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临下

　　大盛朝尤其衷于狩猎，且信奉神兽，四个时季春夏秋冬分别对应青龙，朱雀，白虎，玄武，王子皇孙们和一众大臣会一同前往指定猎场，祭拜神兽，并且各自为战，谁猎到的东西越多，越稀有，就表明谁最受神兽王的眷顾。
　　作为褒奖，他会得到世间最为罕见的所谓神兽血凝炼出的玉佩，这玉佩极难炼成，因此一人一生只能得到一个。就算是天王老子，若是没有得胜，也不会拥有一块这样的玉。
　　天统帝沈睿英明神武，刚开国时，在一次春狝中拔得头筹，得了一块龙血玉，听闻那玉还曾一度惊艳满城，但自此之后便是一些庸俗之辈，每个时季狩得的猎物还不足以当赐玉的筹码，更别说什么比拼了。
　　因此皇亲国戚都争相参与狩猎，也是为暗暗争夺那象征力量与征服的神兽血玉。
　　这是天统帝沈睿开创的先河，到沈祈，虽然不甚看重了，但规矩还是沿袭了下来。
　　此后，贺行仍然埋头在户部啃文书，启州的消息迟迟不来，京都的风越刮越狠，越刮越乱，却胡乱把黎民百姓和天横贵胄吹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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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清晨，又到了贺行该去上朝的日子，他套上一身墨蓝色及地的朝服，挂着个病容似的脸，打了个隔夜的哈欠，便登上了贺府的马车。
　　他在座上端坐着，脑子里还想着夜里送来的批案，想着想着便觉眼皮沉重，干脆小憩一会儿。
　　不知什么时候，马车两旁声音逐渐嘈杂了起来，猛地向左一歪，便把本来就没睡沉的贺行给摇醒了。
　　“怎么回事？”贺行懵着掀开帘子，晨光熹微，一下子廓在他半边脸上。
　　“大人，不知道哪家的马车也从这儿过，迅猛得很，小的差点避闪不及。”车夫拉了拉缰绳，稳住了马匹。
　　贺行疑道：“这天色还早，就算是哪家的官员去上朝，赶这么快是去投胎么？你看清楚了可是什么人的马车？”
　　“小的跟了您两年多了，一看就知道是官车。”
　　“那便更奇怪了，这条大街上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要上朝的大臣，怎么还有让你认不出来的？”
　　那车夫一拍脑袋：“还真是眼生得很！”
　　“罢了，”贺行靠回马车里，放下了帘子，“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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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贺行的马车便到了紫禁城门外，他到的算早，但城墙下已经有些大臣结着伴往里走了。
　　许鹤遥遥便望见了贺行，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贺兄！”
　　贺行有些诧异：“我记得你今日不必来上朝的。”

　　许鹤叹气道：“我也不知为何，昨天夜里特下的口谕让我去上朝，我好不容易把工部的事情理顺了些，能喘口气，看来，又要领差事了。”
　　贺行有些隐忧，今早来历不明的马车，奉命上朝的许鹤……他总觉得此次在朝上，天哲帝要惹来一番风雨。
　　贺行一路上和许鹤闲扯。
　　许鹤拉着他肩膀：“昨儿个派人给户部送过去的册子看了没？”
　　贺行虚拍了他一下头：“还没说你呢，你这混小子，仗着我跟你的交情和两部的牵扯，工部解决不了的烂账，就往户部送，那收农民的土地，却要用来扩大富商的作坊，赔本的买卖，给多少银子也肯定不愿啊，盯着那账目我都头疼，要没这起子事，我昨日还能多睡一个时辰。”
　　说罢指了指自己的眼下乌青。
　　许鹤咧嘴一笑，一双杏眼立马弯成月亮：“最后不还是解决了嘛，你知道的，我就负责建东西，这种百姓之间的纠纷最摸不着头脑了，还是得你贺兄出马。”
　　贺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许鹤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错，长得明朗稚气，有时候也会撒娇讨人喜欢，兄弟们素日都习惯帮衬着他，不过许鹤在很多时候喜欢钻牛角尖，倔得很是可爱。
　　许鹤见他不说话，又问：“那你后来怎么处理的”
　　贺行挑挑柳眉，压低声音道：“想学啊先把听讲学时不睡觉的定力学扎实了。”
　　许鹤知他是说自己嗜睡，哈哈干笑两声：“别取笑我了。”
　　贺行笑着又道：“你认为，农人不愿让地是为何？“
　　许鹤一愣：“能是为何？为了口饭呗。”
　　“那财主说按月给银子。”
　　“那能一样么，且不说农人就靠地安家立命呢，地在自己脚下，那就是自由支配，想种什么种什么，把地让给别人，就是把命根子攥旁人手里，况且现在的财主收地，嘴上说着给农民银子补贴，其实又给多少，甚至是给不给，农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贺行颔首，白皙的手腕从广袖里掏出来个素白的手帕，轻轻拭去刚在宫门口下马车时袖口粘上的灰。
　　“正是这个道理。”
　　“那又当如何？”
　　“我派人去查了那人的户籍，他祖上三代都守着这块地，按当朝律法，土地所有五十年以上的在转让时具有优势权，”贺行理了理鬓发，“也就是说，被转让土地者具有提出一个额外条件的权利。”
　　“这个我知道，”许鹤道，“可他连让地都不肯。”
　　“这是你没把握住其中的关键，”贺行道，“要想双方达成协议，必须让两方都满意此次交易带来的收益。你还记得城东那个荒山么，本来是个好地方，但是京都的农人没钱领，富人懒得买，地租便格外低，我让那财主出了一些小钱，便占了十亩地，还顺便开垦了一遍。”
　　许鹤瞪大了眼睛：“我怎么给忘了……他就答应了？”
　　“别急，虽然他们有了更广的地，可到底距离太远，他们要搬那儿去，去京都做事就不容易，他们要留在这里，又什么时候去耕地呢？这个时候特权已经用没了，可月银的规矩还在。我跟那农人签了契约，他从那财主手里得到的钱，必须不经转手直接递交工部，也就是说，财主给钱只能送到工部，他想赖一个子儿都不行，届时工部再把钱暗地里还给农人，每月如此，那财主就是什么花招也使不出了。”
　　许鹤像老牛见了花儿似的：“不愧是你啊贺兄，太厉害了！”
　　贺行轻笑两声：“这是我本职，你也有你的长处，不必妄自菲薄。”
　　许鹤重重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落寞：“贺兄，你真是厉害，我身边国子监出来做官的人，你善斡旋谈判，纪晏兄提审刑犯独有一手，子赤兄驯兽之技了得，更别说还有个戚……若我也是嫡子，自小学得这些……也不遗憾了。”
　　贺行是知道许鹤家事的，许家看重嫡亲，从来不给外面的女人留子，偏偏有次意外让一个丫鬟生下了许老爷唯一一个庶子。
　　许鹤自小在家中便不受待见，生母分娩后血崩而死，府里的下人都以给他使绊子为乐，许家的所有人都有“嫡庶分贵贱“的观念，把他当个傻子养，要不是许鹤当年因建行宫一举得了皇帝青睐，他如今恐怕真的连个体面的身份都没有。
　　贺行拍了拍他肩：“你知道吗，自己已经很好了。”
　　许鹤立马笑得灿烂：“没事，现在都好了，都好了。”
　　二人说着说着便进了金銮殿。
　　沈祈虽年轻又身子羸弱，但在亲爹沈修和亲信的教引拥护下，手腕也不输当年的舅舅沈睿，颇有些雷厉风行，不怒自威。
　　他一身龙袍一出来，下面交头接耳的一众大臣便如同往日一般端立两侧。
　　沈祈眸光流转，往下轻轻一扫，在冉秋身上略微停留。
　　他坐在龙椅上并不言语，好一会儿，才摆摆手。
　　旁边的德全立马喊道：“上朝——”
　　冉秋缓缓从侧列里走出来，他品阶高，一身暗紫色的朝服衬得越发高挑冷峻，他沉声道：“皇上，启州派去的人已经多日无信，前锦衣卫佥事陈广被流匪所杀，须得再择人去启州勘探才行。”
　　这是沈祈和冉秋早便商议好的，沈祈也应着点头，柔声道：“锦衣卫镇抚使白宁川在京城的差事做的不错，此次便让他顶着陈广的差事吧。”
　　这白宁川是冉秋一手提拔上来的，属于冉秋一派，冉秋是沈祈从登基开始便开始培养的亲信，朝中自是多人依附。
　　不过不满此趋炎附势之风尚的也大有人在。
　　“皇上，”另一暗紫色的身影走了出来，那人年近五十，却姿态端正，声音沉稳而慷锵有力，“白宁川才刚提拔镇抚使不久，阅历尚浅，这么重要的差事，还是稳妥些好。”
　　以冉秋为首的一派大多是大理寺或锦衣卫的人，而以乌桓为首的一党则多在都察院和六部。
　　说话者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乌桓。
　　冉秋挑眉，眸光更暗了几分，但没有反驳。
　　“呵，乌大人，”大理寺又出来一人冷笑，“这话可糊涂了，什么时候，举荐良才也要论资历了我朝自陛下登基以来年轻的文官武将多如牛毛，若是像乌大人这样，轻重缓急不分却急于打压后辈的，恐怕阅历是更多些。”
　　这话便是诛心了。
　　乌桓无心与他逞口舌之快，只是冷冷地瞪了回去，便立即跪下道：“陛下明鉴，老臣绝无嫉妒后辈之心，只是启州此去事关国之安危，白宁川一直在京城办差，去了启州，从何下手都未可知，务必要谨慎行之！”
　　沈祈的手慢慢摩挲着龙椅把手，神情似是在纠结着。
　　贺行远远立在一旁垂手听着，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素日跟乌老头交情不错，深知乌桓的为人，此刻他受人曲解挑拨，自己不能不为他解释。
　　他身子一倾刚要迈出去，沈祈便温温地开口了：“乌爱卿不必惊惶，此事朕也思虑良久，白宁川的能力是不用怀疑的。”
　　看来白宁川是必能得到佥事之职了。
　　乌大人似乎背后长了眼，能看到刚那人得意的笑。
　　他心里头直烧得慌，胡子都跟着抖。
　　他不是害怕，他是被这□□佞给气的。
　　贺行心里头直烧得慌，他不是生气，他是真害怕，害怕这老头的牛脾气一上来，甩了官帽就要去揪冉秋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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