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春

　　邻家的公鸡刚刚叫了两声，时珩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虽然还有点困，但他瞧着外面已经蒙蒙亮了，也不再在榻上耽搁，翻身下了床。

　　换好干净的衣裳，又盥漱完毕，他才点着半根蜡烛，做到了书桌旁。

　　桌上摆放着乱七八糟的名册，是他让想送孩子来读书的父母登记的，因为昨天忙完太晚，他还没来的及整理，想着趁现在这个功夫整理一番。

　　本着负责用心的原则，时珩兴冲冲的打开了名册，想对他仅有的八个学生进行一下全面了解。

　　但当他看到纸上满满当当的奇怪符号时，彻底懵了，他不是让那些父母登记下孩子名字和年龄吗？怎么还整出一堆画儿来

　　他拿着名册调转了好几个方向，左看看右看看，也没搞明白这到底是啥意思，这纸上画的曲曲折折的像是羊肠小路，难道这孩子是叫羊肠或者叫小路
　　还有这个像是竹竿、又像个棍子的画，那他家孩子叫竹子还是叫木棍

　　时珩自认平日里对画作的理解能力虽然算不得上乘，但对画的啥还是看得懂的，可是今儿个，真是邪了，他翻遍了整个名册，也没搞懂这画的到底是个啥。

　　他颇为苦恼的放下名册，揉了揉自己快看瞎的眼睛，突然觉得很有必要再重新认识一下自然万物，好看懂南溪村人的表达方式。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外面的天儿也亮透了，晨光通过窗户丝丝缕缕的射进来，将整个屋子都照的亮亮堂堂的。

　　颇受打击的时珩微微叹了口气，从圈椅上起来，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准备先去做点吃的，再回来研究那些独特的画作。

　　但当他到了灶房，看着屋里堆满的粮食和果蔬，又觉得十分好笑，这南溪村的人，不但表达方式独特，连束脩都不同一般，给的不是银子，而是自家种的的粮食果蔬。

　　想想昨天还有村民跟他讨价还价，认为孩子只是跟着读读书，也学不着啥干活本事，这束脩顶多值一袋粮食加一包菜。

　　时珩对此表示很无奈，但第一次教书，也没什么经验，人家说值多少就收多少喽，总不能死气白咧的再管人家多要一瓢米、几棵菜叶子。

　　既然菜都有了，时珩吃的也简单，煮了一把面条，烫了几根青菜，再放些盐，早食就算成了，这虽然单调了些，但可比他以前在边外的时候强多了，不用几天几夜的吃不上饭，也不用大冷天的还喝凉汤。

　　时珩正吃的惬意，外面那扇破旧的木门就“当当当”的响了起来，他心里还纳闷谁一大早就来敲门，等出灶房开了院门，就看见奚晏左手捧着个碗，右手抱了个罐子，正莞尔看着他。

　　她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裳，袖口宽宽大大的，已经洗的发白，却愈发衬出手腕的瘦弱，而手腕上那双拿着东西的手更是瘦削修长。

　　时珩愣了愣，慌忙把院门大开，抬手请她进来。

　　奚晏也不客套，朝他略点了点头，就进了院子，边走边说“家里做了点儿肉和小菜，给先生送些来，先生可不要嫌弃。”

　　她那天旁敲侧击的问了她爹，时珩送来的那两小坛酒，值好几两银子。
　　眼下她手里没那么贵重的东西可以还礼，只能先端来点儿吃的，等下次她抽空去了镇上，再挑些合适的东西还礼。

　　时珩想想自己正在吃的面，清汤寡水的，连点油星儿都没有，心里早就咽了不下八百次口水，但嘴上却十分克制，“姑娘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嫌弃。”

　　“先生不嫌弃就好。”奚晏跟着他进了屋，把东西放在桌上，刚掀开遮住炖肉的布，就瞄到了桌角那碗清汤面。

　　她抬头看了时珩一眼，小心翼翼的问“先生喜欢吃清淡的”看他那碗面，怕是连滴芝麻油都没搁，但自己炖肉的时候可是放了半碗油，也不知道他吃不吃这么油腻的。

　　“不不不，我什么都吃。”时珩忙出口解释，把那碗面推远了，又盯着她把住肉碗的手，生怕她再把肉端回去。

　　奚晏看着他的动作，强忍住笑意，把小菜的盖儿也打开，跟肉一块推到了面碗旁边，道“这肉炖了一个多时辰，吃着一点儿都不腻，还有这小菜，很爽口的，陪你的面刚刚好。”

　　时珩点了点头，由衷夸赞“看这成色就知道好吃。”肉炖成了红棕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还有那腌的萝卜，白生生的，入口必然爽脆。

　　奚晏看他对这些菜还算满意，暗暗松了口气，肉她在家尝过了，口味浓郁、入口即化，小菜也是她一如既往的厨艺水平，保管不会让他失望。

　　时珩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给自己送了吃的来，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朝她行了礼，一脸诚恳的说“多谢奚姑娘的肉和小菜，我一会儿就吃完。”

　　这话一出，奚晏再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先生慢慢吃，可不要撑着了，我先回去了。”
　　她今天特意用大碗盛的肉，估计着得有一斤重，而那罐小菜，整整一罐，今天他要是都吃完了，那不得撑死啊。

　　时珩听着她朗朗笑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太对，搓了搓手，开口道“我送姑娘出去。”

　　等奚晏刚出了门槛，时珩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名册还没个结果，说不定她能帮上忙，于是忙又叫住了她，问“奚姑娘着急回去吗？我这儿有点儿事想请姑娘帮忙。”

　　奚晏回过身来，歪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时珩则撂下一句“奚姑娘等一下。”便跑回了书房，把那本名册拿了出来。

　　看着他抱了本写着字的书要递给自己，奚晏忙摆着手往后退，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不识几个字的，这个我可看不懂。”
　　她没读过几本书，认识的字很少，勉强能写下来的只有自个儿的名字和笔画少的字儿，这么厚的书，她可看不了。

　　时珩顿了顿，把那名册翻开，指了指上面的画，解释道“我今天可不是让姑娘认字儿，是要让你帮忙认画呢。”

　　“认画”奚晏往前走了走，看着名册上画的乱七八糟的样子，更加疑惑，怎么他们读书人也用符号代替字儿吗？但他这画的也忒丑了，还没自己画的好。

　　时珩再次邀请她进屋，给她搬来了一把圈椅招呼她坐下，跟她说了这名册的由来，还有要她帮忙的事。

　　奚晏这才恍然大悟，在圈椅上坐定了，接过那名册细细观看了一番，发现大部分都能看懂，便爽爽快快的答应了帮忙。

　　时珩看她答应，也不迟疑，利利索索的便要把桌上的面和菜收走。

　　但奚晏看桌上的面还是满满的一碗，猜想他可能还没来得及吃早食，随意找了个借口劝道“这个我得好好看一下才行，先生先吃饭吧，要不面该坨了。”

　　“啊好，那你先看。”时珩满口答应，其实他在那肉香味的引诱下，早就饿得不行了，只是他没想到，奚晏如此善解人意。

　　时珩坐在桌前大快朵颐，这肉和小菜很合他的胃口，相比之下，他那碗清汤面简直是让人不忍下口。

　　而奚晏则捧着那本名册看的认真，时而低头沉思，时而仰头冥想，好像在思考什么大难题。

　　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整个屋子十分安静，都能听到奚晏的袖口蹭到纸张时的“沙沙”声，时珩抬头想找找那声音的来源，却只看到了她的侧脸。

　　她的脸上撒满了阳光，还能隐隐约约看到面颊上细细小小的绒毛，显得十分可爱，下巴的弧度则十分圆润，让人平平生出些亲近感。

　　在这样的情况下，时珩的那碗面很快就吃完了，他默默的收拾好了东西，又拿来纸和笔，才开口问她“看的怎么样了”

　　奚晏早就把那些画看了个遍，这会儿正在想别的事，突然被他打断，猛然抬起头来，疑惑的“嗯”了一声，随后回过神来，应了句“看好了，我说你写吧。”

　　时珩点了点头，将纸张铺在桌上，开始记写。

　　“王小山，12岁；胡水，9岁；叶二狗，11岁……”奚晏一张张翻过去，略掉了一些没用的内容，一一读了出来。

　　而时珩则越听越困惑，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水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有那狗，我还以为画的是老鼠，贼眉鼠眼的。”

　　奚晏起身走到他身边，一手指着名册上的画一边解释，“这一段曲线，旁边带着几个水滴的，就表示的是水。”

　　“水这难道不是小路吗？弯弯曲曲的，还有这旁边的怎么会是水滴，不是种子吗？”时珩立刻惊呼出声，表示十分不能理解。

　　奚晏则用手在纸上比划了几笔，告诉他这才是路。

　　两人离得很近，时珩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香料，但那丝丝缕缕的味道一直环绕在他鼻息之间，怎么也散不去。

　　这让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儿，连手中的笔都不敢多动，更不敢放松了呼吸，生怕一个不注意，那香味就涌进他的鼻子里，带走他周边的空气。

　　但好在奚晏并没有在他身边停留太久，只解释完了那些画，便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因为有了奚晏的帮忙，名册整理的很快，时珩再三对她表示了感谢，才将人送出了门，但人都走远了，当他再回到屋里时，还能闻到那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甩了甩头，将窗户打开，让外面的风肆无忌惮的吹进来，好散一散那让人发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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