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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 雪见月
因着那日被放松的压抑心情,我增加了去吉原的次数,但也不敢再喝多,生怕闹出事来。不可思议的是,虽然看漂亮姑娘们跳舞和弹三味线很愉快,却没有哪一次是像上次一样彻底散去了心头的阴郁,我也问过了那日陪酒的姑娘,她却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样的纠结,也就只有在空闲下来时才能想想了。那日专吃姑娘的恶鬼并不是结束,恐怕也不是开端,又出现了几起相同的事件,失踪,未归,神隐,各种理由不一而足,却大多都是姑娘家。最后一片秋叶萎靡在地时,我与炼狱分别接到了前去京都与大阪的命令,让我松了口气的是我去大阪,而他在京都,若我留在京都,虽然会更熟悉路,怕也是会更容易被动摇心神吧。
造成这样的事件,吃了这样多的人,只怕鬼的实力远不是一般的杂鱼,为了保证安全,我们如以往一般约定了任务结束后碰头的地点,若是提前完成任务便先去对方那里,多一个人也多一份保障。
和将军脚下的江户不同,这座曾是那个时代斗争中心的城市此时却有着别样的风味,在旅馆待了两天之后,周围的町人们已然眼熟了我,操着我熟悉却又有些不同的口音热情的和我打着招呼,就像我是他们的邻居一般,完全没因为我配着刀的浪人打扮而疏远。而我被气氛染的勾起了许久不用的京都腔,和他们交谈着。
“呀,小哥是京都人吧?”
“是啊。”
“一听就知道了,和咱们这儿还是不大一样的嘛!不过武士是人,町人也是人嘛!就不要拘谨那么多了!”
眼熟的好处除了能省下不少钱以外,询问事情也方便了许多。打听之后,果然是有不少女孩子失踪了,少见旗本家或是大名家的小姐,更多是町人家的姑娘,虽然我所居住的这里尚未发生几起,但传闻还是闹得沸沸扬扬起来。
“骇死人了,据说是神隐哩!”
“不是吧?我听说的是山贼?”
“不是野兽吗?”
情报虽多,但杂乱也不是什么好事,有用的就更少了,最后筛选出来的是得知那些女孩子失踪的条件,孤身一人,临近傍晚,更多是在前往神社或寺庙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了。
借助神隐的名义来噬人么.....真是恶趣味,手段似乎比上次遇见的鬼要更为狡猾。上次仅仅是将姑娘们掳走并藏起来吃掉,这次却为失踪寻找了合适的借口。
我隐隐觉得,这几只都是爱好以女性为食的鬼会有什么共通之处。
在听到那只鬼的话语时我更确信了这一点。
“还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能进入十二鬼月的行列了!只要再吃掉几个女人的话!”
“能被我神隐!该感到光荣才是啊!”
“够了。”
我直接将其拦腰斩断,用日轮刀钉住了它的身体不能随便乱动,它的实力确实比之前在江户所遇见过的要强不少,但还达不到十二鬼月的程度,那么,这句话究竟是谁给的承诺?是那个人么?还是——
曾经在江户那里听见过的“那位大人”?
“是谁告诉你专吃女人就可以升为十二鬼月的?”
“回答我。”
“啊啊!!这张脸!!你是那位大人身边的!!你是猎鬼人!!那位大人也被你蒙蔽了吗!!”
果然不是巧合。
斩杀下弦时她的出现,绝不是巧合。
“你看清楚了!到底是不是我这张脸!!”
“闭嘴!!你这该死的猎鬼人!!明明只要再吃几个!那位大人答应过我的!”
“那位大人究竟是谁?!”
“那位大人是谁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啊啊!不是!!那不是你!!”
它不言相关只顾开口咒骂的样子让我蹙紧了眉,看着即将大亮的天色,用胁差的刀柄指了指它的脖子。
“你是想被我一刀砍断脖子来的利落,还是想被放到日光底下慢慢烧死?”
“选一个?”
“老实交代你知道的东西,也许我还有放你一马的可能。”
也许是真的害怕日光,他看着即将大亮的天色哆嗦恐惧了半天,才大声喊叫起来。
“是上弦!十二鬼月中的上弦大人!”
“上弦之几?”
“是——”
眼见马上就要破晓,我直接拖拽起手中的日轮刀企图将它拉到阴影处继续问个明白,却没想到它的下半身已然重生完毕,直接顺着剑刃向我扑了过来。
“去死吧——!”
我拔出胁差直接斩下了它的头,在清晨的阳光里化为了一捧灰烬。
“还是没问出来.....”
我狠狠地攒着手里的刀,不甘地咬着嘴唇。
“只是,上弦.....”
自己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不只是因为雫。
无惨组建十二鬼月的时日尚不可知,但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鬼杀队在这几百年中,几乎没有人能够成功斩杀过上弦。
“这下可麻烦了....”
不过这次我还算来得及时,起码在场的姑娘们没有一个伤及性命。在将她们送回家后,这边的任务暂且告一段落。我这次的速度相较他平常而言已经有些慢了,本来以为可以在大阪见到他的,事实却并非如此,看来京都那边要更为棘手。通过鎹鸦之间的联络,我得知了炼狱的大致位置,退了旅馆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向了京都。
和晴朗的大阪不同,京都此时的天气算不得多好,似乎是前两日刚下过雪,地面湿滑难当,山中的并木道更是难走,但我毕竟熟悉这里,所以挑了最短的路径上山,在踏过台阶的最后一级后,眼前的景象却突然变了——
朱红的鸟居,明亮的匾额,雪白的注连绳,灰石的狛犬——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甚至能听到风吹过祈福铃铛时的响声,三三两两的人群在说着什么,进出着神社,在手水舍边舀起了水,一旁高大的松木沙沙作响,漏出几缕阳光在地面上,点亮了参道边一尘不染的灯笼。
这里是神社?
不,这里确实应该是神社,可是——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慈眉善目的神主走上前来亲切地询问着我,完全看不出来有一丝一毫像是鬼的痕迹。
“有啊。”
我看着他微微的笑了,抽出日轮刀挥砍过去。
“让我砍断你的脖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神主打扮的人物露出了狰狞的面色,躲过了我的一刀,似是不解为什么我在踏进的一瞬间就能看出不对来,但他却没有继续思考的机会了,自身后而来的另外一刀干净利落的斩下了他的头颅。
干净繁华的神社被他身体化为的飞灰泼洒出裂纹,破碎成镜子的残片,映出颓萎满地的落叶,积满灰尘的狛犬,摇摇欲坠的匾额,和烧得焦黑的鸟居。比方才高大了许多的松木遮天蔽日的拢过来,挡掉破败神社为数不多的亮光。
“水木!你没事吧!”
只有他向我走来的这条参道,是明亮的。
*
京都的消息并不乐观,失踪的已经不只是女孩子,还有她们的家人。但奇怪的是,以他询问的消息这失踪不是多可怕的事,反而对于那些人来说是件好事,甚至有些人还期盼着失踪。
话语与消息的中心指向了小仓山上的神社。
“那里可是个好地方,据说一直都是亮堂堂的,四季如春哩。”
“据说那里供奉的神明大人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是真的!据说那边的人家就是在那里求得了不少财富呢。”
“他们一定是被神明大人接走了。”
是以什么手段哄骗了平民,再让他们心甘情愿踏进自己的圈套吗.....
真是卑劣的手段。
可当他真正踏进神社时,却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
香火鼎盛,三三两两的信徒,慈眉善目的神主,扫地的巫女,无论哪里都没有鬼的气息,可这块明显异于常人的景色,毫无疑问是某种血鬼术造成的。既然是幻术,那总该有破绽——
不能先下山了,这里的普通人这么多,总要设法保护才是。
他就这样在神社留驻了好几天。
绷紧神经观察着每一个人,拝殿,本殿,绘马舍,甚至手水舍都找过了,但是无法找到,没有一个人身上带有鬼的气息,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有误,这里也许根本就不是鬼的驻地,可直觉却告诉他,这里有诈。
直到少女的到来打破了幻术的镜子,慈眉善目的神主被自己从背后一刀砍去了头颅,缠绕于身的幻境就此破裂,映出原本凄凄惨惨的废墟。
是以真实景物制作的幻境么.....难怪会连自己都被迷惑了。
可她怎么会一踏进就看破了?
“水木!你没事吧!”
“没事。”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没想到这只鬼的能力居然是幻术!连我都被蒙蔽了!要不是你找出来他的本体可就糟糕了啊!不过幸好这里没有受害者!刚才的人类也只是幻觉!”
他挠了挠头发,脸上还有着些许惭愧。
“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知道这里是哪儿,也知道这里绝不可能变成那样的地方。”
少女踏过落叶,抬头站在了尚还留存的神社匾额前,虽然沾染了不少灰尘,却还能依稀辨得出来上面是什么字迹。
供奉神的居所,如今却成了鬼的巢穴。
何其可笑。
“我听说过你是京都出身!是因为这样才熟悉这里的吗!”
“是,却也不完全是。”
他顺着少女的目光,同样看向了那焦黑的鸟居上挂着的歪歪扭扭的匾额,上书的字迹是——
【水木神社】
水木?!
难道......
“这里,是我的家。”
寒风扬起鸦羽的长发,露出一张微笑着的柔和面容,似在说着什么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
“我曾经的家。”
他收敛了目光,颇为震惊的看着少女,周围破败的神社烧得漆黑,只能依稀看出房梁的骨架,这既然是她的家,那她——
“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那已经是五年多以前,甚至是快六年前的事了。”她摇摇头,走近几步拂去了狛犬上的灰尘,像是已经做惯了那样,手指一点一点擦过石制的台座。
“可是,你家为什么会——”
他皱了眉头看向少女,却又惊觉失言似的回过了头,“抱歉!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
“没事,只不过那不是多有趣的故事罢了。就算是这样你还愿意听吗?”
“我想知道。”他认真的看进少女草木色的双眸,“和是否有趣无关,我想知道水木的事。”
少女望向阴云满布的天空,将吹得飘散的鬓发别至耳后,抚平了灌进冷风的袖口。六角的白色花朵轻轻地落在她手心里,又被融成了水珠。
看来这场雪,会下很久了。
*
诚如她所说,这不是个多有趣的故事。如同鬼杀队的无数队员一样,不知何种缘由沾染了血液的亲人化身为了怪物,杀死了父母,杀死了家人,将整个神社笼罩在熊熊烈焰中,毁掉了目所能及的一切。
而她连为家人收殓遗骸都无法做到。
即使是之后赶来收拾残局的“隐”,也无法辨认压在废墟之中的一具具焦尸属于什么身份,只能分别收敛起来,为他们在山间立一座坟冢。
绕过圈住神社的松林,后面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山坡,似乎曾经生长过什么,却不知为何成了白地,厚重的石碑后方没有像普通的坟墓那样插着卒塔婆,只有叠成了三段的墓石,似乎在眺望着远方的景色。没有鲜花,没有供品,只有几株已经枯萎的枝叶仍纠缠不休在墓石上,又被少女亲手拔去,掏出手帕仔细地拂去尘土,连字迹中的尘埃都被细细擦拭。
雪花一片片落在墓石上,逐渐分化出黑白二色的界限,积在她的肩头,缀在她的发间,点在眼睫处成了细密的水滴,坠落下来融开了雪色的花朵。
“我以后,也会葬在这里吧.....”
她细细的抚摸着墓石上的“水木”二字。
“这里啊,曾经在夏天的时候会开出大片大片的桔梗花,是我觉得山上最漂亮的地方。”
“可是神社没有了,桔梗花没有了。”
“我的家人也没有了。”
濡墨的长发渐渐成为了雪的颜色,他只觉得她的身影就要这样消失在山间的飞雪中。
他想拂去少女身上的雪色。
“不是的,你还有家人。”
他掸去少女发间的六花,将她冻得苍白的手指握在手心里,希望融掉积在草叶上的落雪。
“我是你的家人。”
“鬼杀队的大家都是你的家人。”
“.....你知道吗,有个人,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她怔怔的看着握住自己的双手。
“可是后来,在你救下我的那天——”
栗发少女的笑容曾是她的救赎,可连那点火光,最后都冷在了自己的怀里,只能看着汩汩而出的鲜血带走她越发微弱的气息,留不住一丝一毫的温度。
“就算说过一样的话,我和那个孩子,还是不一样的。”他抚摸着少女因雪花变得有些潮湿的发丝,弯下了身子看着在冷风中抖动的露草,“如果混为一谈,那么对我,对凌羽,都很失礼不是吗?”
“作为搭档和家人,比起哭泣,我更希望看到水木的笑脸。”
“多笑笑吧。”
在那一瞬,她似乎在已成白地的山坡上看到大朵大朵的桔梗抽了芽开了花,柔软的蓝紫色在夏季的炎火和暖风中烈烈抖动着——
草木间盛开的六花褪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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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1.雪见月:旧历11月的别称,意为“看见雪的月份”
2.旗本:即武士家
3.小仓山:现京都府内小仓山
4.卒塔婆:一般指为了追善供奉,写经文或题字,立在墓后的塔形竖长木片,因梦主家本身为信奉神道教的神社,所以没有佛教的卒塔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