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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土御门万籁俱静，只有夜风吹过藤架发出的沙沙声回荡在庭院里。大部分的女侍都去休息了，精疲力竭的元宫茜也在侍女的照顾下进入了梦乡。坐在厅内的八叶们显然也有些疲惫，年纪较小的诗纹和祈靠坐在墙角，在砂流的解说声中脑袋一点一点地几乎要睡着过去。但是其他几位少年虽然疲惫但毫无睡意，认真地听着砂流的每一句话。且不管这位女子的真实身份是否像她说的那样，她的同伴在宇治川消灭了怨灵却是事实。他们就算再有疑惑和警戒，也无法像心直口快的森村天真一样将内心的不满说出口。毕竟他们生长在这平安京内，只要能抓住一点点能够拯救京都的线索，他们都要忍耐并探查到底。

　　“这么说来，日野这个姓氏是十二神家的分支、世代侍奉龙神的巫女一族，而你和刚才那位樱发的女孩便是被选中的侍奉龙神的巫女——我这样说对吗？”藤原鹰通稍稍总结了一下砂流的回答，将手放在下巴上思索着：“这样一来，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户籍里没有日野的记载了，毕竟这个旁系是有着特殊的身份。”

　　“并不是没有记载噢，只是以你的权利无法查看罢了。”砂流半卧在地上，端起茶杯左看右看，放下杯子对着上座的那位女孩说道：“土御门的公主，可以给我来壶清酒吧？”

　　“当、当然可以，您叫我藤姬便可以了。”穿着十二单的紫发女孩忽然被叫到，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用折扇遮住了脸，但看着砂流的目光却有些敬畏与好奇，“日野大人，我从祖母那里听闻过侍奉龙神的日野一族，据说是有着强大神力的人，自小便可以和龙神交流。如果您也是日野一族的人，是否也能和龙神大人对话呢？”

　　“对话这种程度当然可以。不但能够对话，还能看到龙神真正的姿态呢。”砂流接过女侍手中的清酒闻了闻，对竖起耳朵的藤姬和各位八叶嫣然一笑，“在死了之后。”

　　“您是说……”藤姬听后大为讶异，看着砂流的眼神充满着不可置信。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砂流没有去管八叶的表情，自顾自地斟了一杯，一仰脖一饮而尽。

　　“嗯，这么说来在我们面前的这位姬君是已经往生的人，被称呼为鬼姬更好一些呢。”橘少尉将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用兴味的眼神打量着砂流，“深夜中出现在宇治川的姬君，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带回宅邸，酒酣过后才发现这位优雅的人儿是鬼姬。呵呵，这种只有在绘物语中出现的事，真是引人遐想啊……”

　　“友雅殿下，请不要开玩笑。”藤原鹰通不满地说：“就算这位日野小姐再怎么有击败怨灵的力量，也不能轻言断定她就是已经亡故的灵魂啊！她现在坐在那里，你也能看到的不是吗？再者说了，我们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弄清神子殿下封印失败的原因，就算要封印怨灵也不能让神子殿下再遭受到危险了！”

　　“哎呀呀，作为八叶太过急躁可不行啊。你们的神子已经相当情绪化了，你们八叶再失去冷静的话，京都可真的要完了。”半闭着眼睛啜酒的砂流哼笑出声，“八叶所需要做的是协助神子，而不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神子一个人身上。当然，让神子处于深闺严密保护也是不行的。过度的保护会失去一切，如果早一点让她接触到怨灵，就不会有今天的后果了吧。”

　　“可是，怎么才能在不让神子遭受危险的情况下封印怨灵呢？”一直默不作声的紫发少年轻抚着手中的念珠，轻声向砂流询问，“日野小姐，您既然身为侍奉龙神的巫女，一定有能够解决的方法吧？那个，能不能详细的告诉我们？”

　　“方法很简单，小夕维走之前不是也说过了么。”砂流坐直了身体，对那位年轻的僧侣弯了弯唇，“她必须首先有作为神子的自觉，受到了龙神的认可才能继续使用龙神的力量。如果强行激发能量，过于强大的龙神之力会对那个小姑娘的身体造成反噬。并不是顶着龙神神子的称号就能够使用白龙的力量，心灵不够坚定和强大永远无法将白龙的力量运用自如。”

　　“心灵的坚强吗……”鹰通念着这几个字，像是回忆着什么似的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双眸显得柔软了起来，“神子殿下在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后都能保持开朗的笑容，并且能够随时让我们感到无比的温暖，并且无时无刻地激励着我们。在我看来，神子殿下的心灵已经很强大了。”

　　“没问题。”站立在角落的翠发少年睁开了双眼，比人偶还要漂亮几分的异色双瞳透着空虚却坚定的神色，“神子的话，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八叶是神子的工具，是为了召唤龙神而出现在神子周围的存在。除了保护神子不受怨灵攻击之外，做其他的事没有任何意义。”

　　“呵，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砂流将酒杯放在地上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位出色的少年，“既然你们执意这样想也没有办法，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接下来你们想做什么、要怎么做都与我无关，毕竟我没有守护这个时代的义务。唯一要提醒你们的是不要忘记八叶对于神子的影响，想要加强神子的龙神之气就根据自身的属性去影响她便可。——在府上叨扰得太久了，就此失礼。”

　　“等一下，日野小姐！”鹰通看着砂流欲起身离去，连忙从坐垫上站起身来，“自身的属性那是什么，怎么用属性去影响神子殿下？”

　　砂流不语，只是从身旁拿起了漆黑的太刀，手背向上将它平举起来面对着神态各异的少年们。门外的赖久看到了她的举动，连忙拔出腰间的刀翻越栏杆跳了进来挡在鹰通身前，用刀刃向着似乎想拔刀的砂流。其他几位八叶也围在毫无防备的藤姬和睡着的朱雀八叶身旁，掏出随身的短匕或握紧拳头，看着砂流一脸的不可置信。

　　“终于露出本性了吗！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什么企图！！”森村天真抚上自己的胳膊，手臂上镶嵌着的蓝色宝珠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似乎马上就要发动八叶的特有招数向砂流攻去。

　　“愚蠢的人类，想要对吾等刀刃相向吗？”

　　炸雷一般的低沉男声在天空中响起，天真的宝珠在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的光芒。天真猛地一惊，像是被电打到一样退了一步，看向砂流身后的神情充满了惊惧。砂流见状轻轻地挑起唇角，一阵清冽却深沉的气息从她的背后向前吹去。身上披着的墨染外袍鼓动了起来，带动着刀鞘低沉地震动着。远远地传来了清脆的铃声，伴着铃铛一声一声的响动，有声音像结界似的环绕在她的身旁。

　　“东之青龙，拥有相信未来的勇气……”
　　“南之朱雀，拥有包容一切的温柔……”
　　“西之白虎，拥有永不放弃的韧性……”
　　“北之玄武，拥有洞察一切的贤明……”

　　那是庄重且不容拒绝的肃穆之音，像是磁场一样的回荡在众人脑海。他们目光所向的地方不是砂流本人，而是她背后那漆黑一片的天空。原本摇曳着群星的夜空像是被泼了墨，所有的星星都失去了本来的光泽，只有那轮端坐于长空的明月散发着光芒。而在那白色的月亮旁边，天幕似乎被撕裂了，出现了一道反光的黑色，在盈盈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漆黑的鳞片、金色的瞳仁，再加上充满着霸气的眼神……就算之前未曾见过这般景象的少年们，此刻的脑中也迸出了一个令他们内心一惊的词语。

　　——黑龙神！

　　“这、这是怎么回事？那个……是什么？”天真张大了嘴巴，龙神的威压使得他颤抖了双腿，冷汗像瀑布一般顺着脊梁淌了下去。

　　“黑龙……糟了！”源赖久也不顾眼前的砂流了，飞快地冲出房间跑过长廊，“——神子殿下！”

　　“小茜……对了，小茜呢，小茜怎么样了！！”

　　天真经由赖久这么一吼，眼神也渐渐恢复了清明，立刻拔腿冲向女眷住所，在长廊上留下了愈来愈远的急促脚步声。一分钟都不到的路程，他像是跑了一千年一般，只听到自己胸中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可恶，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他一边咒骂着自己的无力，一边冲过走廊转角对近在眼前的女眷住所大声叫喊着：“——小茜！你没事吧？！”

　　“天真君？还有……赖久先生？”竹帘内传来了明显还在惺忪中的女声，元宫茜掀开了竹帘，看着满头大汗的天真和跪在一旁的赖久，头上冒出了几个问号，“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了吗？”

　　“小茜，你没事啊！太好了……”天真脱力一般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只手指着天空，“那个东西出来了，我还以为它的目标是你……你没事就好，哈……累死我了。”

　　“那个东西？”元宫茜顺着天真的手看去，却看到了一片闪烁的星空，开心地笑了出来，“哗——好漂亮的星星！天真君、赖久先生，谢谢你们叫我来看，真的很漂亮啊！”

　　“你说什么啊小茜，那不是……啊嘞？”

　　天真看着她那开心的脸庞，疑惑地回过头去，但那夜空中除了月亮和星星之外，什么也没有。他和赖久对视了一眼，向元宫茜道了声歉后又赶忙跑回了大厅。八叶的众人和藤姬均为一副迷茫和疑惑的神色，看着那本应站着一个女子的地方一言不发。像是做梦一样，那名叫做日野砂流的女子和方才出现在空中的黑龙，全部都消失了。脑中只留下了她消失前的话语，久久不能散去。

　　土御门大厅中的骚乱像是被结界遮住一般，外面并没有察觉到一分一毫。而原地消失的砂流也像没事似的坐在一棵树上俯视着土御门的庭院，长长的和服下摆随着夜风前后摇动。她轻轻地拍了拍腰间的长刀，不知什么时候叼在唇上的竹签随着笑容晃了晃。

　　“仁兄，多谢配合啊！”

　　“你以为那是你的太刀做的么？”一把低沉的男声在她的身旁响起，仔细听来与刚才空中响起的声音并无出入。

　　“当然不是，早就感觉到你的气息了，仁兄。”砂流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自己长刀上的龙纹呲牙一笑，“一起住了三百多年，只看后脑勺就知道是你了。怎么，鬼族的结界里不好玩，所以出来逛逛么？”

　　“放肆，你以为吾像你一般无聊么？”那人站立在砂流身旁的树枝上，浑身散发着让人浑身一颤的凉气。他注视着土御门的宅邸里鸡飞狗跳的八叶们，冷冽的声音似乎染上了一丝笑意，“不过，能使愚蠢的白龙八叶们如此慌乱，也并非一桩坏事。很有趣。”

　　“我知道，白龙的神子与八叶和他们的龙神一样，都是很有趣的生物。”砂流咂了咂嘴，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人类散发出的惊恐和慌乱之气，对我们来说真是很美味的食物。”

　　“你只不过是千年后的见习者而已，不要将吾和你这等后辈相提并论。”

　　身旁那人声音陡然转冷，吹得砂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砂流毫无形象地搓了搓双臂，歪过头看着矗立于她身旁的男人。——黑色的宽大和服，下摆和袖口刺着暗金色的龙纹，一头略微卷曲的黑发铺在背上，从随意梳向两旁的留海下露出了直挺好看的鼻梁。那双眼睛是和砂流如出一辙的淡青色，但与砂流瞳中的空虚不同，其中沉淀着的气息阴冷无比。不管是衣着还是打扮都与砂流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明显男性化的长相和周身环绕的王者气质了吧。

　　“第一次见你以人形出现呢，果然是不折不扣的黑龙打扮。”砂流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对他比出了大拇指，“墨染的绸缎做成的外袍，正好的衬托出了黑龙应有的气质，再加上那头深沉的长卷发，真是绝顶的配合。”

　　“你这是在夸奖自己的品味吗？”黑龙斜了砂流一眼。

　　“哎呀呀，被你这么一夸真是不好意思！”

　　“无聊。”

　　“噗，我开玩笑的，你可以认为是我崇拜你才打扮成这样的。”砂流卷着鬓边的长发笑道：“对了，说起来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呐，前辈。”

　　“说。”

　　“真是简洁。”砂流摊开双手撇了撇嘴，“正如你所了解的，我被我们家小夕维抛弃了。”

　　“想要回去？”黑发的帅哥用耻笑的眼神看了看砂流，“作为吾的后继者，连破开时空都无法运用么？真是难看。”

　　“是是，我很难看，所以就请仁兄您快点送我回去吧。若不是得知了自己的任务，我也想好好修炼的。”砂流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站起了身，凛了神色对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的男子说道：“千年后的京都，结界已经处于崩裂边缘了。”

　　“是这样吗，我知道了。”

　　黑龙伸出手，食指在面前虚空一点，空气就像是水波纹一般颤动了几下，最终裂开了一条泛着氤氲黑气的开口。砂流看着这条足有三四米长的巨大裂缝，嘴角抽动了几下。和夕维那华丽的古式拉门不同，黑龙划开时空的状态居然是这么一条毫无美感可言的裂缝？她叹了口气，甩了甩袖子盖住了刀鞘，右手轻轻地扶在了刀柄上，冲着那条裂缝踏出了步伐。

　　“谢了，仁兄。千年后见”

　　砂流背对着黑龙挥了挥手，瞬间隐没在深不见底的沟壑中。站立在树上的男子看着自己的后继者消失在裂缝中，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薄唇轻轻翻动了一下便消失在了原地。

　　“呵，真可惜。”

　　处于时空缝隙中的砂流并没有听到这一句话，她只是冲着越来越亮的白光奔跑了过去。不同于来时的好奇，现在的她对即将抵达的现世莫名的生出了一种归属感。龙神是孤独的生物，尤其是以死亡与混乱为代言的黑龙神。那个平安时期的黑龙神，放出了秽气与怨灵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太孤独的缘故。但是与其他时期的龙神不同，一直处于众人包围中的砂流并没有这种孤独的感觉，有的只是对未来生活的渴望与向往。

　　于是砂流，一个黑龙神，讽刺地朝着摸不着边际的白光奔去。

　　现世生活，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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