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姝

作者:不如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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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


      步入房内,环顾四周,并未人影。

      但若仔细瞧书案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有支狼毫紫竹悄无声息挪动。

      赵姝身材娇小,躲在里侧屏风隔断厚,随着门被人打开,步子渐渐近,她心跳得越厉害。

      外头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若不点灯,很难发现那道人影。

      沈惊晏无声发笑,步伐一转,往前走了几步。书案处灯火明亮,半盏茶过去,屋内寂静,只偶尔听得翻书声。

      直到,尖锐簪子抵在颈侧,沈惊晏浑然不觉,目光未从书上离开片刻,“怎么,姑娘藏不住了?”

      “不知我是否该叫你一声,沈都知。”

      身侧人悄无声息出现,声音清柔,许久不曾开言,尾音有些哑涩,裹着碎石般犀利。

      沈惊晏握书的手指不动声色捏紧,甚是随意道,“会说话了?”

      赵姝目光凌然看着他,光影半明半魅落在她凌厉又柔和的脸颊,一双眸子盛着怒意,她有许多话想说,可临到唇边顿住,说不出合适的词。

      “不过,姑娘又何来此言,”沈惊晏应声将书搁在书案上,侧过身看向身侧的女子。

      她刚好站在宫灯旁,光亮将她侧脸照映,道不言明的温柔缱绻,可难掩眼中愠怒,唇角扯出讥讽,“怪我蠢笨至极,近两年还没想不明白你的身份。”

      两省都知,统领前省后宫宦官。更重要的身份是本朝帝王身边总宦,侍候帝王起居日常,皇上发往天下的旨意,都知都能轻而易举知晓。

      换个意思,他除了不是男人,却比天下所有追逐名利之人更能靠近权利。

      后宫嫔妃若见帝王,或多或少都得经过宦官两省都知。

      虽说伴君如伴虎,赵姝没想到,沈惊晏竟伪装得这般好,“怎么,私自窝藏先帝公主,想等着哪日将我送出去,将功赎罪?”

      她笑着笑着,神情悲苦,以至于悲愤时杀心在这一刻涌出来,攥住手中玉簪往沈惊晏最弱的脖颈刺去。

      原来死活不要自己离去,是为了给他留一个保命符。

      银簪稍稍离开他的脖颈,以便更用力地扎他。

      此时,赵姝不再心软。

      短短瞬间,原本坐着的人不知何时起身,快得无影无踪,他手臂一掀,玉簪落地碎成两段,赵姝也如玉簪般,半个身子被人压在书案上。

      近在咫尺温热呼吸让她如临大敌,她偏故作镇静,怒瞪来人,一只手被人压住下颌,牙口抑制不住微张。

      沈惊晏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她心口,白日里温润嗓音带着一股蛊惑的力量,气定神闲,“这里,跳得太快了。”

      “无耻。”

      她从小被以端庄娴淑教养,饶是现在气急,骂人的话愿难以启齿。

      沈惊晏也不白担无耻罪名,直接着实了。他问赵姝,“您是想,我依旧唤您一声姑娘,还是‘公主’呢?”

      他有意将‘公主’二字咬重。

      赵姝呼吸一滞,动用浑身力量也想让眼前人过得不好,哪怕稍不如意,自己心里也能舒坦点。

      可是双手被他轻而易举控制住,举过头顶,剩下尚且能动的双腿,在还没行动时候,被他整个人往前,以一种难堪无礼粗鄙的方式分开。

      一瞬间,四面八方涌来的气如潮水猝不及防将她席卷。

      赵姝气红了脸,狠狠咬着牙,忍着身子的不适,从齿缝吐出两字,“沈、惊、晏!滚开!”

      这话对禁锢住赵姝四肢的人来说,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无用得很。

      沈惊晏单手将旁边的烛台挪近,他亦俯身来,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眼底如幽幽古潭,望得人骨子里森凉。

      昏黄灯火将两人凑在一起,赵姝面色晦暗,试图用一汪怒火来讨伐骗子,这般无知愚蠢的想法被沈惊晏看透。

      他毫不在意笑笑,目光一寸寸掠过赵姝的脸,借着灯火观察她细微表情。

      数十个弹指之后,沈惊晏松开她,慢悠悠道,“我即便骗了你又如何,先朝公主死得死,饶是有幸活着,稍有姿色被皇帝充入后宫,堪堪平庸的赐给藩属王为妾,那你说说,若非我这无耻之徒,还能有你这安逸享乐的日子吗?”

      他这话不再可以存有敬意,而是客观而又冷静无情道明赵姝目前的处境。

      赵姝在自己记忆中虽是安静沉稳,可一旦有人触及自己底线,她也算巧舌如簧。如今,被沈惊晏两三句定住。

      许久了,久到赵姝自己都忘记了皇宫帝王将侯面上君子仁义正派,骨子里低俗风色。

      屋内回归彻底寂静,赵姝闭眼,旁侧烛火熄灭,眼前如墨般黑暗。

      不过片刻,屋内响起低低哭泣声,刻意压抑,如同闷在数年的苦果堵在胸肺,浸湿衣襟。

      原本悬挂在心口的石头狠狠落地,砸得她五脏六腑尖锐刺痛。

      前世她无奈仍旧,缠绵几年病榻撒手离世。如今才过了两年好日子,可回头来,自己仍旧如笼中雀,躲不开生而带来的身份。

      赵姝企图问沈惊晏如今朝堂之事,早在两人那夜点明身份之后,他也不必费力气再扯理由搪塞自己,这些直接掠过不答,“若您还想过如今安生日子,不该问的还是别问了罢。”

      “如若我偏要问呢?”

      赵姝瞒了两年能说话的事情,情急之下显露,她也不含糊,但凡沈惊晏在府里,她便派人去请他来,省却了以往自己以书信代话的繁琐。

      是以此,她也渐渐脱落之前沉闷性子,在沈惊晏跟前格外聒噪起来。

      “沈惊晏,这是你的真名罢?”娇软温言中总是夹枪带棒,带着几分嘲笑讥讽,赵姝太过急切,以至于她不想忘了自个儿已不是宫中尊贵的公主,“你是如何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将我拉出来的?”

      “沈惊晏,你到底是有手段,年纪轻轻就能得到皇帝信任。”

      “沈惊晏,你究竟要做什么,你看似什么也不要,可万事谨慎。为何不让人知晓我?”

      一个一个疑问如纷飞雪花朝沈惊晏撒去,扰得他头疼不已。

      原也映碧奇怪过,姑娘好似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以前与先生相处不过平淡,如今大有拉着先生谈论架势。

      “姑娘……”

      赵姝坐在池边假石上,盯住池内一株荷花入了神,身边人叫了她几次,她肩膀才一抖,但不转过身来,语气烦躁:“我说了,不喝!”

      “可是先生说,这药对您身子有好处。”映烟不死心开口,劝慰道,“这药太灵,您如今嗓子也好了,临插一脚,还请姑娘再坚持下吧。”

      “拿走。”

      “姑……”映烟在后急得不行,随即话语一转,“先生。”

      赵姝这才回过身,沈惊晏换了一声靛色常袍,颀长的身形站在三步之远。他从映烟那里端过药碗,随后吩咐四周的仆妇下去。

      夏日的风不凉,吹过荷花池带过一阵沁香,可沈惊晏端着药轻而易举踏上假石,稳稳当当仪态不乱的坐在身边,苦涩药味瞬时让赵姝皱眉。

      赵姝睨他一眼,示意十分明显,像是再说,‘你知道的,我没病。’

      可,不听话舀了药的勺子递在唇边,尚有热气,苦涩味不可避免冲入鼻息,赵姝扭过脖子,以实际行动抗压。

      “姑娘将药喝了,对自己有好处。”沈惊晏语调平淡,很平常说道:“若此时不喝,每隔一刻钟,再下便叫人送一碗药来,直到您将它喝下去。”

      两人如此僵持。

      这喝药这事上,往往赵姝最先熬不住,伸手朝他去,自己拿着碗喝。沈惊晏故意同她作对,将手往后挪,勺子仍旧在她嘴边。

      摆明了要亲自喂药。

      赵姝彻底恼了,“沈惊晏,你别得寸进……”

      话没说完,苦涩味瞬时在味蕾上炸开,赵姝抿紧双唇,被迫将那口药咽下去。随即起身要离开此地,远离同他待在一起的是非之地。

      自从许正中往沈府送了几箱子金玉珠宝,这事儿在底下一圈人传遍,陆陆续续有人往沈府递东西进来。不过在门房一一被回绝,也有硬送进来的,来人直接把一个半人高的箱子放在沈府门口,也没留姓,直接走了。

      沈惊晏不在府上,赵姝去瞧了那些人的礼。才发现皇帝身边的都知位置当真是个油差,连户部侍郎都悄摸的来巴结。若非没将上面一层珠宝拂开,赵姝还真没发现藏在里面的书信。

      拆开看,户部侍郎李自澜竟然是想从沈惊晏这里买官。

      皇帝以恩准现任户部尚书致仕,底下肯定补上去一个人,户部底下左右侍郎实力相当,明争暗斗都想升上去。赵姝不得有瞪大双目,捏着书信的手指有些发抖。

      沈惊晏不过是替皇帝办事的宦官,当真有如此权利?

      赵姝将信放归远处,回房想了半晌,唤来映碧,“告诉门房,以后谁再送东西,记下名字再将东西留下。”

      映碧得了令,可没会儿丧着脸回来。

      “姑娘,他们说不收礼是先生吩咐下来的。若是听了您的,回头先生怪罪下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再传,若不听我的,此时我便能让他们即刻滚出汴京城。”

      沈惊晏回府,管家是年过四十的仆妇,将赵姝这两日所做之事,事无巨细都告知主人,自然没有略过有人送礼来被姑娘收了和言语门房一事。

      书房内,这回里头燃起灯,一道倩丽身影映在轩窗上。

      沈惊晏推门进去,书案旁小片空地被散着微弱光亮的东西挡住去路,蔓到屋内紫色衣裙下。抬头,赵姝站在一堆珠翠宝玉之上,陡然增长了身高。

      “沈惊晏。”赵姝站在那一侧,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此举疯癫。

      价值千金的物什如粪土被人扔在地上仍旧发出不同凡物的鲜艳光色,衬得对面女子玉容花貌,

      他伸脚踢了踢地上琉璃串珠,发出轻响。随即一脚踩上去,不少精贵之物碎了裂缝,他亦不心疼,如履平地地走。

      行至赵姝跟前,“喜欢这些东西?”

      赵姝仿若听到笑话,但一脸认真点头,“许久未见这些东西,原我也是俗人,看着这些倒也觉得可人,想时时都看见,就摆在地上。”

      “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多抬一些来。”沈惊晏了然,伸出手将赵姝从上头牵下来。

      赵姝倒是拒绝,“明日我便不喜欢了。”她嫌烦甩开来人的手,轻松往后跳退下去,从信封微举,“沈惊晏,这些东西能换一个户部尚书的位置,那派人去找我兄长,又需要多少金玉珠宝?”

      “姑娘,我所言非谎。早已告诉你太子已死,尸骨无存。”沈惊晏不在意那封信,转过身去,将屋内的烛火统统点燃。

      赵姝跟在身后,目光坚定,始终不信沈惊晏给自己的回答,她固执己见,“你要什么?”

      吱哑一声,有人将窗向外推开,凉风一下灌入室内,散去屋子闷热。沈惊晏坐在窗边小榻上,仿若听到笑话,指了指她手中的信,又指了指地上,“我能左右户部尚书之置,若有心银财,自有人源源不断上赶着送来。我要什么?”

      他将赵姝的话喃喃重复一遍,笑看向她,“要美人吧。”

      话出口,即覆水难收。

      屋内陷入刻意的寂静,赵姝听清楚他所要,如同一桶冷水将她泼在原地,她仍旧不为所动,吓愣在原地。

      良久,赵姝看向沈惊晏,俊朗温润,丝毫不见宫内那些人身上的一股奴气。

      可这又如何,他是个阉人。

      于是,赵姝从唇齿间冷冷地蹦出两字,“恶心。”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

      门口一道影子晃动,沈惊晏声色一凛,“什么人,滚进来。”

      一个小丫鬟从门口踉踉跄跄跑进来,慌张看清楚沈惊晏的位置,他一双眼目阴鸷可怕,吓得她膝脚一软,扑通趴在地上,“先生饶命,先生饶命。”

      沈惊晏仍旧坐在榻上,手中拿了一本书,无情说道,“杀了扔出去,还是扔出去杀了再饶,自个选一个。”

      丫鬟身子抖若筛糠,“只要都知不嫌弃,奴婢愿解衣侍奉您。”说着,直起腰来,可还是不敢抬头,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裳。

      沈惊晏没有阻止她,很快丫鬟上半身肌肤露出,只剩脖颈后肚兜打了个结。

      “哦?”沈惊晏一改方才凶狠语气,终于舍得抬起眼皮,瞧了一眼丫鬟,笑了,“你不怕我是个阉人,毁了你?”

      “先生是清风明月的人,世间能有几人比得上您。”丫鬟弯腰,慢慢地试探着爬过去。手掌膝盖不免触碰地上的东西,膈得皮肤刺痛通红。

      越来越近,一只手抬起来,还未碰到乌靴。

      一计重物落下,落在金玉翡翠琉璃银器上,发出细密声响,惨叫锥心应声而起,凄厉哀嚎。

      沈惊晏弹了弹衣袍上不存在的灰,站起身扔下一句话,鄙夷道,“绕是我下贱之身,尔等又比我好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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