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的无情帝王崩坏了

　　黑暗正逐渐吞噬橙黄色天空，以安静却不可阻挡的姿态，与李母讲述的故事融合，显得格外不真实。现实的富察安福与过去割裂开来，仿佛被某个猛兽吞噬后再被吐出来，浑身沾满恶臭的唾液，靠气息伪装，在泥潭中称王称霸。

　　“实际上，他还是动心了。”傅舍沉默片刻，感叹道，“在他答应下，并与武小姐结亲后，步步高升。总说不得已，但暗里也没给你们送点东西来啊。”

　　“我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也不会去找他。我吃点苦没什么，孩子不行。”李母似乎早就看开了，语气平淡，更流出人生被撕裂一样的悲伤，“只是可惜，当初如果没救下那个宫女，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

　　陆青尧知道现在不是他说话的时候。有幸如今父皇下了限制令，这些年进宫的宫女寥寥无几，要么收养些流浪儿，要么都是祖父那个时期继承下来的嬷嬷。

　　“确实是如出一辙的手法。先是装作被欺负，引起同情。然后抓准时机，在所谓‘人证’路过的时候，制造令人百口莫辩的状况。玷污皇帝的女人，以先皇那样脾性，灭九族都有可能。真是好一出英雄救美反被咬的戏码。”傅舍感叹。

　　“哼，说不定就是他见色起意。”李司反驳道。

　　“小司！”李母轻斥，“你父亲那时候是个好父亲。”

　　李司撅撅嘴，不说话埋头扒饭。

　　“宫闱之祸是大事，之后又将当时宗正贪渎的证据送给他，借机上位。环环相扣...先不说此事，让富察当上宗正，娶了武小姐，乘龙之风，最终是要他签下什么？”

　　陆青尧抓住了事件核心，饶了这么大一圈，都是为了在管辖外戚事务的宗正之位上，安插自己的人，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李母盛好汤才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那时候溜进他们的婚房-”李司举手插话，“看见武财递给他东西，我就趁他离开片刻全部弄到地上踩了好几脚。”

　　说到这，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迅速变回严肃脸，认真回忆，“记不清具体内容，都是燕氏运送布帛等各类名贵物品的单子，运向哪儿我不记得了，应该...不算重要的事。”

　　陆青尧眼神一凛，心中的猜测随线索的逐一揭露，慢慢露出真容，同时困惑与恐惧如打翻的毛线球混杂一团，寻不见线头，“上面有没有一个红色的戳？”

　　李司作思考状，他在内心暗自祈祷——

　　“这个有，我记得。”

　　终究是不想得到的答案，陆青尧暗自叹了口气，却又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不由得生出一丝欣喜。思及此，他面色微沉，“你们千万不要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自此皱眉不言。

　　“你是什么意思...”李司好奇提问，傅舍对他摇了摇头，并向给自己盛汤的李母道谢，她倒是没有多问一句，几人便默默吃饭。

　　回临渊殿的路上，陆青尧感觉自己再一次陷入透不过气来的状态中，火苗在心中摇曳，时刻准备汹汹燃起。只是他记得身边坐着的是傅舍，强行压制住焦虑。

　　终于，在马车碾过地上一个凸起，两个抖了一下时，陆青尧再也忍不住想大骂车夫。却在同时，傅舍抓住了他紧握的拳头开口，“燕氏，是当朝太后的母家。”

　　“是。”陆青尧愣了一秒，“你也意识到了...不怕被牵连吗？”

　　听见此言，傅舍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塌松而下，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皱了下眉，试探疑问，“你究竟在怕什么？”

　　马车内饰简陋，空间狭小，两人无法相对而坐，也默契地没有转头看对方的表情。陆青尧只能听见傅舍匀速呼吸，跟随他缓慢调整自己的步调。

　　如此安静，让他想起两人雪夜相持而行，呼呼冷风如刀划过脸颊。自己的脚深陷雪中，对方弯腰帮忙拉一把，没什么表情的脸，却让他感受到一股滚烫的温暖。

　　呼吸逐渐平稳，陆青尧才敢小心翼翼地揭开自己的伤口，“我是、我就是....我就是怕你又出事儿。”他甚至不愿提那个‘死’字，头用力撇向右上角落，试图让眼泪继续埋着，不要丢脸地掉出来，心中反反复复念叨不要被傅舍看见。

　　“其实我怎么样都不会死的，小尧。就是说，最多换一张脸。”傅舍说得很轻快，右臂穿过脖子揽住肩，像兄弟那样重重拍了拍，“放手去做，我们是朋友，我不会离开你。”

　　陆青尧反射性去看他，猝不及防，两人双目相视。

　　此刻泪光慢慢聚集起来，通红的眼眶犹如滚烫的心。傅舍也不说话，他能看见对方眼睛里的自己。他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同时眼睛再也承受不住，一滴泪不由得溢出来，自面中滑落，消失在两人咫尺之间。

　　喉结滚动，他朝前凑了一下，傅舍的唇颤动一下，迅速转向车窗的位置，只余留一颗黑漆漆的后脑勺，和通红的耳朵。

　　“我们到了。”傅舍声音轻颤，“入宫门要下马车，直接去刑部见司马刚如何？”

　　“哈、是是，对。从这条线索开始查。”陆青尧感觉自己做错事，浑身突然失去温度，冷得骇人。将自己从对方臂膀中抽离，他低了下头，仿佛对着背影无声道歉，然后抬起，高声道，“驶向刑部！”

　　马车再次向前行驶。

　　“...你觉得是谁做的？”陆青尧冷声开启话题，他不想两人之间维持尴尬的氛围，又顾及驾马的车夫，放低音量，“红色的戳，说明是海外船运，也是与齐国通商的必备许可证明。非蓝色，说明是私人商运。燕氏通敌积累大量银钱，但现如今外戚只沈一家。”

　　“肯定是通过某种手段转到幕后了，说不定全花给了私军。”说到正事，傅舍冷静下来，“军事变革，不止是断了那些贪墨军款的人的财路。重要的是，所有地区军事记录一一落实，私军也没办法隐藏在县衙、农田、家丁背后。这才是他们开始跳脚的真正原因。”

　　“那赵御史呢，你觉得他究竟是为什么？他也参与——”

　　说话间，马车停驶。

　　“先进去问了富察完的事再说。”傅舍压低声音打断，眼神瞟了眼马夫，“只言片语也容易让人拼凑出对话。回去再说。”

　　两人放下对背后之手的讨论，进刑部找司马刚。没找着人，桌子上的茶还在飘热雾，狱卒却说不知道主子在哪里，很久没瞧见人。

　　陆青尧自觉不妙，但想想司马刚不会与褚弘益和太后同流合污，就压下担忧，坐下等。

　　片刻后，司马刚匆匆赶回，看见陆青尧只是神色不虞，面对傅舍已然成出鞘的尖刀，气势刚硬，“殿下，您怎会还同他在一起？”

　　“怎么了？”陆青尧余光瞥见往外走的狱卒，想上前先拦住对方，却被司马刚阻止。

　　“你可知道此人做了何事？”司马刚虽态度刚硬，却没言语侮辱或对傅舍动手，“不久之前，臣得到富察完的真正死因——是被人撒了马钱子种子粉末。得到消息，臣立刻核对当日狱卒出入记录，同时审讯了所有相关人士。最终发现是一位狱卒当日见了神迹教徒，后在饭菜中下毒。我们也在此人的住处查到与神迹多次见面的通信，以及剩余马钱子。”

　　“他为什么这么做，有搜到银钱么？还有他本人现在关押在哪？”陆青尧相信司马刚的断案能力，所以相信这件事可能与神迹相关，但他一点都不怀疑傅舍。神之子本身对神迹而言便只是圣物，而非统领者。

　　“因为迷信。据搜出的书信，此人这些年为神迹做的事情数不胜数。对方说他做的这些事能够积累阳德，满足要求，这件事结束后就能救他卧病在床的妻。”司马刚虽面无表情，但语气中充斥对此等事的不屑，停顿，“人，不见了。”

　　“什么？”陆青尧知道自己感觉的不妙是什么了。

　　“回禀殿下，晌午还瞧见的。但问了一圈后发现，在收到消息的同时，就没人再看见过他了。”司马刚身边的狱卒回答。

　　“也就是说，事情还不能算证实。”陆青尧边说边拉着傅舍往外走，“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我不知道父皇会将你抓去刑部，还是趁机直接抓进昭罪司，那你就没命了！我先叫辛元洲......我有偷偷买下一处——你怎么不说话？”

　　他回过头，傅舍微笑聆听，一边点头。

　　“你怎么不着急！”陆青尧见不得他笑，转头看向一边，又忍不住看向他，“我就知道我又得害死你。但这次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要相信我。”

　　“嗯，我知道。”傅舍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陆青尧，你要记得，我不会死。这件事想来应该早有预谋，能救则救，救不了放弃，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傅舍！”他不想听傅舍说这种话。
　　“神之子！”但显然抓他的人已经到了。

　　陆青尧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总会给对方带来这些麻烦，这让他无比焦躁。要不直接带傅舍离开这里...哈，他们又能去哪里。去哪里，自己的弱小也不会改变。

　　“陆青尧，我等你救我。”傅舍声音微凉。

　　他抬头轻握住傅舍拍拍自己，安慰的手。然后见证对方将手一点点抽离，朝十几个士兵的头目走去。

　　一定会救他出来，陆青尧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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