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男人

　　那时我十二岁，受电视剧的启发手写了一封长长的情书，其中有一半之多是“你的眼睛又大又亮，让我想要亲一亲。”“你的头发真好看，我想要摸一摸”之类的废话，将肖念从头到脚夸奖了一番后，我十分矜持的在最后表明心迹，“我喜欢你，想要和你交朋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这一句是我用带香气的荧光笔写的，叫做突出重点。
　　我将这封信小心翼翼地藏在书包的夹层里，打算同肖念一起回家的时候塞给他。一来是那个时候身边没有其他同学，只有我们两个，我的胆子要大一些，二来，尽管他当面拒绝了我，我也不至于那么丢脸。
　　那天放学一切如常，我和他告别好友，两个人穿过密集的人群和熟悉的街道。因为总想着那封信，心里像装了一百只蝴蝶。我不开口，肖念也像心事重重，两人走得静悄悄的，在步入小巷后，身边更是悄然。
　　我正欲开口时，却见肖念转过身来，他的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我问他；“你怎么了？”
　　“最近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他凑近我，一只手掩在嘴边，压顶声音说道。
　　我睁大眼睛，条件反射的回头看，他一把拉住我，警告我说：“不要回头，他会藏起来的，你不要被他发现，当心他出来害你。”
　　我听他这么说，只觉一股寒气在身体里流窜，手脚冰凉，连看这条走了千万遍的小巷都觉得比以往更加幽暗恐怖几分，仿若鬼气森森的冥府之路。
　　我颤抖着声音问他：“那我们要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你家近一点，我们先到你家去吧。”他说。
　　我点点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点。”于是两人我搂着你的胳膊，你抓紧我的手，连体婴似的向前走着。
　　好在这一路有惊无险，两人顺利到家。
　　回到家里，我们两个立马跑到我的房间里，将门窗都反锁起来，并且不约而同的爬到床底下，这是我们能够想到最安全的地方。
　　“你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肖念悄声问我。
　　“我也不知道，她有时候回来得早，有时候回来得晚。”我回答他。
　　“那怎么办？没有大人我们怎么办？我就不敢回家了。”他漂亮的脸皱成一团，眼圈顿时红了，像要哭出来了一样。
　　我赶紧抓住他的手，像握住了一块冰，“别怕，你今天就睡在我家里，阿姨很快就会回来给我做饭的。”我安慰他。
　　他看着我，点点头。我看见眼泪在他的眼眶里转啊转，最终还是落下来，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砸在地板上，他这样无声的哭着。
　　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他看起来脆弱得像个瓷娃娃，我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怜爱之意，学着妈妈的样子抚摸他的头发，轻轻地说：“别怕，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我能够感受到他在发抖。
　　我们在床下等了很久，我看见外面天渐渐暗下来，房间里寂静无声。肖念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看着他的睡颜，忽然想起我书包里的那封情书。但此刻我已经不想将它交给肖念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小小的脸蛋，风干的泪痕，看他像个团子一样蜷缩在一起，觉得世界都停止了转动。这天地里只有我和肖念两个是活生生的，唯有我和肖念。我躺在他身边，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声。我感觉自己像一位守护着宝物的山神，身体里的一切情绪都消散了，唯余平静。
　　我开始想念莉莉，我的妈妈。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做饭的阿姨在六点的时候用钥匙打开了门，肖念像兔子一样被惊醒了。
　　“阿姨回来了。”我惊喜的对他说，边说着边爬出床底。他慢慢爬出来，问我：“可以让她送我回家吗？”
　　“当然可以，我和你一起去。”我牵着他的手，一起走下楼。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肖念的妈妈。和我曾经照着肖念的样子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很瘦，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瘦，几乎是一副骨头架子。她的头发披散着，脸色苍白，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大病。
　　她用干裂的嘴唇向我们说了声“谢谢”，然后将肖念扯进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真没礼貌啊。”阿姨在我身后抱怨了一句。
　　我没有在意这件事，满脑子都是她那张麻木空洞的脸。
　　夜里，我在睡梦中毫无预兆的醒来。我睁开眼，看见顶上的天花板，室内一片灰暗，床头柜上的闹钟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泛着铁质冰冷的光。屋里有一种压抑的气息。
　　天还没有亮，我坐起身来，跑到窗边，拉开帘子看向窗外，窗外月朗星稀，月光似水，落在千万人家的屋顶上。我发现对面人家的阳台上竟养着几盆花，那细小的身体在夜风里颤抖摇摆着。我不由得联想起肖念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他现在怎么样了呢，是不是安稳的在妈妈的怀里睡去。我默默注视那些风中摇曳的花朵。
　　忽的，我觉察到一种诡异的感觉，我的身体几乎是本能的在意识之前作出动作，向下望去，一个男人直挺挺的站在我家院子外。我顿时毛骨悚然，难以站立，一时间竟然忘记躲避而是笔直的站在原地，就在窗子后面，像是挑衅一样的和他四目相对。
　　他盯着我，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像是发着光，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觉得我已经无法控制我自己了，这具身体僵硬着，大脑也被麻痹。我看着他，我们相隔很远，但我看他时，这点楼上楼下、院里院外的距离仿佛消失了，他的脸像就在我的面前，感觉只要我挪动一下，他就会进来掐住我的脖子，或者作出更加可怕的事情。
　　我们两个这样对视着。忽然他冲我笑了一下，做出要翻越围栏的架势。
　　“啊—”我终于清醒过来惊叫着躲到被子里。

　　“怎么了？怎么了？”阿姨被我的叫声惊醒，跑到我房里来，她随手把灯打开，灯光将屋里的阴影驱散，室内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我哭着从被子里跑出来扑到她的怀里，指着窗外说：“窗子……有人……”我已然泣不成声。她闻言立马跑到窗边，将外面扫视一圈。
　　这是已是深夜，万籁俱寂，路灯下连一只猫儿的影子都看不见，更不要说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了。见此，她松了一口气。
　　她蹲下来捧着我的脸，用拇指轻轻擦去我的眼泪，轻声安慰我说：“不要害怕，窗外没有人，嘉嘉只是做噩梦了。”
　　“没有，我真的看见了，他还想爬进来。”我辩驳道。
　　“好好好，没事的。”她说，“阿姨今晚陪你睡好不好，如果有坏人我就帮你赶跑他。”她刚从被窝里起来，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朦胧，看起来十分疲惫。
　　我点点头，睡在离窗户更远的一边，将另一半留给她。当夜我搂着阿姨的胳膊很快就睡着了，因为身边有个人陪着的原因，这次我睡得十分安心。

　　阿姨在我上学后，将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莉莉。尽管阿姨没有看见窗外的人，认为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莉莉还是吓了一跳，“这种事情还是要小心一点。”莉莉对阿姨说，“我之前就不太放心，虽然学校离家里不远，但是让一个小孩子自己走，还是不安全，你以后还是负责接送她上下学吧。”阿姨面露难色，但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我发现肖念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虽然行为与往常无异，但就是能感觉到他今日和以往有很大不同，他身边的气氛比以往更轻松。这一点，很多人都察觉到了。
　　下课后，我好奇的跑到他座位边上，问他：“你今天有什么开心事吗？”
　　“我妈妈要来接我。”他合起语文课本，开心地对我说，“我对她说了有个坏家伙在跟着我，她就说之后都来接我回去。”我听着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瘦弱的身影，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的样子，我很想问肖念他的妈妈是不是生病了，但害怕坏了他的好心情，于是只是说了一句：“那真是太好了！”
　　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像以往一样轻松愉快的渡过，该上课的时候上课，课间的时候玩闹，偶尔吵架了就赌气说“再也不和你玩了”但第二天就会和好。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假期的时候，莉莉也渐渐闲下来，和以往一样带我到乡下外公外婆那里去玩。
　　时间长了，我渐渐也忘记了这一段小插曲，开始怀疑我那天所见不过是受惊吓而做的噩梦，甚至开始质疑肖念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想这会不会是他想要获得妈妈的关注而编造的谎言呢？以前我就经常因为莉莉很久没有回来看我而编造一些谎话，当然最多的就是装病，百试百灵。有些时候莉莉明知道我是装的也会顺着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满足我的要求。
　　我有一次问阿姨：“为什么妈妈不拆穿我呢？”
　　阿姨说：“因为你是她的女儿啊，因为她很爱你也很了解你。”
　　因为她很了解我，所以不拆穿我，因为她爱我，所以满足我。我只要想着莉莉很爱我，就觉得很安心，很甜蜜。
　　然而当我在乡下优哉游哉的度过假期时，肖念却陷入了另一场恐慌之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