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女儿又何妨

　　午后下了一场薄雨，一阵微风吹过院落中那颗梨花树便纷纷飘下洁白如雪的花朵，自由自在的挥洒着甜香。
　　“喲，胡大人是有什么东西落我这了吗？”胡尚仪漫不经心的说着，但神色间却是喜悦之意，“您这刚升了官还三天两头往我这跑，要是传到皇后那可不好说啊！”
　　胡善祥呵呵笑了一声，将自己手上提着的食篮给放下后道：“我想我把我姑姑给落下了，所以我得时不时来瞧瞧，免得被其他人给认了去。”
　　“谁是你姑姑，”胡尚仪眉毛一挑。
　　“你啊！”胡善祥眨了眨眼率性说道，将饭菜一一备好后又道：“姑姑，这几个菜都是我最近新学的，我都给你做好又送过来，你不会要一直坐在哪不尝尝吧！”
　　胡尚仪又一扬眉：“胡大人亲手做的我可担不起，还是请拿回去吧！”她虽这样说着可脸上的神色却未变过。
　　胡善祥微微一笑，走上前看着她道：“姑姑，我从一早起来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不如你陪着我吃一点？”
　　胡尚仪哦了一声，眼珠一转道：“敢情你这也不是特意做给我的，那我就更不用再尝尝了。”
　　“姑姑…”胡善仪拖长了语调，见她笑容满面心情颇好下直接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看看怎么样是不是得您真传？”
　　胡尚仪眼光移动，仔细看了那几盘菜。一道虾米拌豆腐、一道糖醋鱼、一道白玉翡翠，还有道雪花片汤和几道甜点，看起来每道菜都是下足了功夫。
　　“是挺不错的，”她展颜微笑，但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做这些太耗时以后无须再为我做这些。”
　　胡善祥给她布了菜，点着头但却道：“我都是将手上的事给做好了然后才动手的，而且只要你能好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过既然你都升官了，还住在我是不是不太适合。”胡尚仪动了筷，眼神有意无意的向着胡善祥那边看去，这问的话也是颇有深意。
　　胡善祥目光流转，脸上笑意更浓。“所以我今日来主要也是跟姑姑您说一声，我打算搬过去，”她还给胡尚仪倒了一杯酒假意打探道：“姑姑，您不会介意吧！”
　　胡尚仪目光闪动饶有兴趣的望着她，半响轻轻道：“也好，我给你叫几个人全都收拾好再一并送过去，也免得你跑来跑去的。”
　　胡善祥怔了片刻，然后悠然道：“如此那就多谢姑姑了。”看着胡尚仪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后她再倒了一杯酒就伸出右手依靠在桌上，表情慵懒的看着胡尚仪。
　　胡尚仪与她相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又听她道：“姑姑，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我想应该不会。”胡尚仪眼光一凝。“因为你不会走。”她眼中缓缓浮现出了柔情，“偏殿今早就已经整理出来，我已经让人把你的东西原封不动的给搬了过去，以后你就住那。”
　　胡善祥莞尔一笑道：“姑姑，我就知道。”
　　“也不知是谁拉着我一直不让我走，还一个劲说让我不能丢下你。”胡尚仪幽幽说着，“现在不是正合你意，往后几年若非皇后亲自赐你院落不然你就一直待在我这。”
　　她正盛了一碗汤却被胡善祥拉了起来，她道：“你又要干嘛，是你让我尝尝你手艺的，我还没吃着几口…”
　　胡善祥拉着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又研了墨取过毛笔看着胡尚仪，她容色端然语气里有隐约的温柔：“你还真想我给你立一份字据？”
　　未待胡善祥回话，她便接过笔沾墨、落笔、一字一划写得极快也极清楚：永不离弃！写完过后她看过胡善祥，那明亮的眼眸里倒影的是她的身影，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悸感觉从内心深处冒出，心口更是不由自主地跳了几下。
　　“我一生孤苦伶仃，在宫中无依无靠在世间也无任何亲人，这么些年我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唯有你却很不一样。”胡尚仪眼中柔情再次闪过，似欣慰、也似喜悦，“在宫中有你相互相伴有这么个依靠，我想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你是第一个打也打跑的。”
　　胡善祥取过那张她亲笔落下的字据，心中震动无比，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姑姑心里都那么在乎自己，她现在竟然可以为了自己的一句话就写了这几个字。她就算将自己忘了可她心里想着的还是自己，胡善祥语声变得艰涩无比：“姑姑…我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我不会再让你受那些折磨也不会再让你因我而死。
　　“好了，”胡尚仪故作生气的哼了一声，“我想你最近哭的次数太多了些，你应该忘了我跟你说过在我这不允许哭的。”
　　胡善祥赶紧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恢复了笑容道：“我只是感动，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想让姑姑你开心些，想让你别老是绷着脸，想让你多些笑容…”她挽过胡尚仪的手接着道：“以后只要有我在，我保证一定让您啊开开心心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事烦您心的事都让我来处理…”
　　“那我这个尚仪不就成了摆设？”胡尚仪随着她走到院落里，神情自若。“况且你还没那个能力，不过有你帮我看着点我确实可以省心不少。”
　　院落中那颗梨树让胡善祥愣神了片刻，顺着她的眼神胡尚仪看过去解释了一句道：“原本这宫里是没有的，不记得是哪一年因什么原因给移栽了一颗。”
　　胡善祥这才想起，是她让人移栽的，就在她去道馆想要做一场法事之后她让人将她宫中的那颗梨树移栽到了这里。姑姑一生高洁，她最爱的便是这梨花，当年的事即使身为皇后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唯一能够便只有这一件事。
　　“不早了，你该去忙了我也该去御前看看。”胡尚仪没有注意到她神色的转变，她恢复了以往冷硬的态度道：“如今你管着两局，而宫里也都知道你我的关系，日后你更须谨慎行事以防被人告到我这，到那个时候我只会公事公办。”
　　因今日下午时分皇上召集了几个大臣在御书房作画，尚宝局的人应该早早的就过去准备了，不过胡尚仪还是得去看看，因此胡善祥走后她再吃了些饭菜就打算出门。
　　路过那颗梨花树的时候，她停住驻足了好一阵子，门边的宫女见到便低声道：“尚仪，有什么问题吗？”
　　“去查查这颗树什么时候移栽过来的，”胡尚仪在应天的时候除了有只鸟而外就是院落里那颗梨树，但是看着面前的这颗她只觉得有些忧惧。
　　到了御书房，她与尚宝局陈司仪互相颔首示意，御前行礼后正要退至一旁时却被一人叫道：“可是胡尚仪？”
　　胡尚仪看过去，一位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材高大气度出众，但面貌却显庄严，此刻他垂眸看着胡尚仪，目光深深。
　　胡尚仪向着他行了礼道：“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
　　“十三年前我在戍北一战中负重伤，被送到应天行宫中，是尚仪一直在旁照顾我。”他面露感激之色，“后伤愈却被紧急召唤戍守边疆，因此一直未能亲自跟尚仪道谢。”
　　而后他向着御前拱手禀报道：“皇上，胡尚仪就是当年在应天照顾我的的女官，臣斗胆向皇上替她要个赏赐，我负伤时若不是她一直在旁照料也不会那么快痊愈。”
　　胡尚仪连忙俯身跪下道：“这些都是我该做的，请大人不必挂怀。”
　　代宗沉吟片刻后道：“那就将赵将军今日的画作赏赐给胡尚仪当做谢礼如何？”
　　赵将军一听立马领旨谢过，胡尚仪有些惶恐，身为女官她从不曾参与到这些人之中，但眼下也只能叩首谢旨。又听代宗道：“再过两月便是淑妃生辰，她平日最好音律，你让司乐司谱几个乐曲出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由你亲自去，记着不要再用以前那些，要有新意。”
　　胡尚仪道：“回皇上的话，我立刻着手让人去办。”说完便退至一旁，又见赵将军余光看向她便微欠身对他表示道谢，她可能不知今日的这件事将彻底改变日后的一切。
　　离开御书房后，胡尚仪拿着那幅画卷直接去了司乐司，她交代清楚后便坐在一旁想着这个差事该如何完成。淑妃进宫还不足半年，受宠程度已渐渐高于张贵妃，只是一个生辰六局这边已经动用了一个尚仪局，更别说其他。
　　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端了茶盏轻掩茶盖，看到一旁的画卷时才想起怎么把它给直接带了过来，正想差人给送回宫时发觉自己也还没好好看看画的是什么。
　　她微抿两口茶后便取过画卷，才打开一半就见胡善祥走了进来，“你怎么来了？”
　　胡善祥见着还没完全打开的画卷，嗔了一句道：“听闻尚仪在御前被赏赐了一幅画作，所以特来瞧瞧。”
　　“那便过来看看，”胡尚仪本欲收回一听她这般说直接给铺展开，那是一幅山水风景画，一轮圆月倒映在水中却有一种独特的意境。“赵将军打仗不错，没想到在绘画上也能略知一二，”胡善祥哼了一声，大是不以为然，“这倒映就寥寥勾勒了几笔，衬托不出整幅画的意境。”
　　胡尚仪细眉一挑，听出了她话中带刺。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赵将军是带兵打仗的，舞文弄墨自然不是他所擅长的，不过既然是御前赏赐自然也是极好的。”
　　胡善祥不再搭腔，走到编钟前问了司乐司等人几句话，然后道：“先下去用晚膳吧，晚些时分再过来。”
　　等殿内只剩她们二人时，胡善祥演奏了一个片段，她虽只敲击一个钟组，但散乱的音符让胡尚仪有些摸不着头脑。经她反复演奏后，胡尚仪才明白她将这些音色散落在不同方位，是为了形成独特的音响效果。
　　“你想到该如何谱曲了？”胡尚仪上前问了一句。
　　“尚仪，我只是演奏了一个片段，您不会真以为我什么都会吧！”胡善祥看似随意的敲击着，但不管是力度、角度…都符合演奏时的要求，而发出的十二个半音也都一一准确。
　　胡尚仪一时兴起配合着她的节奏敲击了另一个钟组，两个钟组的音韵交相辉映，将其音色清脆、悠扬发挥到了最佳的地步。演奏片段结束后，胡尚仪神情平和的道：“我一路过来只想着该如何谱曲，至于那副画只是一时忘记让人带回去。”
　　胡善祥正色道：“姑姑，反正是御前赏赐您又何必跟我解释，再说我也没说什么。”
　　胡尚仪看她板着脸，在内心深处问了自己一句：“确实，我为什么要跟她解释？”这个念头如电光火石一般，在她的心头掠过。不过随即她便失笑，走回将画给收起，唤过门外的宫女道：“这是皇上御赐的画作，找个东西给装好然后放在平时见不到的地方，免得丢失。”
　　“这样，你可满意了？”她坐下又端起茶盏却不饮，胡善祥见状接过茶盏给她再重新蓄了一杯后递给她道：“反正也不是赏赐给我的，只要姑姑您满意就可以。”
　　胡尚仪笑了笑，“你都多大了，还生这样的气，让司乐司的人看到了又有了几天的闲话可谈。”
　　两人闲谈一阵，胡尚仪待司乐司的人回来后再交代了几句，两人便一起回了宫。胡尚仪在前对她叮嘱了几句：“按照淑妃受宠的程度，怀上龙裔之事想必也会提上日程，她的膳食须得格外注意…”
　　见她没有回话，胡尚仪回过手用了三分力度揪住了她的耳朵，胡善祥下意识道：“姑姑，疼！”
　　“我瞧你这耳朵长了也是白长，”胡尚仪也没真想怎么着，转过头虽有责备之意却是笑着嗔骂：“刚才我说什么你再重复说一遍，若有不对你今日就不准用晚膳。”
　　胡善祥抿了抿嘴，复述了一遍刚才她的话，半响轻叹，胡尚仪问道：“你叹什么气？”
　　“我是叹尚仪今日是不能罚我了！”胡善祥幽幽道，“我算算除了刚才，您已经有一月没处罚过我了。”
　　胡尚仪停住脚步回过身看她，好一会儿才凑近她轻声道：“要我罚你还不容易，你好端端的跑到司乐司，又跟我这嬉皮笑脸，这个理由已经可以罚你今日不能用晚膳。”
　　胡善祥向她看了看，眼波似水般在她面上划过，道：“可我在来之前吃了些点心，所以不吃晚膳也无妨。”
　　“那就罚明日的，”胡尚仪目光一凝，说完后不再看她往前方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身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道：“还不走，要我找人抬你回去？”
　　胡善祥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与她一同回去时路过一个凉亭，胡尚仪被她拉了进去，发觉石台上酒菜都备好了。然后瞪了她一眼道：“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姑姑，我只是想跟你好好的待在一起。”胡善祥让她坐下，毕恭毕敬的倒了两杯酒，然后举起其中的一杯道：“认你当姑姑以来，我从未向您好好表示一番，所以这杯酒我敬您，感恩您不嫌弃将我视如己出。”
　　说完她一仰头已喝下一杯，她再倒第二杯时胡尚仪阻止了她，“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这酒也不必再敬。”胡尚仪眼中深情增添了几分，在夜色微风中与她共饮，这样的日子她从前从未有过，也如胡善祥所说只要有她在一日，就会让自己过得比从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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