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春

　　奚晏从时珩家出来以后，又备了一大碗肉，准备给李婶送去，这是那天就说好的。

　　但她刚准备出门，奚老三就从屋里出来，吊儿郎当的趿拉着鞋，闷着嗓子问她“你这又是给谁送肉去刚炖的肉我还没尝尝味儿，就先送给别人了”

　　奚晏也不理他，端着碗就往外走，从那天俩人吵完架，就没怎么再交流过，她干她的活，做她的饭。

　　她爹要是吃她剩在锅里的饭，她也不拦着，但要是让她像以前那样，专门做饭给他吃，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反正她也想清楚了，大不了当一辈子老姑娘，她一定要抗争到底，绝不会让他爹随随便便就把她嫁出去。

　　奚老三看她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再想想她这两天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弯腰捡起脚下的鞋，抬手朝着奚晏砸过去。

　　这虽然是他气急了的动作，但那鞋砸的极准，正中在奚晏的额头上。

　　奚晏被那突如其来的鞋吓住了，手里的碗掉在地上，“啪”的碎了一地，那碗里的肉也跟着滚了好远。

　　她呆立在那，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掉在地上的鞋，连声爹也没有叫出口，只低声问道“你打我”

　　前两天他羞辱自己，自己只默默忍了，没跟他对骂，也没干别的，这就助长了她当爹的威风了今日都对自己动手了，那往后还想怎么着

　　“我我……”奚老三看着她被砸红的额头，一时无言辩解，虽然动手是他冲动所为，但这手的确是动了，他也没法抵赖。

　　奚晏一手捂住自己的额头，一手从满是碗的碎渣儿和肉的地上，捡起那双砸了自己的鞋，又扔回了奚老三的身边，言语之中满是冷漠，“我搬去姥娘家住，你自己看着办吧。”

　　既然他都能对自己动手，那就是彻底隔断他们俩之间的父女之情了，以后各走各的路，谁也别管谁，他照顾不好自己，那就赖活着，她也没什么好顾及的。

　　奚晏绕过满地的狼藉回了屋，拿出一块方布，收拾几件常穿的衣服，打了个包袱，又把藏的银子和桌上的镜子都塞进包袱，抱在怀里又出了门。

　　整套动作花的时间很短，奚老三还愣在堂屋，看她出门，本来想要阻拦，但又拉不下脸，只能任由她出了门。

　　奚晏出了门就直奔向姥娘家，因为除了自己家，她只有这一个地方可去了，而且姥爷姥娘从小就疼她，她现在去伺候那两位老人，可比伺候她爹好多了。

　　她姥娘家离得不远，跟她家就隔着一个村，奚晏路上没歇脚，脚步也快，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奚晏进门的时候，刘于氏正在院里洗衣裳，看着她佝偻着腰，奚晏再忍不住，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声“姥娘”，声音里已经是带着哭腔。

　　刘于氏回过身来，看见是自己的外孙女，忙丢下衣裳，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

　　但走近一看，发现奚晏额头上肿了个大包，眼眶里还泛着泪花儿，她顿时心疼的不得了，用衣服擦了擦手上的水，又抬手抚上了伤口，轻声问道“我的乖乖，这是怎么了”

　　“被……被我爹打的。”奚晏话刚说出口，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出来，淌满了整张脸。

　　“什么你爹打的”刘于氏再确定了一遍。

　　奚晏轻轻点头，不停的抽泣，肩膀也随着哭泣声颤抖。

　　刘于氏那张原本温和的脸上顿时升起了怒色，心里把奚老三骂了无数遍，就差用手指着他鼻子，问他是怎么养闺女的，就靠动手打人吗

　　她越想越生气，拉着奚晏的手往堂屋里走，边走边冲着灶房喊“老头子，晏晏来了，你快点来看看。”

　　“啊卖盐的来了”刘老头儿正在灶房里忙活，他耳朵本来就不好，这会儿离得远了更是听不清楚。

　　“是你外孙女晏晏来了。”刘于氏抬高了声音，冲着屋里喊。

　　刘老头儿这才听清楚是谁来了，忙放下手里的菜刀，兴冲冲的出了灶房。

　　待进了堂屋，看清奚晏那张狼狈的脸时。他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嘴唇向下咧着，眉头紧紧皱起，一双眼睛也瞪的圆圆的，高声吼叫道“这怎么弄的谁欺负你了”

　　是哪个天杀的不当个人，下这么狠的手，把他宝贝外孙女的脸打成这样，这要是留个疤啊啥的，可怎么了得。

　　刘于氏替奚晏把包袱放好，对着刘老头儿抱怨道“这个一会儿再说，还不拿药酒过来先给她擦擦伤口。”

　　刘老头儿这才想起正事，拍了拍脑袋连声附和“是是是，伤口最要紧，我去拿药。”说着，便又一溜烟儿的出了屋子。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捧满了瓶瓶罐罐，他将那些药一股脑的放到了桌上，慌慌张张道“这也不知道涂上哪个好得快啊，要不都涂上点试试”

　　刘于氏白了他一眼，道“这要是都涂一遍，我们晏晏的额头可就成了外面的大鹅，头上长出个大包来。”然后从满桌的药里挑了一个，拿帕子沾了点，给奚晏涂在了伤口上。

　　奚晏被她姥娘那句话逗的笑了起来，衬着脸上残留的泪水，既可怜又可爱。

　　刘于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嗔怪道“刚才还掉金豆豆呢，怎么这会儿又笑了，还不快说说，你爹这是发的什么疯”

　　奚晏偷偷看了两人一眼，突然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儿说出来，她娘已经去了，再让姥爷姥娘管他们家的事总归是不太好。

　　刘老头站在一边，已经快急得上了火，一边搓手一边叹气“嘿，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说啊。”今天甭管是谁，这么欺负他外孙女，他绝对得找上门去收拾一顿。

　　“着什么急啊，你让孩子慢慢说。”刘于氏在旁边劝道。

　　瞧着俩人着急的样子，奚晏突然觉得是自己蠢才会想着瞒住这事儿，她姥爷姥娘是这世上最跟她亲，唯一会给她出头的人了。

　　想到这，奚晏也不再迟疑，把奚老三想把她嫁给村里的李一丁，因为她不同意，就说难听的话羞辱她，以及今天他打自己的事，一五一十的吐了个清楚。

　　从她开口说这些事开始，刘老头儿就一直在屋里走来走去，始终定不下来，现在等她说完，刘老头儿更是忍不住张口就骂“奚老三这个王八蛋，他配当爹吗他，能这么说自家姑娘能下这么狠的手”

　　刘于氏撇着嘴朝他使了使眼色，示意让他闭嘴，别当着孩子的面骂她爹，然后对着奚晏嘱咐道“没事，你往后就跟着姥娘姥爷，再不用受你爹的气。”

　　奚晏轻“嗯”了一声，靠在了刘于氏的怀里，刘于氏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又让刘老头儿赶紧去做点饭，孩子这么早就来了，指定还没吃饭。

　　刘老头儿也知道自己呆在这起不了啥作用，还不如让她们俩好好呆着，便又出门进了灶房，开始忙活。

　　他心里装着事，做什么都不安心，切菜的时候想把奚老三当菜剁了，煮汤的时候想把奚老三炖了，点火的时候又想把奚老三塞进灶台，直接把他烧成一把灰，连带着木灰一块撒进茅房。

　　他越想越来劲，觉得今天必须得把那个混账东西收拾一顿，才能解心头之恨，要不都对不起她早去的闺女。

　　想着，他又悄悄进屋，打着需要帮忙的名义，把刘于氏拉了出来。

　　刘于氏任由他拉着自己出了屋，十分不耐“我正安慰晏晏呢，你怎么总打岔，说吧，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都做好了，你端过去就成，我得去找奚老三一趟。”刘老头儿解释。

　　刘于氏看了眼案板上做好的菜，问“你找他干嘛？给你外孙女报仇去”

　　刘老头儿撸一把袖子，干劲儿十足“不然呢，今天我要是不去，他就以为咱们老刘家没人了，任由他欺负呢。”

　　刘于氏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对他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打得过奚老三表示深切的怀疑，但既然奚老三欺负了晏晏，是得给他点教训。

　　她顿了顿，看着他空空的双手，问“那你不带点家伙什儿吗？单用手打啊。”

　　刘老头儿挠了挠头，转身就拿了把菜刀，“这个怎么样”

　　“不好，太过了。”只是去教训教训奚老三，要是把人砍出个好歹，再因为犯了法被官府的抓走，那就得不偿失了。

　　刘老头儿又拿起锅里的铁勺朝她晃了晃。

　　刘于氏再次摇头，这铁勺要是拿去打人了，晚上就没法做饭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拿什么？”照他看，就应该直接带着菜刀去，就算不砍人，也得吓唬吓唬奚老三。

　　刘于氏没回应他，转身出灶房，取了挂在院墙上的鞭子递给他，道“拿这个，你使的惯，而且老黄牛都受不了它的打，别说是奚老三了。”

　　“这个好这个好。”刘老头儿得意的笑了，他赶了一辈子的牛，这打牛的鞭子用的是最得心应手了。

　　“成，去吧，可劲儿打，打伤了把他拖回来咱养着。”刘于氏十分大气的嘱托。

　　刘老头儿听完这话，像是得了军令，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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