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小饭馆

　　这一年的冬天比以往来得更早，也更寒冷。温室效应的副作用不只作用在夏天更热，同时也让冬日的寒风更为凛冽。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鹅毛大雪，直至今晨仍有些许晶莹的小雪花飘飘洒洒。东陵城的人们沉浸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清醒，两道身影却早早就行走在东陵城的街头，一金一白。

　　他们走路的速度不快，但短短几瞬便从桥这头走到了桥那头，平整光滑的雪地上也没有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脚尖轻点的凹陷不多时便被覆盖。

　　两人最终停留在东陵城最老的一条街，东街上。白衣男子突然停下，随手扔出一根鹅毛，白色的鹅毛与雪花融为一体，在空中盘旋了几个来回，便悄然落地。

　　埋头赶路的金色身影，一时不察，直直地往白衣男子身上撞去，被透明的光罩挡下，往后晃荡了一下稳住身形。

　　“白泽，你就不能换个颜色的衣服吗？非得穿白色，大冬天的晃眼睛...”金衣女子深谙话术，先发制人。

　　“貔貅，我是白泽啊。”白泽好脾气地说道。

　　“我叫貔貅，我也不爱穿皮衣啊...”貔貅小声嘟囔。

　　从白泽后面走出来，貔貅望向前方，不确定道：“是这吗？”

　　两层高的小木楼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挺立着，古旧的房檐不堪重负，时不时便滑落下一大块雪块。之前的人走得匆忙，木质的老窗并没有被关紧，随风的节奏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木楼的两边各耸立着一排的商业用房，似乎是城区规划时限制了高度，两边的绿瓦青砖房最高不过两层半。彩色的琉璃玻璃在天色的映衬下，发出好看的颜色。随着路灯的熄灭，大红灯笼的红也从鲜红转为暗红。在保证古色古香的同时，又引入了现代化的气息。

　　貔貅很难不把眼前的木屋与旁边的青砖绿瓦房做对比，21世纪了还有这样的“危房”着实是她没想到的。貔貅侧转的身子明晃晃地表现出她的嫌弃。

　　这么破败也是白泽没想到的，他更想不到自己和貔貅在这会有什么机缘。白泽暗叹了一口气，自己也就算了，首先得把貔貅留下来。

　　“这是黄怡然给你留的房子。自黄家三口离开至今已有三十年了，这座木屋还能保存到现在已是不易。”说罢，白泽上前推开木门。

　　积年的灰尘似是找到了一个倾泻的方向，一股脑地冲向大门。灵力和洁癖孰轻孰重，不是一个需要犹豫的问题。一个清洁术，老房子里的灰尘、蜘蛛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门的声音和来自大妖施法时泄露的气息，惊醒了木屋里另一群原住民。老鼠家族在木楼上来来回回，“嘎吱”声和“吱吱”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有慌不择路的碰撞声。

　　貔貅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暴躁，转头打量起木屋内的情况。

　　木屋虽老但却不小，先前的家具不知是被变卖，还是被人拿走，移去灰尘后也没什么其他的装饰，更是显得空荡荡的。仅剩的柱子上的木雕精致犹存，透过那些精雕细琢，貔貅依稀看见了黄怡然曾向她描述过的场景。

　　貔貅刚醒来时，记忆全失，灵力不足，只能勉强维持着幼童的形态。上古大妖受尽了天道的喜爱，化形时显得淋漓尽致。两个娇俏的丸子头，清澈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殷红的小嘴，脸颊两边的婴儿肥尽显娇憨。五头身的小人儿坐在门边，夕阳的映衬下，既孤独又可爱。

　　黄怡然擦干净最后一张桌子，放下抹布，在围裙上擦干手，坐到貔貅的旁边。“小皮，你也想家了吗？”

　　貔貅转头看着黄怡然，时间的沧桑悄悄爬上她的脸庞，细看还可以看出几分年轻时的清秀。貔貅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该去向哪。连名字都是模糊的两个字，却被黄怡然错认为“皮秀”。

　　黄怡然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貔貅看不懂的怅惘：“想不起来也不要紧的，这里也是你的家啊。”

　　黄怡然目光看向远方，好像在看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夕阳，又好像是在怀念什么。她轻轻地开口，话语声还未落地就被风带走。

　　黄家世代做厨，据说祖师爷是从宫里出来的御厨，在东陵城已有百年历史。辉煌时也曾拥有好几座大酒馆，然而到黄怡然父亲那一代，已没落至只剩下唯一的小饭馆。

　　白天，黄父在小饭馆里下厨做菜，黄母招待客人。晚上，一家三口在小饭馆的二楼生活。

　　黄父的厨艺仅能维持一家三口的正常生活，重现祖上辉煌对他来说有点强人所难。但黄怡然不一样，在其他孩子嫌弃油烟味过重的时候，她就主动围绕着父亲的灶台打转，宛若一条小尾巴。

　　厨师世家传男不传女是默认的规矩，然而，黄家传到黄父这一代，黄父的厨艺也不足以让外人拜师，况且早已没落至此，又何必死守规矩。黄父和黄母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满足黄怡然的心愿，教她厨艺。

　　黄怡然对厨艺的热情和她的天赋成正比，学厨一年后，尽管刀工还不及黄父的一半，厨艺却已经远超黄父。

　　每到黄怡然休息的日子，小饭馆的生意就会爆火。往来的人络绎不绝，就算小饭馆里没有位置也不轻易离开，大排两条长龙，一队的人前后交谈，言语中不乏对美食的期待。一队的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大碗，他们家在附近的人，打个菜回去直接下饭。

　　家里渐渐有了余钱，将已经开始破损的小饭馆大肆维修了一番。也因此引来了城中恶霸的注意，恶霸不仅看中了黄家的生意，更是觊觎逐渐张开的黄怡然。

　　吃霸王餐，假装吃到苍蝇、蟑螂，拦截威胁小饭馆的客人，所有下作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黄家也曾试图报警，等来的不是警察，而是收到线报的恶霸。恶霸手下的小喽啰拦住黄父黄母，恶霸就在他们面前，小饭馆里肆意打砸桌子、墙壁。一下又一下的重击，在黄父心中烙下了深深的阴影，他无法重现家族辉煌，连最后的小饭馆也守不住，一时气血攻心，无力地瘫倒在地。

　　看不去的小饭馆的老客人指点他们搬家，黄母果断下了决定，带着病弱的黄父和黄怡然连夜坐上火车，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

　　离了小饭馆的黄父身体每况愈下，除了厨艺，没有其他手艺的黄家三口只能依赖着以前的积蓄生活。再开饭店又引来别有用心的人怎么办？黄家三口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黄怡然想到了卖包子，走街串巷地卖包子，谁能盯上他们呢？所幸这次再没遇见城中恶霸，黄家三口在新城市扎下了根，又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小饭馆。

　　二楼的声响消失了，貔貅从回忆中清醒的时候，白泽也将四周打量完毕。

　　“貔貅，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除了岁月的磋磨什么都没留下。

　　貔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难道不是你说我在这里有新的机缘吗？”

　　白泽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机缘是一回事，条件艰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修缮旧房需要用人类的方式，用灵力是...”貔貅的嘲讽溢于言表，白泽假装没看见地转了个头。

　　“你要是能用灵力弄好，我也不介意。”貔貅淡淡道，脸上显然写着“你行你上”四个大字。

　　现代社会灵气稀疏，自打建国以后就没有妖精出世。貔貅和白泽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苏醒，但醒来后灵力明显受限大减，轻则无法动用法术，重则连人性都无法维持，只能保持没有理智的兽型。

　　貔貅所恢复的大半灵力都来自黄怡然，还得多亏黄怡然把小“皮秀”对貔貅的喜欢看在眼里，在小饭馆里立了貔貅的侍奉，不然貔貅非但解释不了自己为何迟迟不能长大，还要想办法换个去处。

　　白泽则是幸运地在没有人迹，但灵气程度稍微高一点的深山密林中苏醒，饶是这样也修养了几十年，才能化成人形。。

　　“那你有钱吗？”这是个现实问题，钱可是人类社会必须的好东西，但白泽是没有。

　　貔貅轻轻瞥了白泽一样，白泽很好地接收到她的意思，明白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笑话，她可是走在路上都能捡到金子的貔貅啊。

　　但是，白泽猜错了。这一世貔貅还真没在路上捡到过金子，顶多是小时候刮刮乐，五毛钱中了五块钱。

　　貔貅有点肉痛地拿出黄怡然给她存的嫁妆，尽管她再三表示过自己不会和人类成婚，但没钱难倒大妖，该花的时候还是要花的。

　　作为回报，貔貅在暗地里给黄家子孙加了一份貔貅的祝福，只要黄家后代没有出现作奸犯科的坏人，貔貅的祝福虽像以前一样保证黄家财运亨通，但平安顺遂倒是绰绰有余。

　　白泽有点羡慕，但白泽不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嗯？你不留下来？”貔貅疑惑地看着白泽，自己有黄怡然给的小金库，灵力恢复的越多，财运就越好。

　　可是白泽呢，除了算卦啥也不会，十次能算准五次，还是运气加成。原本“知天下”的本领也因知识更新没赶上时代变迁，毫无用处。

　　白泽走出门，看向东边日出的那片天，深沉道：“我有预感，东边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哦。”貔貅冷淡地回了一句。她只是看白泽身无分文，现今社会又只有他们两个从传说中走出来的神兽，想着相互帮助一下也不错。白泽不领情，她也不强求。

　　盘算着如何修缮小饭馆的貔貅，好一会儿才发现身边迟迟没有任何动静。貔貅皱着眉，偏过头，问，“你还不走吗？”

　　白泽有点难以启齿，清隽的脸庞上满是挣扎：“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可以啊。”貔貅痛快答应。

　　简单程度大大出乎白泽意料之外，果然还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来不及感叹人类对小气抠门貔貅影响至深，竟能让她大方助人。白泽在身后比耶的手还没放下来，眼前出现的一张纸条，成功让他上扬的嘴角变得僵硬。

　　“这，是什么？”白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纸条和貔貅镇定的脸。

　　[我白泽今日借貔貅两千块钱，日后还一万！立此为据...]

　　“一万？翻了五倍？！！”白泽震惊地叫出声来。他从出世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多钱，身上唯一的一块钱硬币还是在山里捡的。

　　彼时白泽还不知道现代社会有“高利贷”这一说法，但这么高的利率，可就不是在欺负妖吗？！

　　白泽之前淡定的大妖模样全然消失，气鼓鼓地双手叉腰，眼睛眯起，等待貔貅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貔貅镇定自若的点头，还颇为可惜，道，“我本来想的是十倍，看在你帮我的份上五倍就行了。”

　　言下之意，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还是看在我们同是活到现在的大妖的份上，也许以后也就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貔貅悄悄叹了口气，怎么就是她和白泽呢？

　　“我都帮你找到黄家的小饭馆了，你还要五倍？！那你还没给我酬劳，我付出了劳动帮助你，你怎么能不给钱！”白泽气得直跳脚。

　　自己本着他乡遇故知的情分，乐于助人，热心出手。结果，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赚我钱！

　　“我给了呀，貔貅的祝福。”貔貅对着白泽的口袋勾了勾手，一尊小貔貅的金像跑了出来。
　　金貔貅圆溜溜的大眼睛正对着白泽，金灿灿得反着光，可爱极了。

　　白泽有点无语：“你给我送祝福有什么用，是觉得我的运势没有你好吗？”他白泽，好歹也是堂堂一代神兽，地位崇高，象征祥瑞。

　　冷风从门口、窗口呼呼地灌进来，给白泽发热的头脑降了一点温度，让他稍微清醒一点。白泽想实在不行，自己沿街算卦也不是赚不到钱，但想到自己的命中率...害，妖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是我听说金子还挺值钱的。”貔貅抓着金貔貅上的红绳，一晃一晃的，像极了在湖边抛下诱饵钓鱼的老渔民。

　　“要！我又没说不要！”白泽脑子还没转过来，话就脱口而出。眼睛一亮，不屑的神色全然消失，剩下的是看着金子的财迷模样。

　　白泽小心翼翼地从貔貅手中接过金貔貅，视若珍宝，这是貔貅的祝福吗？这可是金子做的貔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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