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故事的结局
当年是非虽过,但是已经刻画了十年的裂痕,真的能够被修补如初吗?
宿宁想了很多天,还是决定给何明远打个电话。
何明远接到电话的时候似乎很是惊喜的样子:“宿宁?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这无非只是一句开场白。
但是宿宁语气很认真地道:“是,我想知道,当年我妈去世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在医院?”
何明远一瞬间沉默下去,他挂断了电话。
宿宁的心沉了下去。
过几天,就是母亲的忌日了。他叹口气,忽然想现在就过去看看母亲。
他的妈妈是孤儿,从小就被别的家庭领养了。
后来那家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将他妈妈养到18岁便断绝了关系。
宿云靠着奖学金上了大学,一人打拼,后来遇到宿宁的爸爸。宿宁的爸爸是那时的万元户,家里有些底子,他爸爸也有自己的生意,便替宿云出了一笔创业资金。宿云用赚到的第一桶金,给了养父母家一大笔钱,算是还了他们的养育之恩。
再后来,宿宁两岁的时候,宿宁爸爸开始养情人。宿云毅然离婚,净身出户。宿宁跟了爸爸五年,七岁的时候,被已经稳定下来的宿云接回了自己身边,还给他改了姓。
她走的时候什么都不要,就是为了将来能硬气的把孩子接回来。
宿宁一直很崇拜宿云。
宿云刚接他回去的时候,公司里就出事了,宿云怕顾不上他,无奈之下还是把他送到了以前乡下的养父母那里,给了他们一笔钱照顾宿宁。宿云就三五不时地去看他,每一次见到瘦小可怜的儿子,宿云都要心疼的大哭一场,但是她也没办法。
宿宁小时候最多的幻想就是自己将来长大要如何孝顺母亲,让她再也不用受累操心,让她安稳幸福的度过晚年。可是他才刚刚长大,母亲的生命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结束了,死亡因他而起。
他因母亲而生,母亲因他而死。
走到宿云长眠的那一排墓地时,宿宁远远就瞧见一个人影正跪在那里。
于停见他过来,先是有些惊讶,继而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道:“我怕过几天你不会想见到我,就想着先来看看阿姨。”
宿宁点点头,将手里的鲜花放在墓碑前,屈膝跪了下去,于停也跟着又跪了下去。
两人默默地磕了三个头,于停便站起来先去了一边。
宿宁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沉默良久,才提起唇角有些落寞地笑了笑,轻声道:“我跟他没有和好,”顿了顿,他又道:“我们以后就搭个伴儿,我一个人……好像真的有点……难过,”他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了一丝哽咽:“妈,我是不是太不孝了?可是,我一个人……真的快撑不下去了,真的很难熬。”
“对不起。”他最后说。
少年丧母,中年丧父。
他怕不是天煞孤星。
母亲去世,尚且有父亲一个亲人,也算是还有一些羁绊和挂念。现在,谁都不在了。如果没有个伴儿,他真的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于停陪着他回到家里,宿宁问他:“你这几天不用去公司?”
于停笑笑说:“公司不忙。”
宿宁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想了下说:“不用特意陪着我。”
于停给他端了杯水放在茶几上:“也不是,想偷懒休息一阵儿。”
宿宁打开电视机,随便调了一个综艺节目心不在焉地看了会,于停端着切好的水果过来,插了一块儿哈密瓜随手送到他面前。
这个动作一下子就将宿宁恍惚带到了十年前同居的时候,他愣了片刻,张开嘴含住了哈密瓜。
于停也有些怔愣,随后自己也默默地吃了一块,两人就这样你一块儿我一块儿地吃着,谁也不说话。
节目结束了,宿宁才迟疑道:“我今天,给何明远打电话了。”
于停惊讶地看着他,继而便想到了:“问当年的事情?”
“嗯。”宿宁点点头。
于停思索着问:“他……怎么说?”
宿宁说:“他把电话挂了。”
于停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如果想,我们就回去找他当面问清楚。”
宿宁叹了口气,半晌将身子往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有些疲累地道:“不重要了。”
于停愣了一下,随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宿宁。
这个“不重要了”,跟上次的……是不一样的。
宿宁,想放下了。
所以他说,不重要了。
不管是何明远,还是于停的母亲,都不重要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何明远又不是肇事者,即使追究又能怎样,宿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想,他一直都讨厌何明远,即使知道了,除了更讨厌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停忽然激动地搂住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宿宁的颈项间。
宿宁像是非常疲惫,压在心里十年的愤懑怨恨早已在岁月的蹉跎里变成了平静暂忘,如今要把这件事情完全放下,要用的力气好像更大,比单纯的恨更耗力气。
于停说:“宝宝,我们移民结婚吧。”
宿宁睁开眼睛想了想道:“没必要。”
于停不敢再多说,只能顺着他有些无措地笑笑道:“也是。”
宿宁又说:“我最近经常在想,我可能是天煞孤星。”
于停愣了愣,继而绽放出一个有些放松的痞气笑容:“真巧,算命的说我是天生包容星。”
宿宁有些恍惚,方才于停的笑容,像极了当年那个自信满满春风得意的少年。
真希望……一切仍如少年时啊。
两人就这样默契的再也不提过往,平静的在家过日子。
宿云忌日那天,终究是两人一起去祭拜的。
这一次,于停让宿宁先离开,自己留在了宿云的墓前。
他又磕了三个头,起身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道:“阿姨,对不起。但是请你保佑我和宿宁,保佑我们相守一生,保佑他能……”他犹豫了一下,叹口气道:“算了,他不爱我也可以。就保佑他能快乐,保佑他一直恨我。恨比爱轻松,他也不用太自责。让他恨我,但是不要和我分开。”
他说完又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才站起身。
这个唯物主义者,在这个时候,意外的相信了心诚则灵,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宿宁在公墓门口有些出神地等着于停出来,结果没等到于停,他就先看见了正朝着门口走来的何明远,周身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态。
何明远的脚步顿了一下,继而朝着他走了过来。
宿宁平静地看着他没出声。
何明远道:“我想着今天是阿姨的忌日,你会来这里。”
宿宁依旧是不说话。
何明远也不管他,自顾自的继续道:“我这些年,也来看过阿姨几次。”
宿宁皱了皱眉忽然打断他道:“我知道当年是你通知我妈回来的,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了。我知道你不是直接肇事者,我也知道是你报警打的120,我不问你为什么在现场,是因为我知道这件事情在法律上你没有任何责任,我就算是恨你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所以我不想再追究,不是因为我大度,而是因为我无可奈何。”
他说:“何明远,我真的非常讨厌你,从小到大,我除了讨厌你,真的不知道还能拿你怎么办。”
所以何明远当年对着他痛哭流涕,剜心挖肺的跟他道歉,他的歉意是那么的真挚,他的愧疚是那么的深刻,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真的很讨厌。
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面?单纯的做个坏人不好吗?
宿宁没有再让何明远进去墓园里面,在于停出来之前便开口让何明远离开。
他从来没做过当面赶人的事情,第一次赶人也没能成功。
于停出来看到何明远时惊讶了一瞬,看到宿宁有些难看的脸色,想了想还是走过去了。
有些话,必须要说出来,有些结,也必须要打开。
“何明远,”于停走过去牵住宿宁的手道:“当年的事情,我们就算一时没有想到,后来那么多年,也都会想通。当年利用你气我妈,对你造成了伤害,我很抱歉。我们现在都有了爱人,生活稳定,以后,就各自好好的生活,互不打扰。”
何明远抬起头,震惊又难过地看着他们,“可是,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啊……”
宿宁有些想笑,人真是感情复杂的动物。
回家的路上,宿宁忍了又忍,仍是没忍住,问:“你明明知道当年的事情跟何明远有关系,为什么他结婚联系你你还会去?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前面路口刚好是红灯,于停停车扭头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情,眼睛里止不住笑意:“你也认识他这么多年了,这个人有多爱夸大其词想入非非你还不知道吗?”
宿宁愣了一下:“他又骗我?”
于停有些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耳朵道:“他结婚我没有去,我姑姑倒是去了,毕竟跟他们家人在同一个系统共事,他那时缠着我姑姑要了我的联系方式,给我打了很多次电话我都没有理。后来他听说我们公司和上海那边的医院有业务往来,便找上门来让我帮他联系一下申请精子的事情。那事儿他符合标准,根本不用我帮忙,我只是跟朋友打电话说了一声,他就觉得是我帮忙了。”
宿宁想了想说:“你认识他这么多年,又不是不知道他顺杆爬的本事有多大,还帮他打电话,他当然觉得你对他好。”
于停的笑容此刻已经控制不住,依稀觉得宿宁有了那时少年的模样,他回过头启动车子笑着道:“以后再也没杆子让他爬了,杆子现在整个儿都被你没收了。”
宿宁想反驳他一句,又觉得此刻的自己有点奇怪,便不说话了。
于停又扭头看了看他的脸色,有些迟疑道:“其实……何明远前几年看过心理医生,去接受了两年治疗,他有妄想性障碍,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妄想症,嫉妒又多疑,总是夸大其词觉得别人要害他。”停了一会,他又说:“可能是当年……留下的阴影。”
宿宁有点明白了。
小时候的何明远只是有些善妒,但在经历了高中那件事之后,性格里所有的阴暗情绪都被放大了。所以,他或许是为了自保,便总是先一步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在做完之后,又痛哭流涕地寻求别人的谅解。
想想也是可笑,他竟然每次都能被何明远这个精神病人骗的团团转,每一次都能精准地伤害到他。
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吧。
但是现在即使知道了他有病,也做不到轻易原谅。
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善意,就是保持讨厌,像于停所说的互不打扰了。
宿宁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忽然扭头问道:“你最近能休息吗?”
于停想都不想便答道:“可以。”
宿宁顿了下又补充:“半个月,可以吗?”
于停还是点头说:“可以。”
宿宁低下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的语气里竟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想去慕尼黑。”
于停强忍着内心里的悸动,依然平静地点头说:“好,我陪你去。”
宿宁又去看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回来之后,我想自己开公司。”
于停这才有了些惊讶的神色:“怎么突然想自己开公司?”
宿宁没回答,转过头有些孩子气的把额头抵在车窗上。直到于停把车开进停车场,将他的脸扳过来,他才说:“想给自己添点念想。”
于停的情绪忽然有些不稳,他盯着宿宁的脸,盯着盯着眼圈开始泛红,“你现在,还会再想起那个总想着自杀的病人吗?”
宿宁仔细地想了想道:“很少了。”
于停看了他片刻,微笑着一把抱住他。这一刻,这颗历经了十年沉疴的心终于圆满了。
宿宁说的念想,就是他与这个世界的羁绊,他害怕自己会有厌弃生命的想法,便给自己多一处的牵绊。他是为了自己,他想。
内敛的人,他们的感情是润物细无声的,一旦在心里生根发了芽,就再难拔出。一旦拔出,心也就枯萎了。
宿宁就是这样,他的感情一直都在,恨只是他的保护色,他想用恨掩盖住那颗深爱于停的心,但只要于停亲手将那个名为“恨”的罩子摘下,他仍能完整的拥有那颗心。
宿宁忽然觉得,要找人作伴,如果这个伴儿不是于停,那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如果是于停的话……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就想起了许多少年时想做却没来的及去做的事情,他们以后可以一起慢慢做。
在于停来之前,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在于停来之后,他慢慢地开始期待后半辈子。他想,人不能没有爱的。
他还爱于停,一直都不曾忘却。
独自飞行了十年,在这一刻,倦鸟终于飞到了属于他一个人的栖息之巢。
很庆幸的是,在这时光的长河里,当年的两个少年都没有丢下对方,在摸索着往前走了十年之久,他们仍然不忘带着自己的爱,等待着、紧跟着少年时深深依赖着、深爱着的那个人。
未来的几十年,他们再也不是一个人,在这浩大的世界上踽踽独行。
于停爱宿宁,十年如一日,唯有这一种感情。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