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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魄啖魂
邹煜站在正堂厅中,两旁的烛光在他负手而立的背影上闪烁,宽厚的黑色大氅下隐约有一丝狷狂的气场。在正堂的不远处,是离火坛的中央牢狱,里头并没有他有所顾忌的顽劣之徒,因为所有进过此牢狱之人大多已经死了,剩下来的,也会在不久之后死去。他只是在等,等着猎物追逐他已摆放好的诱饵,然后自投罗网。
只是他稍微有些失望,他等了这么久,守卫的人却还没传来一点消息,莫非那些迷途的小羊还找不到回来的路?还是他们是无情无义之人,竟抛下同伴自己逃跑?但不管怎样,他们绝对没有能力能逃出离火坛。
忽然,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回过头,紧接着,两旁的烛火因为室内气流的变动而遽然抖动。
邹煜暗自一笑,语气中淡定而轻蔑:“又见面了,两位小友。”
他慢慢转过身,看着大门处走进来两个人影,正是南宫徽和苏槿棠。只是他有些意外的是,他们竟不是被守卫押进来,却是自行走进来的,莫非他们并没有走到牢狱处?然而他们即便是看到他,都没有惊吓慌张的感觉,反倒是比之前从容得多。
邹煜不禁有些好奇了,道:“哦?看来是特地回来找我的。”
南宫徽看着他的双眼,已没有丝毫的恐惧,他笑容轻松:“是的,因为觉得自己终究难逃一死,所以特地来向您请教一些事,起码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邹煜不说话,负手而待,似乎是默许了他的请求。
于是,南宫徽便毕恭毕敬地作了揖,问道:“请问被你们捉来的那位少年如今身在何处?”
邹煜稍稍挑眉,道:“想从我口中得到讯息,然后去通风报信吗?”
南宫徽摇头道:“既然我们来到你面前,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再次脱身的,我们的身手你也见过了,你觉得我们有可能从你的手上救人么?”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他就在悬风堂的牢狱中,你们有本事的话,尽管一试。”邹煜笑得更加得意。
南宫徽脸上有些窘迫,道:“不了,我心愿已了。如今我只求邹坛主能放过我身旁的这位姑娘。”
听到这样荒唐的要求,邹煜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就知道你不是单纯来送死的。可是,你凭什么让我放了她呢?”
“邹坛主应该知道这个。”南宫徽眼中泛着炯炯之光,从怀中抽出一本钉制整齐却略显陈旧的书本。他毕恭毕敬地将书双手托住,举过头顶,示意邹煜可以随意过目,仿佛那是神明亲笔所写的无价天书。
邹煜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运气将书本飞至手中,他倒想要看看这平平无奇的小子,到底有什么值得跟他交换的筹码。当他翻开第一页时,他脸色忽然变得一下红一下白,那是难以言喻的,惊惶而又狂喜的神情,他半信半疑地顿了一会儿,又迫不及待地快速翻看后面数页,才全然露出欣喜的笑容。
那字迹,是厉盛空亲手所写的离火密诀录,他昨天已从江自流手中得到前半卷,而这恰恰就是剩下的一卷。他满意地收下残卷后,心想,他既然收了江自流这份厚礼,理应将他的朋友放了,只是南宫徽曾看过圣祭坛的药物记录,凡是窥探过圣祭坛秘密的人,是不应让他活着出去,他只能应允那女娃离开。
“好,我答应你让她一人离开。”
南宫徽喜上眉梢,想不到这交易这么快便成功了,还多亏了小江的那本神秘的书卷,他心中终于又多了一份自信:“多谢邹坛主。不过……在下还有一个请求。”
邹煜万万没想到他这么说,斜眼道:“该不是求我把你也放了?你知道不可能。”
南宫徽一脸无辜,摆手道:“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在下……是想向邹坛主要一件武器。”
“说。”邹煜都懒得回应他。
“是贵派曾在天师道手里夺得的‘白泽麈尾’。”南宫徽流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似乎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难,只不过早在上龙虎山时,他便答应过张天师帮他寻回被魔教夺取的镇派宝物,虽然可能小风险大,但终究要一试才有机会,况且……
邹煜再次讪笑着,轻蔑又怜悯的眼光投向南宫徽,好似在看一只跳梁小丑,笨拙却吹嘘着自己的狂妄:“真是好大的口气,这本残卷恐怕是你最后的资本了吧,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都还没说呢,坛主怎么可以妄下断论?”南宫徽道。
他目光如炬,看来是信心十足,邹煜越发猜不透他了,或许他真的有更好的筹码在手?不过是否装腔作势,都不禁勾起了他的好奇,也让他想起昨天来到他面前的江自流,也用过同样的言语来“挑衅”他,让人一步步跳入设下的圈套,确实是十分聪明的手段。
他喃喃道:“还真是像啊,不知是你学的他,还是他学的你。”
南宫徽并不是太懂他话中意思,只是继续安静等待他的答复。
终于,邹煜还是点头:“还有什么筹码尽管使出来,我好洗耳恭听。”
南宫徽笑容渐渐明媚:“还记得在丹室那会吗?你夺回了我手里拿着的奇毒卷,可我不仅仅看了那本书,我还不小心多拿了一样东西,而你并没有发现。”他伸手探入囊袋中,摸出了一个圆扁状的黑色瓷瓶,上面用黛蓝描绘了一个眼睛形状的图案,对于世间众多的药瓶而言,这的确有着十分独特的外观。
邹煜立即便认出来,这是圣祭坛独制的药瓶,他眼中有些恼怒:“饮魄凝……原来你早就有此打算。不错,你还挺会挑,这毒确实是难得,可并不是仅此一瓶。所以对我来说,并不足以来换那件拂尘。何况你是用在我这偷走的东西来换一件宝物,不是太过无耻了吗?”
“正所谓无奸不商嘛,不过我一向还是很守信义的。”南宫徽轻轻眯着眼,竟有种狐狸般的狡黠,“不过,你又猜错了,这么低级的交易邹坛主怎么会跟我做。所以今天的交易,并不是用它来交换‘白泽麈尾’,而是在下。这饮魄凝的功效,在已大致在书上了解过了,你掳走了小石,恐怕也是因为他曾服下这种毒药,好让你吸取他体内产生的强大内力。若我自愿来做你的药人,是否足以交换那件宝物呢?”
比邹煜更甚,苏槿棠脸上瞬间被错愕与不解占据,她眼睛睁得圆大,甚至看到里头恐慌。她完全不能相信他说出这句话,更加不能接受他这么做,她用力拉着他的手臂,叫道:“你疯了吗?”
南宫徽拍着她的手,以安抚她激动的心情,却没作任何解释。
而邹煜之后的神色却与她的慌乱截然相反,诧异之后更多的是欢喜,若得到了饮魄凝的药人,供他滋养体内强大内力,功力必然会大大的提高。只是,这种喜悦迅速地降落下去,因为有他而言,南宫徽并不是一个好的材料。
邹煜干笑道:“呵呵呵,如果你有这个本事当然是可以。只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来当这个药人的。我们曾在河水中投入饮魄凝,试图在沿河的村民,或饮食此水的过路人里找到合适的宿体,然而经过多年的寻找,也没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人选,若不是这样,我也不必费尽心思要抓住那个小子。”他眼中有一种无情的安静。
这的确是一种极其卑鄙残忍的手段,通过大规模的投毒来扩大寻找的范围,虽然更有效地找到合适的人选,然而大多数人是无法接受这种毒性,从而受到残害,导致大量无辜之人死亡,这与屠杀根本没有区别,如此草菅人命,却只是为了一个人的修炼!
苏槿棠因愤怒紧握的手将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原本与魔教势不两立的她,此刻更加痛恨他们的狠毒:“你们……简直是丧心病狂!”
苏槿棠正准备拔剑而起,却被南宫徽按压住了,他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他们势单力薄,硬碰硬只会陷入泥沼之地,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若想寻得一线生机,必先学会忍耐,然后见机行事,甚至必要时,要有人愿意牺牲……
南宫徽继续道:“这个我当然了解,虽然每个人都可以服下这种毒,然而普通人并没有足够的内力来承受这样的剧毒,况且,要源源不断地从人体中汲取力量,一剂药根本不足够,而要日积月累地用毒来……供养。所以,宿体必须有足够的内息来孕育这些力量,不然这种毒一旦在体内发作,便会让五脏六腑衰竭而亡。不过,这还不是唯一的制约,因为这种毒太过强烈,甚至与绝大多数气息运转相斥,所以宿主不能学习任何法术,更不能尝试运转内力,使得他们必须保持最纯净的内力,来保持自身性命以及……供下药之人取得至纯内力。”
邹煜道:“说得不错,想不到在短短时间内便记得如此清楚,你也算是个人才。不过,你既然毫无功底,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宿主?”
“宿主之所以难得,是因为只有两种方法才能获得最完美的宿体。第一,是继承双亲体内的功力,新生婴儿虽然没有任何武功,内力却是最天然纯净的,然而前提是父母双方都是内功深厚的高手;第二,将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的全部内功传授给另一个人,而此后这股内力却必须保存完好。”南宫徽抬头望着他,“而我,就是第二种。”
邹煜眼神一滞,如此荒唐的言论让他想要发笑:“你?怎么可能?我与你交过手,你身上并没有任何内力!”
南宫徽一笑:“之前确实是毫无内力。可你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这不久前,老……师父他,已将全部功力传给了我。”
邹煜陷入思绪,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莫琦的模样,原来那个老头与他竟是师徒关系,还牺牲性命将功力全部传给他,而更没有想到,他们竟到过中央牢狱甚至巧妙躲开了防守,确实是小瞧了他们。
不过这样的阴差阳错,到最后却还是他得了益,既然南宫徽拥有最合适的体质,又答应做他的药人,是否冥冥中自有天神庇佑?区区一件道教法器,与自己毕生修为相比,根本不足为道。
邹煜脸上阴郁已然消散,道:“如果你真的自愿作为药人,那拂尘归你又何妨,来人。”他立即唤人将“白泽麈尾”取了出来,呈在南宫徽二人面前。形如其名,这拂尘子用的是神兽白泽麈尾所制,扫须通体洁白,如同天上泻下的飞瀑,其中点缀着点点银色的灵光,仿佛呼吸着神灵的气息,一看便知是不凡之物;其柄用上好昆仑白玉所制,晶莹通透,更于于扫须接驳处用月白色的天蚕冰丝编制成水莲状,使得其清冷圣洁的整体更透出一丝道家气息。
“好!”南宫徽接下拂尘,将它放在苏槿棠的手中。
两眼相接时,他似乎流露出淡淡的不舍,却又有绵延的温柔,让苏槿棠心头不由一紧,有什么东西在眼角酸痛,不一会儿已浸湿了眼眶。此时,南宫徽早已悄然打开了药瓶盖子,他慢慢回头看了一眼邹煜,眼中已然回到了当初的轻佻,然后抬起手中的饮魄凝,仰头饮尽。
苏槿棠此刻才反应过来,一手将他手中药瓶打落,破碎的黑色瓷瓶洒落一地,然而却已经太迟了,里头早已没有了液体,她脸色煞白地住着南宫徽,双手抓住他的臂膀道:“不!快吐出来,你不能喝下去!你……你何必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白泽麈尾’,我们取不到以后再来便是,我……我不要你死!”她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衣襟,最后无力地垂首靠在他的胸膛上,泣不成声。
南宫徽不忍推开她,只好伸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淡淡笑道:“放心,我才不会那么容易死,至少三年五载死不了。”
“但我也不想你变成小石那样,我……”她夹杂着啜泣的声音已是十分模糊,但南宫徽能听出她的伤心欲绝。
南宫徽无奈摇头,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道:“别哭了,把这个拿好,我曾经答应过张天师找到这把拂尘,如今只有你能帮我带给他了。”
苏槿棠深深低着头,不敢让他瞧见自己哭得通红的双眼,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手中那把沉重的白泽麈尾,努力点着头。可不一会儿,她却拼命摇头,虽然他已身中饮魄凝之毒,离开了药剂的缓解,很有可能会死;但若他留下,注定会成为邹煜修炼武功的工具,那样的过程更是生不如死的。所以她紧紧拽着南宫徽的衣袂,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顾虑,与她一起逃脱。
不知南宫徽有没有领悟,他只是稍稍整理了她腮边被泪水打湿的秀发,眼中尽是无神的哀伤,他侧目对邹煜道:“多谢邹坛主成全,我想先送苏姑娘出去,你不用担心我会私自逃走,如果没有下一剂饮魄凝,我便会受到非人的折磨,所以我还是想好好活着。”
邹煜瞧他们依依惜别,肝肠寸断,黯然销魂,虽平日他多半是冷漠无情,但此刻面对眼前深情缱绻,他也不好继续当这恶人。而他确实是担心南宫徽会趁机逃跑,但他既然看过奇毒卷上的记录,应当知道离开离火坛的后果,料想他也不会自寻死路,葬送自己的性命。
于是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允许二人到几里外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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