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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潭虎穴
清晨。
颜嬿领着众人来到离火坛的一处入口,此处四周环绕着山丘,就像是一处小山谷,只有穿行那条被古河道淤积松散而险峻泥坡,才能来到此处。因此,一般人是难以找到这个入口,从此处茂密的树丛便可看出,这里的树木并没有被砍伐过痕迹,地上的长到小腿的杂草也没有被踩踏出一条小道,连落在地上的鸟雀也没有被行人走动的声音惊飞。可见连猎户也不会来的地方,也不会有寻常人家在此。
而那黑黝的洞口正是在最高的那座山体的角落下,被重重密林掩盖着。
随着众人走去,洛紫凝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只是默默跟在后面,其他人并没察觉。这里,便是昨晚她等江自流出来的地方,昨晚在一片漆黑中并未看清,原来此处地形如此复杂,如果不熟知之人,定然不会找到此出入口。虽然在她心中早已怀疑江自流与离火坛的关系匪浅,但此刻更坚定她心中的想法,只是那样的关系可能会彻底颠覆所有人对他的看法。
颜嬿在洞口前停驻,回头对众人道:“这就是离火坛的其中一个入口,传闻中离火坛正门位于山顶,只是那里机关重重,把守严密,常人是很难通过的,况且还多耗费了登顶的时间。”
“但是……”南宫徽轻佻地预示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颜嬿妩媚地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但是,并不是说你们来的这个入口就十分安全了,只是相对而言,这个入口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的,并没有那么严密的防守,你们还是有机会进去的。”
“哦?那颜姑娘是不打算进去了?”南宫徽问道。
颜嬿摇头道:“我去了说不定还会拖累你们。不过,有一个人可以帮你们进去。”
她微微回头,望向身旁的某棵树上,在她目光尽头,一个藏在茂密枝叶中的人影从树上一跃而下,那被风掀起的布衣宛若一直滑翔的大鹰。
江自流轻轻一笑,与预料中一样,那矫健的身影赫然是尹新月。
苏槿棠不敢相信地看到尹新月,原本以为西井村一别后,短时间内不会再看到这个讨厌的人,哪知他伤势竟好得如此快,居然还追了上来。她嫌弃地别过头去,道:“怎么是他?颜姑娘,我们跟他是敌是友你还不清楚吗?”
他们曾经在颜嬿的帮助下追捕尹新月,她当然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但到了某个时候,为了共同的利益,敌人也会成为朋友。而且尹新月曾是离火坛的人,如果他们想进去救人,最聪明的做法便是放下前嫌,共同进退。
江自流上前一步道:“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能够从你身上得到利益而不伤害自身。我想知道,尹少侠这次前来是有何目的?”
“我早已与离火坛断绝关系,我来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你们这么多人害怕我一个不成?”尹新月冷冷回应,丝毫不担心众人的不相信。
南宫徽微微蹙眉,心里还是有一些顾忌:“毕竟我们之间曾有过过节,一起走恐怕不太合适吧。”
江自流却依然坚持:“无妨。如今我们之中只有尹少侠对离火坛的地形最为熟悉,让他带路,总比我们误打误撞好吧。”
“那谁知道他带我们的是正路,还是陷阱呢?”向来心直口快的苏槿棠毫无掩饰对他的怀疑,就算是身边的人都相信他,她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厌恶。
南宫徽一把将苏槿棠拉到自己身旁,不能再让她火上浇油,既然小江选择了跟随尹新月,便一定有办法可以应对,他回头将话题转移到颜嬿身上:“对了颜姑娘,你还没说,你让我们来离火坛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呢?”
颜嬿浅笑着看向南宫徽,淡淡道:“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不是很难,我想要商赤的人头。”
就在她说得风轻云淡的时候,南宫徽几人几乎都吓傻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一个长得如此秀丽的女子会提出这么狠毒的要求,或许更没有想到的是她与离火坛的关系,并未跟他们想象中的一样。原本以为她会是离火坛里的人,至少曾经是,就像尹新月一样,现在看来也许只是与商赤的个人恩怨而已,这倒让他们稍微放宽心。
江自流并没有多加考虑,仿佛只是顺水推舟的一件事:“如你所愿。”
众人跟着尹新月一同走进了昏暗的洞穴,尹新月身后紧紧跟着江自流与洛紫凝,苏槿棠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南宫徽拉着走。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消弭,因为这甬道内虽然阴沉,却没有把守的人,几乎是毫无阻碍地通过甬道,尽头昏黄的烛光照亮了他们兴奋却又担忧的眼神。
苏槿棠不屑地嘀咕了一句:“离火坛的巢穴,也不怎么样嘛。”
尹新月冰冷的脸上不自觉地疑惑起来:“奇怪,今天是出什么事了么?竟连一个守卫也没有。”
“越是这样越让人不安啊,难道邹煜已经知道我们要来了么?”南宫徽也同样地不安。
甬道尽头的火光越来越近了,他们一方面下意识地想加快脚步,另一方面却不敢放松警惕,只好小心翼翼地移动,每踏下一步都要留意周围有没有异常变化。但无论如何防备,终究无法预测下一刻的危险究竟是什么,就在他们快要走到甬道尽头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齿轮摩擦的声音。
“有情况,小心!”
尹新月高喊一声,吓得每个人猛然转头,第一反应就知道一定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然而他们往回看的时候,却没有发现甬道里有什么异样。忽然听到有响动,当南宫徽再次回过头来,却霍然发现走在前头的尹新月,江自流和洛紫凝几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在他们转移注意力的一刹那,便将凝聚的一群力量彻底打散。
不愧是离火坛,确实不能太小看他们。南宫徽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如果只是想要杀死他们的话,为何他和苏槿棠还站在此处,而没有遭遇到机关的攻击,难道他们是先想要干掉有威胁的人,再处理弱者,但是苏槿棠武功可不算是弱者。或是,先把意志力强的人控制住,再将意志力薄弱的人进行严刑拷打,来逼出他们隐藏的秘密?
南宫徽忽然感觉肩膀猛烈地被摇晃,迫使他从没有尽头的想象中清醒过来,只见苏槿棠也是一脸恐慌地看着几人消失的那个地方,她也许是疑惑,也许是无措,以致她紧张地扯动着他的衣袖,好让他的回应来安抚她的恐慌。
苏槿棠眼中满是茫然:“那是机关吗?”
显然她在天师道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么奇特的机关,居然可以像巫术一样将人变走,其实早在豫章郊外的离火坛密地时,便见过这么巧夺天工的机关,大概是她还是没有明白当时的解释。南宫徽不禁苦笑,道:“是啊,现在就剩下我们俩了。”
没想到一开始便遭此意外,苏槿棠承认自己确实是小看了魔教的实力,却已不知如何挽救这困窘的局面,如果只有她和南宫徽两人的话,根本不可能把江心石救出来,况且……就只有她一个人会武功,她也无法再分散注意力去保护南宫徽。
两人就这样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沉浸于焦虑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也正在一步步向他们逼近。就在他们正上方的石壁内,正悄悄露出一根根削得尖锐锋利的铁杵,成排状在上方分布着,沿着甬道将近二十丈,如果站在中心范围内,一旦机关启动,不管有多快的速度,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避开,就算不被扎得千疮百孔,也会变为废人。
苏槿棠似乎感觉到周围有异动,不安地向身后探看了一眼,却仍没发现危险的所在,只能赶紧拉着南宫徽往更深处走去。
就在此刻,甬道中响起一阵尖锐的摩擦声,几百根铁杵正先后从洞口往洞内一排排向地上插去,发出一声声“哐啷”的巨响。地上也随之传来激烈的颤动,吓得南宫徽连头都不敢回,拉着苏槿棠撒腿就跑。然而凭着两条腿又怎能超过机关的速度,甬道尽头的火光仿佛就在眼前,却似好久也跑不到尽头,而身后一层层封锁的铁闸离他们的背影已然不过一丈!
“小心!”
不知哪里传来的一个声音,南宫徽早已无暇自顾,只是拼了命地往前跑,待到身后衣领似乎被魔鬼的触手扯住,他忽然冒了一身冷汗,下意识以为自己这次真的死定了,但就算是死,也忍不住想回头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毛骨悚然的怪物。
当他一回头时,并没有看到什么怪物,只是一只粗糙的手在紧紧地提着自己的衣领,而后上方正是磨得无比锋利的铁条,用最快的速度,最猛烈的力量往他脚下剁去。一想到身体被刺穿的痛感与惨状,双腿即刻无力地瘫软下去。
当他还在想象着自己如何死在这机关下,他的身体被一股强烈的推力甩在地面上,同时撞击在地面上的脑袋也立即中断了他那奇怪的想法。他按着剧烈疼痛的膝盖,挣扎地用另一只手撑起身体。他才刚睁开紧闭着的双眼,一个庞大的物体迎面朝他砸了过来,又再一次狠狠地撞到地上。
“哎哟喂,我的老腰!”
身上传来一声哀嚎,南宫徽一听,发现这并不是苏槿棠的声音,连忙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这才发现原来是一老头儿,莫琦。
难道方才在甬道里那只提着他的手就是莫琦的吗?原来是他救了自己。
他连忙扶起滑稽地卧倒在地上的莫琦:“老头子!你怎么跟来了?”
莫琦狰狞地拧着脸,摸着屁股坐起来,嚷道:“还不是因为你小子,我要是不来,你刚才就被扎成马蜂窝了!怕你真的死在里头,以后谁当我徒弟啊?”
苏槿棠也凑过来,道:“对呀,你还是乖乖在这等吧,我跟老前辈去就可以了。”她脸色被惊吓得有些苍白,但所幸无碍。不过显然对刚才南宫徽的碍手碍脚十分嫌弃,若不是有莫琦的帮忙,恐怕早就陪他做这山里的亡魂了。
南宫徽心里的确有些愧疚,可是被这两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贬低,实在有些受气,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尽管身上没有武功,但还是能在危急之中发挥重要作用的,他道:“你们这些以为什么事都能用武力解决的人,迟早会吃没脑子的亏。”
莫琦拍了拍他的脑门,瞥一下那被重重铁闸封锁的甬道:“没武功,再好的脑子也被夹了!好了,我想让你出去也没法出去了,还是快些走吧。”
通过甬道之后,他们身处之地是一方简朴的小香堂,这里布置了两张普通的石案,沿着墙壁两面都排列着两行整齐的烛火,将这个石洞照得澄黄,小堂正中摆放着一个像罗刹娑一般的狰狞石像,在昏暗的灯火下尤为诡异,石像的后面,则是两面可进的通道。然而,令人可疑的是这里却与方才的甬道一样,没有一个守卫,这反倒让他们望而生怯,恐怕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一个个蛰伏深处的圈套。
另一边,尹新月站在深达三丈的地下纵洞中,看着那被石板封闭的洞顶,不甘心地紧握拳头:“可恶!邹煜肯定是知道了,不然平常不会开启这里的机关。”
而与他同在这个陷阱中的,还有洛紫凝。她却没像尹新月一样咬牙切齿,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右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深痕,血迹从她淡紫色的袖子上淌下,滴在积着水渍的深洞中。她用手压住右手臂上血脉,抑住鲜血流逝的速度。
原本以她的身手坠入的这陷阱中并不至于受伤,只是当时机关来的太过突然,她又并未站在机关陷阱之下,为了能依照江自流的要求,与尹新月同行一道,便强行在机关关闭的一刻,纵身跃入深洞之中,如果她稍缓一步,她的右手恐怕就要废了。如今她成功地迈出第一步,却不知有什么压抑在胸口,久久不能抒怀。
尹新月见她眼神失焦,以为她伤势太重,便问道:“你怎么样?”
洛紫凝吸了一口气,轻轻摇头,便即刻从裙角上撕下一片长布,尝试绑在右手臂上,以压抑鲜血继续涌出。
因为失去一只手的帮助,此刻洛紫凝显得有些艰难而笨拙,甚至连脖子嘴巴也要派上用场,仍然非常缓慢地包扎着。尹新月竟也有些不忍心,一言不发便上前取下她手里拽着,嘴里咬着着的淡紫色的衣布,熟练地缠绕几下便完成了。
洛紫凝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多谢……”
忽然,脚下的水滩中忽然冒起水饱,地上沿着洞壁的沿边上,水流从几个的孔洞中漫出来,不到一会儿,水就已经没过脚踝了,两人不禁慌张地对望了一眼。
“这是个注水机关,水很快就会淹没这里的,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虽然我熟知这里的机关,却不易解除。”说完,尹新月马上蹲下来查看地面以及墙壁上有没有能够化解的机关。
他仔细地一寸寸摸索着,就在位于腰部高处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些蹊跷,他虽然按了好几次都没有任何动静,不过从他脸上仍能看出希望所在:“就是这里!要等水漫过这里,才能推开涵盖。但是以前从未解过这里的机关,希望能活着离开。”
洛紫凝也松了一口气,问的却是别的事:“你为何要帮我们?我们可曾伤过你。”
尹新月探测墙壁的手缓缓垂下,他顿了顿,道:“我没想帮他们,我现在只想救我自己。不过,你曾救我一命,也算是还了你的人情。”
洛紫凝轻轻笑着,却未见得认可这个回答,只继续问道:“那你来离火坛到底要找什么?好让我也帮一份忙。”
尹新月站了起来,冷冷地勾住嘴角:“不劳你费心,这是我跟离火坛之间的恩怨。”
“离火坛……”洛紫凝微微蹙眉,“除了邹煜,你跟离火坛的人都有过节么?”
尹新月默默地握住了拳头,以前所受过的欺辱,是他此生不能忘怀的梦魇:“左右护法商赤、雁平沙,上下司武赵飞霖,封岗,凡是离火坛中有些地位的,哪一个不是对我冷眼相待,挤兑我,甚至诬陷我,不过是怕我有朝一日居于他们之上罢。没想到,居然连副坛主也是妒才之辈,他们如此待我,我岂能不拿他几件秘籍法宝,杀他几员大将来消我心头之恨?”
以前每次想起过往,都会让他怒火中烧。而最近不知为何,他心头的恨意好像被其他什么掩盖掉,不再为日思夜想的报复沁红双眼,不再极力能在幻变的江湖中破茧成蝶,不再渴求让曾经束缚践踏他的人沦陷于烂泥之中。
洛紫凝注视他眼中的浑浊:“若是以前,恐怕不只是消恨那么简单吧。”
“那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他自嘲似的笑着,却没有避开洛紫凝的眼光。
洛紫凝转头,看着快漫到下半身浑浊的积水,忽然想起了昨晚江自流给她安排的计划,轻声道:“既然你也要找商赤,便先到那里吧。”
尹新月惊讶道:“你们竟与他有牵扯?”
洛紫凝点头道:“小石被他抓走了。”
尹新月想起了在安陆比武大会的时候,他与江心石交手的场面,尽管那个少年并没有高强的法术,身手却十分灵敏,让他印象深刻。他眼中的那股倔强,专注,坚定,以及不染一丝尘埃的真诚,是这江湖中鲜有的品质,就算是像他鲜少夸赞他人,亦十分欣赏这少年。遗憾的是那场令他兴奋的决斗,却被邹煜的出现打断,着实让人惋惜。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再与之切磋,如今江心石正身陷离火坛的牢笼中,他怎能就这么让他白白死去?
不过,当他脑海中再次想起商赤的名字,他心底沸腾得似乎比方才更加热烈,阔别已久,自他离开离火坛,他们之间便在没交过手,不论是欣赏或是仇恨,都等得太久了。
“很好,一切即将圆满了……”他眼角露出一丝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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