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公子之衣锦夜行

　　一瞬间，楚问锦那近乎儿童般纯真的眼神仿佛把荆无衣带回到书院共读的日子。

　　他的手臂环住楚问锦的腰背，轻轻着力。

　　楚问锦感觉到了荆无衣抱他的力度，也感觉到了贴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的热度。

　　这个力度克制多了，比起几年前的那个拥抱。

　　可是，这个拥抱还是让楚问锦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耳朵里也升起一股热气，因为那个人的脸离得好近。
　　若不是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真的不想放开手啊。

　　是因为发生在寒冷的冬天，所以那时候，那个拥抱才会那么热烈和凶猛吗？

　　那是到泰山书院的第二年，一进冬天，荆无衣的母亲就病倒了，每日咳嗽的厉害。
　　荆无衣便经常请假，回家照顾母亲。

　　也不知道是谁，说冬天挂雪的松塔里面的松子，炒熟以后榨油喝掉，能治肺病咳嗽。

　　于是一个下雪的日子里，楚问锦就偷偷溜进了书院的后山。
　　也真是难为他，一个大城市来的小公子哥，平日里连书院旁边的一段矮墙都爬不上去，这次竟然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松树。

　　只可惜的是，上去容易，下来难。
　　结果就是，这位公子哥从高达十丈的松树上摔了下来，直接扎进了雪堆里。

　　不过，也真是他命大，幸运的是，幸好有厚厚的雪层缓冲，楚问锦才没有把脑浆子摔出来，只是疼晕了过去。

　　等荆无衣找到他的时候，楚问锦的身体几乎都冻成一坨了。
　　荆无衣立刻解开衣服，把楚问锦搂进了怀里。

　　他一边哭喊着楚问锦的名字，一边把所有的力气都加在了搂着楚问锦的两只胳膊上。
　　所以，最后楚问锦之所以那么快醒来，纯粹是因为快要被荆无衣的力量挤压的窒息了。一口气呛醒了。

　　“我的肋骨都快要被你折断了。”醒来半天才睁开眼睛的楚问锦抱怨道。
　　而看到完好醒来的楚问锦，荆无衣才稍稍放松了胳膊的钳制。只抬手擦了一下眼泪，又继续紧紧抱住他。

　　楚问锦只好由他。
　　因为实际上，他自己也并不想那么快离开这个火热的怀抱。

　　虽然，终究还是要放开的。无论是哪个怀抱。

　　虽然总体没有大碍，但是楚问锦一站起来才发现，脚上有块地方肯定是骨折了，根本站立不稳。
　　荆无衣把楚问锦背下山，赶来的同学们帮他一起把受伤的倒霉孩子送到了荆无衣家里，因为楚问锦怕亲戚家里数落他，就找人捎信回去说，他要在书院里住一阵子，刻苦用功。

　　于是小半个冬天，楚问锦就赖在人家荆家，那几个被他摘下来的松塔里的松子，也让荆三娘炒熟喂进了楚问锦的肚子。

　　“啊，经雪的松子，味道就是不一样哎！透着香！”楚问锦边吃边感叹。

　　“你说你吧，这些年的诗书都白念了，别人说经了霜雪的松子是药，你就信了？傻了吧你？”荆无衣一边在屋子里的炭盆柴火灰底下埋下几个红薯，一边无情的数落他。

　　“可能，这就叫做病急乱投医吧。”楚问锦一本正经的反思。
　　“你急什么呀？”
　　“可能是怕你着急？”
　　“......”

　　荆无衣闭了嘴。把之前从炭盆里掏出来的第一批熟透了的红薯磕掉灰，仔细扒完皮，递给楚问锦。

　　“哇！哇！这也太甜了！太好吃了！”
　　楚问锦一边被烫的吱哇乱叫，一边不甘心的狠狠咬着红薯。

　　荆无衣在一边搓着手笑，“是不是以前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烤红薯吧？”
　　“嗯嗯。好吃好吃。”

　　虽然荆无衣已经很细心的只留了最后一块红薯外皮，方便楚问锦拿着它，但楚问锦还是弄得一嘴角的黑灰。
　　偏偏他自己只顾着吃，根本没有意识到。这自命不凡的小公子哥早把形象什么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最后，荆无衣无奈，只好自己伸手帮他擦掉。

　　楚问锦坏笑着，作势咬他，好巧不巧，荆无衣一躲没躲好，食指竟然送入了虎口，虽然没碰着牙齿，可是那柔软的嘴唇却像火一样烤了荆无衣的手指，他迅速抽了回来，心脏却猛地跳了一下。
　　楚问锦也愣了一下。荆无衣已经慌乱的站起身，逃出了屋子。

　　若不是此次重逢，这些记忆早就被锁在脑海深处无从探究了，可是荆无衣的体温隔着衣服传递过来，楚问锦就知道，这些，恐怕他是永远也忘不了了，不管过去多少年。

　　不知道是谁轻轻喟叹了一声，两人松开手，分别站开两步。

　　“荆无衣，你好像长高了不少，我记得以前，你才到我鼻子这里的。”
　　楚问锦边说边拿手横到鼻子那里。

　　“后来者居上。”荆无衣笑。
　　现在的两人，几乎一样高，或许荆无衣高着一指头。

　　“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还是楚问锦先问了这个问题。

　　“因为那首曲子。”
　　“你确定不是因为我这张帅气的脸？”楚问锦淘气地说道。

　　在所有外人面前，楚问锦几乎从来对自己的美貌避而不谈，但是在荆无衣面前，他却有点感谢父母赐予的这张美颜，唯如此，才觉得配得上荆无衣这个人。

　　“当然也有那方面的原因。对了，之前在泰山书院，你是用古琴弹奏的这首曲子，这次为什么用了笛子？”

　　“哦，那个啊。琴被一个朋友借走了。说是借，其实跟抢也差不多。还回来的机会很渺茫了。”
　　荆无衣心里又是一动。想着明天就该出门搜罗上品的琴弦了。
　　“等我送你一架新的琴吧。”
　　“好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兰心书院。
　　“我们现在去哪里？”荆无衣发现楚问锦很有目标的样子。
　　“当然是去我的摘星别院了。今天我们要大醉一场，不醉不归。”

　　荆无衣忽然停住脚步：“我是住在舅舅家里的。我得跟他们说一声。”
　　“行，坐我的马车去。”

　　荆无衣想起舅舅那个表情，略一思索说道：“倒也不用现在回去，我托跟我同来的陈公子先带个口信给他们。”

　　“陈公子？哪个陈公子？”楚问锦眉毛一挑，显然对荆无衣来到上京新结识的任何人都有点起疑。而他也忽然想起那个扶着荆无衣肩膀的家伙来，“还有，刚才和你一起坐在二楼的，又是谁？”

　　荆无衣先回答他第二个问题：“那是桓大将军，桓宣。”
　　“驸马爷桓宣？”楚问锦的疑问更大了。

　　“此事说来话长，等我有机会慢慢和你说。走，咱们先进去里边找陈公子。他是个棋痴，一旦开始下棋，就忘乎所以，心无旁骛了。要是我没猜错，他肯定还在丹朱阁。”

　　丹朱阁是兰心书院单独辟出来的一间棋室，里面全是和陈卓一样的国手。

　　“哦，我知道了，是陈家的那位‘落子无悔’。不说话的时候是挺有趣的一个人，一说话就完蛋。”
　　荆无衣：“......”

　　不得不承认，楚问锦总结的太到位了。

　　他们到丹朱阁找到陈卓，果然他和人正激战到酣处，根本无暇搭理荆无衣。对于荆无衣的嘱托，他也是哼哈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管不了那么多了，荆无衣随着楚问锦再次出了兰心书院，找到自己的响箭。

　　楚问锦问道：“你还是和响箭形影不离的？”
　　“我念旧啊！”荆无衣抚弄着响箭的鬃毛，感觉楚问锦的目光正绵长的落在自己的脸上。他很想转头看一看，却鼓不起勇气来。

　　楚问锦说：“要不，别骑马了，坐我的车吧。等会喝了酒，我可不敢让你骑马。”
　　荆无衣想想自己的酒量，果断听从了他的良好建议。

　　马车稳稳地前行，车里的两人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荆无衣不知道怎的，忽然就开口问道：“这辆车，就是那天你把贴身婢女带回家的那辆车吗？”

　　楚问锦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乖乖！我大上京城，果然是一个没有任何隐私的地方啊！哼！”

　　“敢做敢当，我佩服你的勇气。”没想到荆无衣真诚的说道。

　　这倒叫楚问锦没法继续调笑了：“荆无衣，欢迎来到上京！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人了！以后，比这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多得很呢！你就等着瞧吧！”

　　荆无衣吃不准楚问锦到底是玩世不恭，还是语带嘲讽，在车轿的昏暗光线下，楚问锦的脸色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毕竟是三年的光阴，谁能永远不变呢？荆无衣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苛责楚问锦任何事情。

　　“荆无衣，我出一个银元，买你现在在想什么。”楚问锦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恐怕你的出价太低，买不到。”

　　“咦？”
　　“因为我想的是你啊。”

　　话一出口，荆无衣就后悔的差点咽下自己的舌头。他想改成“我想的是你的事啊！”可是又觉得太过刻意，终于还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尴尬了尴尬了，荆无衣觉得恨不能找个缝隙钻进去。

　　还好，楚问锦换了个话题说：“荆无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想过女人没有？”

　　其实楚问锦并不想从荆无衣那里听到答案，如果答案是“你无聊不无聊”，他也就顺势放开了，可没想到荆无衣给了他一句“想过啊。”

　　“啊，是谁？”楚问锦睁大眼睛。
　　“这是第二个问题喽。你只能问一个哟。”荆无衣难得的跟楚问锦开了一个玩笑。

　　楚问锦一拳打在他的胸脯上，两人相视一笑，这才化解了之前的尴尬。

　　“我啊，我有点想我娘。”荆无衣老老实实回答刚才的问题。微微偏头看着楚问锦。
　　“对了，你娘她还好吗？我记得她有肺病。”

　　“她已经走了，再也不用受病痛的折磨了。上完七日坟，我来的上京。”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楚问锦猛地顿住，惊讶的看着荆无衣。
　　荆无衣，你现在是一个孤儿了！

　　“没事的。我能照顾好自己。”荆无衣给了楚问锦一个宽心的微笑。

　　“你舅舅家，你住的惯吗？”
　　“挺好的，书房很大，又宽敞，我可以看书，画画。”

　　楚问锦很想问问他，会不会感到孤单？会不会有寄人篱下的自卑感？可是他不敢问，怕会惹他伤心。

　　他自己心里暗暗决定：等下次荆无衣回山东，他一定要跟去，祭拜一下荆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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