
我说:“当公务员就是好,都可以随便报梦的。你来找我是不是想让我给你烧言情小说?”
“哪有!”方灵柔说:“我在人间连骨灰都没有,你烧了我也收不到。这次我来是出差的,顺便向你告别。下次我们再相见的时候,估计要等到我给你熬汤喝了。”
那岂不是死了才见面吗?那还是迟点才见吧!
我问:“你出什么差啊?孟婆也要到人间勾魂的吗?你是不是太笨,被派去当杂过工了。”
“我的爸爸还埋在柿子树下,我是来带走他的。”
“嗯,好的,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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