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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因为我们都不能做后患无穷的事情。”牧江流没有因为对面坐着个孩子而有丝毫轻慢,“我那时候遇到了一个非常大的工程问题,几乎赔的倾家荡产,但不敢让他们母子知道,只能想办法补这个亏空,所以我不敢。而你父亲…”
林清野终于肯抬起头。
“你父亲当时似乎是被什么事情所困扰,没有人敢跟他合作,只有我愿意冒着风险赌一把,所以他非常需要我这个合作伙伴。当时跟我接触最多的其实是你姑姑,因为你父亲很忙,偶尔才能见到,就在他出事的前一晚我们刚刚见过,他应酬时喝了点酒,很高兴地说第二天跟我一起去看完工程以后要带儿子去玩儿,已经答应那个小家伙很久了。”
牧星河的手紧紧地抠在妈妈肩膀上,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但我第二天等来的却只有一场讯问。”牧江流又掏出一沓纸推过去,“这是我们之间所有的往来交易文件,事情定性以后我还去看过你爸爸,其实他脾气并不是很好,办事也有些狠绝,但我还是由衷地希望他平安无事,因为我当时很需要他。”
直到面前的桌子被水杯磕出一声脆响林清野才回过神来,见牧星河放下杯子坐到自己身边。
心里随即便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接近地面,耳旁不再有呼呼的风声,终于落回了人间。
“过去这么久了,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验证什么。我知道我的解释也是徒劳的,但为了星河,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我第二天在警察局门口碰见了你在等你母亲,你那时候只有这么高,”牧江流伸手比划了一下,“跟星河差不多。我是一个父亲,面对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心里有些难受,便蹲下跟你聊了几句,直到你母亲跟一个警察出来,一把从我身边拽走了你。”
“我们…见过?”
牧江流笑了一下,“你经历那样大的变故,精神有些恍惚也是正常的,那天我还把上午买的赛车送给了你,那是原本要给星河的。”
牧星河最开始沉浸在自己家曾经濒临破产而自己丝毫不知情的震惊里,后来听说吴敏洁跟一个警察一起出来下意识地看向林清野,发现他就像没听见一样,并没有什么异样。
每个人都是一个单独的宇宙,当它们互相碰撞的时候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互相交融,一种是互相毁灭。
林清野并不能够完全看懂这白纸黑字里包含的信息,但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这份合同的利益倾斜十分严重,牧江流几乎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收益,这可能就是警察会首先怀疑他的原因。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是通过另外一种方法得到了补偿的话,岂不是说明牧江流也插手了那个他所谓的“说不出口的生意”?
“警察那里关于我的档案我没有办法拿到,但如果你有办法,尽管去查,到时候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吴…我妈妈不喜欢我跟你接触?”
“嗯?”牧江流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当然,她并不完全相信警察的判定结果。”
“只是这个原因?”
牧星河紧张地收紧了拳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想要我说什么?”
“不想说的话。”
牧江流整整两分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林清野放下合同,专注地盯着他,不催促,不放弃。
两个人的沉默像是一个透明的壳子,把牧星河手足无所地隔在外面。
“清野。”每个人叫一个陌生名字的时候似乎都有些生涩,“我知道的不多,见你妈妈的次数更少,真的没有办法给你什么答案。据我所知,她一直在配合警方的调查,并没有听说其他什么。”
牧星河紧紧攥着杯子把手,甚至都不敢转过头看看身边的人对这样一番话有什么反应。
林清野沉默地看着桌子对面的男人。
牧江流已经开始衰老,嘴角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有些悲伤,眼神却仍然是有力的,无论对待谁,都像是在进行商业谈判一样严谨,从身体到表情都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过去的几十年岁月沉淀在他身体里,安静地变成他的一部分。
上了岁数的人跟老物件儿其实没有什么区别,看起来有价值的磨损和灰尘其实都是不得不面对的缺陷,只不过既然无可避免,莫不如将它化做标准,用残缺衡量价值。
林清野像是刚浮出水面一样深吸了口气,感觉一直抓在喉咙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了。
或者说,他终于肯放过自己。
吴敏洁婚内出轨也好,丧偶再嫁也好,那都是她过去的人生,只要她不是凶手,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清算的,自己在她身上浪费的时间和情绪已经太多了,多到甚至已经影响到了牧星河,以至于他在日常生活中连别人普通的家庭生活都不敢提。
生活可以没有希望,但不能没有意义。
林清野突然松弛下来的状态很明显,牧星河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偷偷把手搭在他手背上以示安慰,希望能让他好受点。
这个动作显然不怎么隐蔽,于蔓枝的眼神跟着儿子的胳膊瞟过去,一言未发。
“谢谢叔叔。”
牧江流本以为他会追问不休,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句明显要结束对话的感谢,“若你还有什么…”
“没有了。”林清野站起来重新打直了肩背,“中午了,星河应该饿了,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准备午饭,您和阿姨吃什么?”
他话题转变的太快,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跟上了他的思路,都有些呆滞,半晌才听见牧星河应了一声:“我跟你去,随便买点儿就行。”
这场意义深重的对话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过,林清野照常沉默着换衣服,还小声提醒牧星河把卧室里正在床头充电的手机拔下来,以免充电过度。
这应该与众不同的一天竟如此平凡。
牧星河好歹跟他在一起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点眼色,也佯装无事地照常出门,一路上都憋着不发一言,直到跟着林清野挤上公交才说了出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今天怎么坐车了,去哪个超市?”
“百新吧。”林清野扶着后门旁的把手,回头冲他笑了一下,“近的地方恐怕你问不完。”
牧星河回看了他一眼,瞪半天眼睛以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电影之所以是电影,是因为它只截取了生活中那些非凡的片段,而生活之所以是生活,是因为它绝大部分时间都单调而乏味。
即使是今天这样的翻涌心绪,林清野进门的时候还是留意了一下今天的特价水果是哪一种,然后排在一堆阿姨后面挑拣,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真没什么想问的了?”牧星河撑开塑料袋等着,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没有了。”
“关于张常致,关于阿姨,关于…那次事故,都没有了?”
林清野左右手各有一个苹果,正在犹豫取舍,问了旁边叨叨个不停的人一句,牧星河随手一指。
“没有了,我不想再猜了。这件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早就已经过去了,并没有那么重要,我为什么还要死死咬住不放,我猜累了,也恨累了。”林清野按照他的示意把左手的苹果放进袋子里。
“顿悟了?”
“也不算,吴敏洁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我童年的悲惨,所以我恨她,但说穿了,其实也是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报复她的唯一方法竟然只能是跟她做仇人,期待她的悔恨或愤怒带给我的快感。但她并没有,或许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又或许对她最大的惩罚并不是我的仇恨,而是我的出生。”
牧星河对他所描述的母子关系保持沉默,只安静地听着。
“她跟我爸到底是因为什么结婚,跟张常致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我已经不想知道了,她拿我去弥补她自己的错,而我本身也是她犯下的另一个错,挺公平的。”
收银台的人很多,林清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牧星河像个哑巴一样盯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往公交站走的时候牧星河有些得意地炫耀:“你还挑了个这么远的超市,拎着怪累的,你看我其实也没问什么,是吧?”
“那你拎着?”林清野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啊?”牧星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过去接了,对方却又收了回去。
“逗你的。”
见他还有心思说笑牧星河稍微放了点心,伸手抢了几下之后见他真没有给的意思也就心安理得地空着手。
“你那双AJ破了?”
“嗯,让我亲手杀了,在家扔着呢。”
“我都不知道。”林清野低了下头。
“多大事儿,等我有钱了买个更贵的。我还没怎么样,你怎么看着还心疼坏了?”
“你真不觉得怎么样?不是让人家踩一脚都心疼么。”
牧星河鸡贼地笑了:“原来踩我是真的心疼,因为还得刷,你也知道,我宁愿搬砖都不愿刷鞋,但是后来就好了,因为不用我刷了,轮到你心疼了吧?”
林清野见他的神态并不勉强也跟着笑了,牧星河就像是装在透明玻璃瓶里的冰镇苏打水,什么时候看见都让人觉得舒爽。
直到下车的时候看见黄毛儿。
林清野手里拎着一个装满水果的袋子,重的抬不起来,但还是下意识曲起手肘搭在牧星河左臂上。
“还真等着你了。”黄毛儿把烟屁股随手扔地上,冲他摆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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