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谢堂前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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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岳


      空荡荡的大殿,只有尽头处的一案,一椅,以及高坐案后椅上,身着明黄色袍子的一人。
      大门骤开,一阵穿堂风瞬间吹遍寝宫前殿,烛影摇曳,愈见暗淡。刺客簇拥着四阿哥胤禛一踏入殿内,迅即四下散开,分堵住所有门窗等可能逃生口。而案后之人,虽然一应看入眼中,却仍然端坐原处,纹丝未动。他淡然凝注打头的四阿哥片刻,方一字一顿道:“胤禛,你趁夜率众潜入,手握利器,是何意图?”依稀似是康熙的声音。
      四阿哥额角已沁出了涔涔冷汗,但却默然依旧,飘忽的灯火映得他脸上明灭不定。
      漫长的死寂,徘徊在头顶,人人均是大气也不敢出。那蒙面的黑衣人,一个个的眼睛放出绿幽幽的光芒,宛如一群饥饿难耐的恶狼,只待头狼一声令下,随时就要扑上前撕咬。然而终究无一个胆敢先动一步,于是群狼只得硬生生按捺住了,亮出爪牙,虎视眈眈。
      又一会儿,康熙忽然微微一哂,冷冷道:“还等什么?现下退缩,可是迟了。”
      “放心,永远不会太迟。”一个肚子滚圆的黑衣人重重一哼,自四阿哥身旁站了出来,直直望着康熙,道,“待会我们会下手利落点,不让您吃大苦头。您见了阎王,可别认错了冤仇。要怪,只怪您生养的好儿子!”
      康熙只来得及瞟了眼四阿哥,只觉寒光一晃眼,那人身边一个高个子已舞着一把快剑,扑了上来。这时,天上飞来一柄黑黢黢的短剑,对准高个的脑门直砸下去,高个子一惊,慌忙倒掠退后,仿佛心有余悸的模样。那短剑未有斩获,在地面附近一个回旋,又飞向了高空。康熙嘴角弯了弯,高呼:“大内侍卫何在!”空中响彻云霄的一声应和,好似饺子下锅一般,十数个人影呼喇喇地纷纷从横梁上跃下,领头一左一右而立的,正是虚明与周国栋。
      “是你。”高个壮汉紧盯虚明,语中并无一丝惊异。而那圆肚子则道:“早知道会有几只不知死活的蚂蚱挡道。就凭你,就凭这几个虾兵蟹将,也想拦住我?”
      虚明也不啰嗦,呵呵笑着一抬手,只道:“清场。”轻轻一句话,却足以传遍殿内每个角落。
      余音未歇,侍卫已分作两排,绕圈将康熙围在中央,后排密不透风地组成人墙,前排屈膝稳住身子,张弓开弩便是一顿扫射。刺客均只携带短兵,如何能敌,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那圆肚子初始还气定神闲地拨开飞箭,犹有余力护着四阿哥,不料侍卫们所配皆为无需换箭,可十余支连续发射的连弩,前排射完,退后添箭,后排变前排继续扫射,不留一隙空余。面对整齐划一,接近正规军般团队作战的对手,几个领头刺客亦渐露颓势,自保尚且勉强,那还能顾及其它。
      忽然一二流矢疾向四阿哥面门而去,而他周围之人尽皆忙于应付密如雨下的弩箭,无暇分身。千钧一发之际,虚明飞身而出,挥剑打落流矢,回首道:“瞄准点。”此刻黑衣人已倒下了一大片,最后边一个瘦子渐渐不支,见四阿哥身周数尺无一箭掠境,竟窜上来躲于其身后,直接拿他当挡箭牌使了。虚明看在眼里,一剑刺了过去,那瘦子揪着四阿哥肩膀一带,虚明慌忙收劲,几乎只差半寸,这一剑便要刺在了四阿哥心脏正中。
      虚明暗骂一句,突然听见门外一声“四哥”,一条人影大鹏般飞掠而来,手中之剑化作一道长虹直刺那瘦子的背心。虚明心领神会,同时举剑劈向四阿哥身后,那瘦子腹背受敌,只得撒手松开四阿哥,退至红漆大柱之后躲避弩/箭。
      虚明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十三阿哥急道:“四哥是被逼的。”虚明瞥了眼脸色愈发阴晦的四阿哥,依然笑道:“他的命,我保下了。他是否无辜,还得问那位朋友。”说着脸朝柱子后边的瘦子一扬。十三愣住,猜不透她这哑谜。
      虚明笑了笑,不再多言。她自是明白,太子虽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但皇帝与他一同出巡时骤然驾崩,太子亦逃不掉嫌疑。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一个替罪羊。而找四阿哥背黑锅,最可能是谁进献的妙计?答案不言而喻。
      “是胤祥吗?停手。”康熙站了起来。
      一声令下,如蝗箭雨倏地飞尽,墙壁柱子上插满了羽羿,满地尽皆射成刺猬的枉死冤魂,还剩三个人在苟延残喘,分别是圆肚皮,那高个子壮汉,以及藏在柱子后的瘦子。
      望着遍地尸骸,那圆肚皮仰天一声怒吼,悲愤之极。高个壮汉将大门轰地一关,不知是否喊声终于惊动了外边,只听脚步匆匆,窗面寒光点点,似乎有大批精甲兵士正在靠近。“这里的人,谁也别想活着出去。”那圆肚皮蒙面汉大踏步向前,目不斜视,死死盯着居于人群之中的康熙,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之势。
      康熙默了默,只唤了声:“虚明。”虚明“哎”地一应,她登场的时刻,来了。
      虚明追得快,那圆肚皮奔得更快,面对御前侍卫层层拦阻,他却如入无人之境,一拳一个,逐一放倒。那一双铁拳,一拳下去,足有千斤之力,断金碎石,易如反掌,何况人的血肉之躯,挨一挨皮开肉绽,擦一擦伤筋动骨。这班挑选出来的侍卫,个个身怀绝技,绝非泛泛之辈,然而遇上这对拳头,竟如隔靴搔痒一般,还没交手已被轻轻松松捏成粉糜。
      “四哥,你没事罢?”胤祥扶着四阿哥,为他推宫过血,解开桎梏。四阿哥缓过劲来,喉头一甜,呕出了闷在胸口的一滩瘀血,脸上更是惨白得无一丝血色。胤祥心下担忧,眼角却牢牢锁定柱子之后,警惕任何细微异动。虽然那高个壮汉就跟在圆肚皮身后,为其防范后路攻势。但那瘦子却一直隐身暗处,作壁上观。趁暂时无人留难,胤祥跑到门边,因不知外边是敌是友,便贴着门缝往外瞅,却见行宫一片寂静,一墙之隔的外面却是火光冲天,显然是有大批人马在静静等着什么,伺机而动。
      殿内,大内侍卫已是溃不成军,眼见刺客逼近康熙面前一丈,虚明却为高个壮汉所阻,急切之间实难通过,只好再次掷出短剑。只见一道黑影绕过边路,一个旋身,直插那圆肚皮的面门,然而他随意一挥拳,短剑便高高飞出去,喀的一声,短剑钉在了圆柱没顶之处,颤动不止。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却是周国栋偷冷门,大胆与其正面对了一拳,好歹刹住了刺客的前冲之势,周国栋却一连退了七八步,方才勉强化解了这一拳的劲道。就这么一顿,对虚明而言,已然足矣。她一矮身,如同在冰上滑行一样,脚下未动,便从高个壮汉眼皮子底下溜过去了,众人还没看清,她已长身立于康熙之前,对着那圆肚皮只是在笑。
      那圆肚皮冷冷一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言罢舞动双拳,光是凌厉的拳风,便压得虚明抬不起头来,步步倒退。
      又是一拳下死力挥过来,虚明侧身一躲,拳头便将那御案砸了个粉碎。康熙身后便是墙壁,已是退无可退,周国栋急忙抢上来护着康熙。虚明亦知,身后不远就是皇帝,她已不可再退了,然而此刻为拳风所笼罩,稍不留神,丢命是分分钟的事,根本动弹不得。那圆肚皮得意地哈哈大笑,高个壮汉砍倒了余下几名侍卫,趁虚直取康熙项上人头。周国栋刚才一拳受伤不轻,力不能敌,三五回合便落了下风,被高个壮汉一脚踢开。
      两边同时告急,容不得胤祥细想,他丢开四阿哥,接替了周国栋的位置,舞着自己的金丝缠柄鹿卢剑,顶住了高个壮汉又快又猛的攻势。
      见虚明形势愈发凶险,胤祥喊道:“虚明,到我这来。”虚明并不答腔,一堆人挤在一块,是嫌死得不够快么?她静了静心,回道:“没事,等我想个法子。”那圆肚皮似是胜券在握,大笑道:“让我先告诉你个法子罢。”说着专攻虚明左臂而去。虚明一凛,奈何左臂转圜迟缓,被他拳角带到,巨痛霎时席卷全身,疼得她抱臂弯下了身子。那圆肚皮趁胜追击,一记重拳便向虚明脑门砸去,势欲将其立毙拳下。
      胤祥大惊失色,把手中宝剑直接丢向那圆肚皮刺客,那圆肚皮略一犹豫,终究后撤一步避了开去,虚明赶忙要闪,慌乱中足下一踉跄,整个人撞在了墙壁上。鹿卢剑救了虚明,并未飞回主人手中,却正好钉在了虚明那把短剑之旁,力道之强,震得两把剑均颤鸣不息。
      胤祥解了虚明之危,不意失却防身利器,将自己置于了险境之中。他望着虚明,松了口气,却未发觉,高个壮汉的快剑已趁机直刺他的要害。虚明看得分明,急欲出声提醒,却忽然愣在了那儿。胤祥见她神色有异,一回头,正见刀剑交于眼前,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周国栋勉力爬起,替他挡下了这一剑。可虚明仍然在愣愣地发呆,周国栋救主自然不致教她如此惊奇。惊就惊在,她适才清清楚楚地瞧见,是康熙将一粒小纸团弹在高个壮汉的肘间,使其脱力,周国栋方能够架住那一剑。这怎么可能?
      刺客一时受阻,顷刻便又迫了上来,那圆肚皮心中恼火,这时凶神恶煞地冲虚明而去,攻势更凶猛凌厉了几倍。然而虚明忽然轻轻一笑,自动退到一旁,说道:“晚辈不敢再拦,您尽管请便。”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为之一肃,顿时人人侧目,十难置信。
      难道,虚明竟于此危难之际,生死关头,倒戈相向?胤祥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握紧了拳头。而那两位几乎已踩到康熙脚背的刺客,面对唾手可得的猎物,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反倒进退维谷,踟蹰不前了。
      “又动你那虚虚实实的脑子?”那圆肚皮嘿地一笑,道“也好,我就先收拾了你这只聒噪的麻雀。”他撇了康熙,一步步朝虚明逼过去,虚明表情惶恐,只得一步步往后退。
      一时间,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将视线投向这二人,浑然不觉身在何地,应做何事。
      虚明忽然一甩右手,大叫:“暗器!”那圆肚皮忙向右避,却见虚明右手空空,举于身前,哪里有什么暗器,不由怒火暗生,沉声道:“你居然还会暗器?”虚明笑道:“刚练了一天,还请前辈指教。”那圆肚皮不甘上当,随即亮拳说话。虚明又一扬右手,喊道:“小心,暗器真来了!”那圆肚皮只当她又行诈,不予理会。却听高个壮汉一声惊呼,耀眼银光闪动,无数银针已激射而至,那圆肚皮踢起脚边一具侍卫尸首,抡着一转,银针便尽数钉在了尸首身上。他夹出一针,细看一眼,不禁仰天大笑,道:“缝衣针?还有多少玩意儿,尽使来瞧瞧。”
      虚明摇摇头,更正道:“这叫暴雨梨花针。”说着又掷出满满一把银针,那圆肚皮照前法炮制,又挡下了所有的针,得意更甚。虚明并不放弃,右手第三次扬起,那圆肚皮仍旧肉盾在手,照搬前法,只是银针扎人,换了一具尸首而已。然而这一次,肉盾却挡了个空,那圆肚皮正觉有异,蓦地里不知何方一道微光闪过,空咚一声闷响,尸首掉在了地上。在看那圆肚皮,双目紧闭,脑袋低垂,竟如昏死了一样,全身石化,一动不动。
      殿内鸦雀无声,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但是刚刚,虚明只发了一根银针,用的燕回手法,在半空低旋一圈,一针刺中了对手脑后颈间的五阴穴。
      是的,五阴穴。如果悠悠在场,便能说清这五阴穴的来龙去脉了,因为她才是首创人。五阴穴乃联络脊椎大脑的神经富集点,一旦被封,四肢僵硬,五觉尽失,人体自动进入休眠,犹如一具活死人。
      虚明先是出奇的静默,继而放声大笑,叫道:“我做到了!”
      不错,活捉大鱼,她做到了!
      “做得好。”康熙一声喝彩,惊醒了陷入错乱的高个壮汉,他如困兽般一声怒嚎,发了疯似的挥剑向康熙砍去。胤祥揪住他不放,高个壮汉反手一剑,胤祥左臂呲地划拉开一道口子,血迹慢慢浸透衣袖之外。康熙急道:“胤祥,退开。”胤祥忍痛摇头,双手坚决抓着不松。高个壮汉杀红了眼,还要再砍,却听背后一个声音叫道:“接剑!”
      胤祥一回头,却见虚明凌空跃高,单手拔下两柄剑,双足点柱,转向便朝他这里飞身直落。胤祥接着抛来的鹿卢剑,二人从未配合,但此时双剑合璧,威力竟然陡增百倍,打得对手一败涂地。
      那高个壮汉踉跄倒退十余步,脸上露出绝望待死之色,他已准备作最后的垂死挣扎。胤祥正待缴了此人的械,虚明忽然打乱步伐,斜身抢在前头,连连抢攻近身格斗,容不得其他人再与插手。尚自纳罕,却见虚明侧头低声说了句什么,那高个壮汉斗然失色,惊恐无状地望向远处负手而立的康熙。禁不住虚明连声催促,高个壮汉一咬牙,转身破窗而出。胤祥哪肯干休,环目一扫,对虚明道:“你照应四哥。”也翻窗追了过去。
      虚明微微一笑,自然不会跟去追击,因为她适才所言,是这样十个字:“还不快走,这皇帝是假的。”
      然而当她回目四下寻望时,哪里还有四阿哥的踪影。

      原来,在虚明一针生擒贼首之后,那一直藏在暗处的瘦子一早便寻路落荒而逃了。四阿哥不假思索,捡了一把侍卫佩刀,立时追了上去。
      那瘦子一路飞檐走壁,四阿哥不会高来高去,只得跟在后头狂奔急赶。直到刺客窜入御前行在各院之间的隔道上,便如地遁一样,凭空消失了。甬道狭窄,伸手不见五指,寒风迎面一吹,四阿哥心头猛地涌起了不安。
      忽听得耳后风声劲猛,四阿哥一个前翻,正好调转身子半蹲在地,抬头一瞧,却见火星飞溅,一柄宽刃剑已有小半插入了石板之中,就在他适才立足之处。视线上移,模糊可见一人握着剑柄,两点眼白泛着幽异的光泽。
      只见那仅有的两点白光一闪,那人拔剑奋全身之力又砍了过来,四阿哥已有准备,提刀接住,四射的火星一下子照亮了双方的面孔,那蒙面的瘦子眼神阴狠决绝,四阿哥不觉一凛,失声道:“你……你是陈……”可惜不容他说讫,那瘦子一剑狠过一剑地迎头砸下来,四阿哥连挡两招,双手虎口迸裂,已抓刀不住了,再是一剑,却听喀地一响,精钢所铸的御前用刀竟被生生砍断。
      眼见敌人又要举剑,被逼至墙角的四阿哥二话不说,一头往其胸口撞去,先发制人,谁知歪打正着,那瘦子哼了一声,仰后摔倒。四阿哥不及去想此人怎地突然如此不济,就地一滚,躲得越远越好。没走多远,忽觉头顶风声过去,四阿哥心底一凉,以为敌人卷土重来,仓皇转头去瞧,却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飞掠而来,本身便化作了一把利剑,直插刺客心窝而去。那瘦子远远望见,已捂着胸口落荒而逃。
      “原来昨晚夜窥营寨的是你。”虚明望着那人背影,笑道。她眼角一瞥四阿哥,确定其并无损伤,抬脚便去追那刺客。
      虚明跟着那瘦子跃过御前行在的外墙,立时叫明晃晃的火炬照得睁不开眼,才刚落地,便是十几把钢刀架在脖子上。虚明眯起眼勉强看了看,发现周围数不清的兵士,个个全副武装,将她团团围住,而他们手中的武器,无论刀枪箭矢,所对准的靶心都只有她一人。一个人的本事再高,又如何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军队?
      “走!”一个下士冲她粗暴地喝道。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虚明不敢不听,只得乖乖被人五花大绑,押送至他们的头头那。“将军,又抓到一个!”
      那身量相当硕大的将军按剑立于行宫门口,斜睨过来,但却一言不发。
      “纳库伦,有刺客不抓,你抓我作甚么?快放了我!”循声望去,正见双手被缚的十三阿哥,对那将军怒目而视,高声叫骂。好在还顾忌其皇子的身份,没像虚明绑得那么难看,但因为不时的挣扎,比他高得多的两位看守明显使了真力,令其苦痛难当。胤祥兀地瞧见同样被俘的虚明,眉宇扭成一团,不再言语了。
      虚明知道,纳库伦便是德州将军,而他有个哥哥,现任京城九门提督,名字叫纳什。
      纳库伦闭目养神,恍若未闻。直到有人来报,所有逃生出口全部封好,寝殿也静悄悄的,再无人进出。他才缓缓睁开眼,下令道:“将寝殿门窗封死,点火烧宫,不可放过一个犯上弑君的乱贼。”
      十三大惊,喝道:“我看谁敢?皇上好端端的在寝宫里,谁敢放火,谁才是妄图弑君的乱贼!”他这一喝止,果真无人敢动了。
      纳库伦冷笑道:“十三阿哥,你颠倒黑白,助纣为虐,莫非自己觊觎大宝,暗存谋逆之心?”说罢手一挥,那些个手执火炬的待命兵士,立时鱼贯而入。
      “纳库伦,你个乱臣贼子,你真要造反么?”十三又忍不住开始大骂。
      骂又有什么用?虚明一直冷眼旁观,不吭一声。至此,这帮人今晚整个的计划已十分清楚了。刺客不过是表面文章,无论能否成功斩首,都将与康熙一起葬身火海。而拿四阿哥做替罪羊,更是整个计划中最精彩的一笔。若没有十三阿哥横插一杠子,无论今晚哪一方胜,他就算不死,也永世翻不了身了。
      虚明适才还担心那高个壮汉,即吕思安,能否安全逃走。但现下,她方始回过味来了。若她是刺客,明知有来无回,要想逃出生天,能寄希望于外面这帮同伙?是怕死得还不够快罢。若她是刺客,会让外面同伙缠住追兵,然后伺机潜回行宫,从唯一的出口逃生。不错,园中那口古井。
      “将军且慢。”虚明平静道,“是非曲直,相信您是心如明镜。开弓没有回头箭,希望您三思而后行,此刻收手还来得及。”
      “狗奴才,轮得到你来教训我?”纳库伦狞笑道,“你这么心急,那我就先成全你。”说着叫住自己的副将,命道:“此人勾结外贼,谋害圣上,罪大恶极,就地处决。”那副将果然拔刀走向虚明,预备亲自行斩首刑。
      胤祥见状,死命要往外冲,叫道:“放开她,要杀要剐,先冲我来!”
      虚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脉脉不语。
      胤祥眼睁睁瞧着那副将举刀过头,对准虚明后颈便要砍下,霎时血冲脑门,惊痛更胜过自己被当场碾碎了。他猛地挣脱绳索看守,几乎一步飞冲至虚明身边,一把将她护在自己怀中,暗哑道:“……别走……”他一时顺不匀气,风停住了,声音却还在微微发抖。
      只是一瞬,却漫长得好似过了一生。
      “十三阿哥?”虚明小声试探道,“你……没事罢?”
      胤祥蓦地惊醒,低头一瞧,虚明的头颈完好无损,而那副将却已栽倒于地上,背后一箭没顶刺穿,显见无救。胤祥不由大窘,慌忙撒开虚明,暗骂自己怎么急昏了头,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没多想,我只是……我以为你没命了……”
      “明白。”虚明笑了一声,指天道,“我命系于天,安得轻易毁伤?!”
      胤祥不敢看她,转目他顾,却见周围将士都全神戒备地东张西望,无暇顾及他俩,赶紧为虚明松绑。
      “何方鼠辈?给我滚出来。”纳库伦大嗓门一喊,不知为何,这会儿竟显得气弱胆怯。“将军!”传令兵连跌带撞地跑进来,回报道:“将军,前锋营、骁骑营的兵马已经进了城,整个将军府都被包围了!”纳库伦一听懵了,难以置信道:“不可能!城门已闭,没有我的印信令符,城门守将怎敢擅自夜间开门?”传令兵又道:“府外都是兵马,马上闯到这……”还未讲完,又是咻地一支冷箭,将他射翻在地。
      闻听消息,军士们顿起一阵骚乱。纳库伦尚未理清头绪,脖子一寒,胤祥与虚明已一左一右,擒拿在手。现场登时一静,只听见虚明的声音:“纳库伦狼子野心,暗结匪徒,图谋不轨,现已伏首。皇上仁心淳厚,特诏只诛贼首,从众皆免。”军列内原还有蠢蠢欲动的少数人,此刻亦偃旗息鼓,不敢轻举妄动。
      虚明又道:“御驾所到,百步之内皆不许陈兵列武。还不快快收起刀箭,大开中门,迎接圣驾?”
      此令一出,德州军士只是左顾右盼,面面相觑,直到有人起了个头,哗啦啦的霎时间倒了一大片。纳库伦见大势已去,两腿一软,无力跪倒。
      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接着从外连番跑进三批禁卫军清场,再是御前侍卫,内臣近侍,最后才是着明黄大氅的皇帝,缓缓行来。
      把纳库伦交至侍卫手中,胤祥、虚明方才上前参见。康熙看也不看纳库伦一眼,只将脸一扬,侍卫便带了下去。康熙欣然扶起胤祥,道:“做得好。”十三少不得又谦逊几句。康熙忽然想起什么,顾谓左右道:“老四呢?去把他叫来。朕要好好问一问,将护军营尽数调入太子行馆,以致御前防务空虚,是个什么道理。”胤祥这才想起这茬儿,忙向虚明询问。虚明道:“四阿哥平安无事,此刻尚在行宫之内。”
      然而康熙刚迈过门槛,却见一侍卫来报:“找着四阿哥了!四阿哥受了伤,失血过多,已然不省人事……”
      “什么?”虚明惊呼出声,断然道,“绝不可能!”
      康熙召了太医,已领头跟着那侍卫去了。
      虚明一路心惊肉跳,猜了一万种可能。难道刺客去而复返,又回来杀伤了四阿哥……虚明不由苦笑,以她对陈良的了解,怎会这么不干净利落?遥遥望见侍卫们将四阿哥就近抬入一间干净的屋子,太医团团围住,一盆盆血水不断端出来,康熙的神情愈发沉重。胤祥守在一旁,脸色更是怔忡不宁,埋着头直打转,见到凑近前的虚明,忍不住道:“我让你照看四哥,你就是这么照看的?”虚明原还想上去看一眼,被他一说,心情郁闷,自去坐在一边。
      太医直忙活了大半夜,方才出来回禀:“四阿哥挨的一刀好凶险,正中心脏,血流不止,若是再晚发现一会,纵有华佗在世,也难妙手回春了。还好,幸不辱命,四阿哥现下已然清醒了。”
      胤祥听了大喜,着人去禀告皇阿玛,自己则匆忙奔进屋探视。虚明随后跟着,一声不响地立在侧手边。胤祥一回首,吓一大跳,但这会儿心情愉悦,也就不予计较。
      四阿哥重伤初醒,气色沉郁,非常虚弱,神情却十分镇定,出奇的淡然。他接着虚明近乎审视的眼光,嘴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虚明与他本就不熟,但是此时,只不过被他默默望了一眼,一粒粒的疙瘩便悄然爬上了后背。记得悠悠曾说过,他是能做大事的人。即便为真,那他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大人物。长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目似寒星,亮得可怕,却又看不出任何端倪。
      想到这,虚明打了个哆嗦,立马告辞走人。

      当一个妩媚无限的笑容,出现在康熙那张老脸上,会是怎样一种毛骨悚然的情形。
      当撕去那张老而弥坚的面皮,露出底下万种风情的秀丽面庞,又会是怎样沧桑巨变的幻灭。
      “刚才,我真是担心你。”
      “都是我的疏忽。”肖颜淡淡一笑,叹道,“夏炎烈实在老奸巨猾,他潜入京城,我是一点风声都未捕捉到。本来运气上门,夏家长女自己雇了三个镖师,谁知意外下落不明,这条线便又断了。”
      康熙不自觉地敛容正色,听肖颜继续说道:“如今虽擒住了夏炎烈,但并没有其与索额图勾结的证据,仍是拿他没办法。原指望将他最心爱的长女捏在手里,便不怕撬不开他的嘴,可惜又让对方捷足先登……此时纵然生擒得夏炎烈,亦毫无用处。”
      “怎会一无所用?”康熙笑起来,反问道,“你有心让你那徒儿带来句话,怎地自己倒忘了?”
      “徒儿?”肖颜稍作思忖,便知又是虚明捣鬼,于是轻轻“唔”了声,含糊过去。
      “陷人于罪,这话说得多好。”康熙太息道,“这些年,是我忽略了胤礽,以至听凭索额图唆摆,歪了心思。今后我得亲自看着他,慢慢引其回归正道。”
      肖颜盯着他,问道:“那今日谋刺,你预备如何处置?”
      “把夏炎烈、纳库伦晾在明处,既是对胤礽的警醒,更宽了索党的心。”康熙沉吟道,“索额图这老匹夫,居然教坏太子,实在可恶,合该千刀万剐,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这一回,先除了西北一方豪强,断他一臂,等到太子脱离其掌握,才是他的末路。”
      肖颜默然许久,转身离去。康熙却拉住她,低声道:“你我多年未聚,多留几日。”
      “你不是还要祭泰山么?”
      康熙笑道:“让咱们的小十三去就好了。”
      肖颜神色一凛,道:“你答应,不把他推至火炉上烤的。”
      “我自然都听你的。”

      “虚明。”十三阿哥弱弱唤了一声,近乎哀求道,“你能陪我待一会儿么?”
      虚明倏地止步,回望失魂落魄的胤祥,然而满心只想着尽早开溜。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事,她见得可不少。她忽然一顿足,轻呼:“哎呀,不好!我刚才被毒蚊子叮了一口,我失忆了!我得去吃药了。”说完挥了挥手匆匆走开。
      疾步奔出不远,虚明思前想后,终究放心不下,长叹口气,只得又原路返回,却正撞见胤祥揽一女子入怀的画面。
      “十三阿哥,你怎么了?”
      “……”
      “你……哭了?”
      “没……我只是突然发现,很多事,不是原来的样子,很多人,我根本没认识过……还有我自己,我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没法确认……”
      “那我告诉你,你叫爱新觉罗·胤祥,是当今康熙皇帝第十三子。”
      “是么……”
      “你若忘了,那我每日都重复一遍,直到你能记得,能确认。”
      “步荻,陪我去个地方。”
      “无论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
      虚明无声伫立良久,直至夜深露重,爬上了眉眼,打湿了衣袖,方乍然回神。她拭了拭脸颊,悄没声息地退入了夜幕之中。

      “穷秋立日观,矫首望八荒。”独立泰山之巅东南方的日观峰,胤祥禁不住长吟道。
      旭日初升,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然而层层云海翻腾,遮住了向下远眺的视线,望着望着,忽然就起了奇妙的错觉,仿佛只要垫脚一起,就能从这悬崖的顶端飞起来,脚踏云海,踩过千峰上的孤石,扶摇直上青天。
      胤祥见步荻神情肃穆,不由一叹,脸上恍惚是笑意:“千百年来,多少人梦寐以求着登临泰山之巅,封禅,祭祀,改制应天,以求江山永固。可惜,一步登天终究是人的妄念。真正站在了这里,也只有四个字——不过如此。”
      步荻答不上话,只是在笑。
      “你喜欢这儿的景致吗?”胤祥忽然问她。
      步荻璨然一笑,喜不自胜道:“你喜欢,我便喜欢。”
      胤祥道:“我不喜欢。”
      步荻脸色一滞,睁圆了眼瞧他,过了许久方才端正神色,道:“你不喜欢,我便不喜欢。”
      胤祥摇头笑了笑,携她转向南面,两眼放空片刻,始语调悠然道:“今次不能陪你回江南,在此遥望,聊作慰藉,权当魂归故里了。”
      步荻并未依言瞭望南方,而是仰起脸看着胤祥,心中欢喜触动到了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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