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曼闻

　　第二日，有辆黑色轿车来医院门口接段诺。方势升好奇道：“陆探长这么快就邀你赴宴了？”
　　“是白念辰。”段诺面无表情地回道，说完，径直上前，坐了上去。
　　“白？白四爷？”方势升呆立片刻，等反应过来，段诺已经坐着车，离开了医院。
　　车厢里十分安静，与华灯初上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司机沉默寡言，段诺却是个耐不住寂静的主，没走多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额，那个，朋友，我们这是去白家大宅么？”
　　“是的，段少爷。”
　　“......”司机看着年龄不大，但也太深沉了吧。段诺受不了车里的沉闷，再次试着搭腔，“咳，我姓段，单字一个诺。不知您怎么称呼。”
　　“段少爷不用客气，我叫周小云。您是四爷的朋友，叫我小周便是。”
　　“哦，小周。那啥，你知道今晚都有哪些人赴宴吗？”
　　“不知。”
　　“......”
　　许是觉得自己的回答有敷衍之嫌，周小云又加了一句：“应该只是简单的家宴，段少爷不必担心。”
　　好吧，还算有点眼色。
　　一刻钟后，车辆驶进白家大宅，一幢西洋式建筑出现在眼前。虽已傍晚时分，但初夏的夜晚仍有亮光，大宅四周依旧可见，白墙棕檐，前有喷泉，两侧绿植盎然，修剪整齐。绕着喷泉驶入，轿车在棕色大门前平稳停下。一名五六十岁的管家下阶来迎，对着刚下车的段诺略微倾身，以示尊敬。“段少爷请。”管家伸出左臂，引着段诺向门内走去。
　　大宅内的景象更是华丽不凡。跟着管家一路往里走，段诺看到不少古董字画陈列四处，甚至不乏名家之作、珍稀器玩，比之外公曾经的总督署也不遑多让。按捺住想驻足细看的冲动，段诺紧跟着管家步入了客厅。
　　“老爷，段少爷来了。”管家稍作提醒，就退了出去。
　　段诺一眼就看到了坐于厅中的白泽承和白念辰，连忙行礼，“白老爷，白四爷。”
　　“小段来啦，来，我看看。”白泽承招呼着段诺上前，“嗯，确实像，不过比贺委员还是要年轻俊俏些。”
　　“白老爷认识我舅舅？”段诺好奇道。
　　白泽承笑着颔首，“说来也巧，前不久刚在南京商会上见过，还有你父亲，不曾想今日就与你同席了。”
　　“白老爷客气，还要多谢您相邀。”段诺回道。
　　“哈哈，今日就简单家宴，我们都不要客气了。走，随我去餐厅，我们边吃边聊。”说完，白泽承率先迈步，往餐厅走去。
　　段诺应下，看着莫名对自己一笑的白念辰，快步跟了上去。
　　来到餐厅，白老爷子在主位坐下。白念辰绅士地拉开右边座椅，请段诺入座，自己则紧挨着段诺在右方坐下。
　　“不好意思，来晚了。”刚入座，就听到门口传来歉疚声，段诺寻声看去，只见来人三十上下，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像□□中人，倒像是一位教书先生。
　　“正等二哥。我来介绍，这是段诺段少爷，”白念辰转向段诺继续说道，“这是我二哥张旭林。”来人正是白家老二张旭林。
　　“段少爷见谅，让您久等了。”
　　“哪里哪里，我也刚到，二爷不必客气。”
　　“来了就快入座吧，都是自家人，不用拘礼。老章，让后厨上菜吧。”白老爷子挥手，示意管家开宴。
　　“这次念辰能平安无事，还要多谢小段出手相救。江湖规矩，有恩必报。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让念辰务必请小段到家中一聚，好叫我当面致谢。”白泽承对着段诺郑重说道。
　　“白老爷严重了，我也是恰巧，在家门口遇见了四爷。”段诺故意加重了“家门口”三个字，斜睨了白念辰一眼。白念辰回以微笑。
　　“看来念辰与段少爷很有缘。”张旭林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的互动。
　　“可不是，那日中了埋伏后，我刚进入弄堂，就遇见归家的段少爷，于是得其相救，保住性命。”白念辰转头看向段诺，眼里似有揶揄。段诺回瞪他。
　　白泽承装作没看见他二人的小动作，笑着说道，“不管是不是巧合，都说明小段与念辰有缘，与我们白家有缘。今后，在这上海滩，有任何难事，只管找我白家便是。以酒为誓，这杯我敬你！”说完，白泽承举起酒杯，与段诺轻碰后，一口饮下，算是诺成。
　　“不敢不敢~”段诺一边说着，一边恭敬回礼。
　　“那第二杯，就该是我来敬段少爷了。”白念辰等段诺饮下杯中之酒后，笑着说道。
　　“四爷客气。”看见白念辰为自己添酒，段诺赶忙回应。
　　两人对饮后，白念辰看向对面的张旭林，继续说道：“不过，也要多谢二哥，那日晚宴，若非二哥提醒，我多带了些人手，否则怕是难以脱身。”说完，白念辰举杯遥敬张旭林。
　　“念辰见外了，”张旭林举杯回礼，自责道，“倒是我这个哥哥不对，那晚就不该让你先走，险些害了你性命。”
　　“哪能怪二哥。谁能料到青云帮会突然发难。不过，好在双方已经议和，短时间内不会再起争端。至于那些伤亡的兄弟和他们的家人，还要劳烦二哥，看看怎么安排才好。”
　　“这是自然，都是为白家卖命，绝不能亏待。小伤者下发补偿，伤重甚至残疾者，就安排到庄上，还能顺带着照管那些药草，也算是一举两得。”
　　“这倒是好去处，二哥想得周到。对了，青云帮赔礼的那个庄园，正好就在二哥的庄子旁，不如就合并起来，由二哥一并管理。”
　　“这怎么行，那可是青云帮单独给你赔罪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要是哪天有了兴致，还能去小住几日。”
　　“二哥那些庄子都是你母亲留下的，你不也拿来公用么。现在多块地，一起种草药，或是租赁出去，也能有些进项。况且，哪天小弟想去小住，二哥还会不许？”白念辰笑着反驳。
　　“算了，说不过你，那我就暂时帮你管着吧。”张旭林笑着摇头。
　　白泽承听完兄弟二人关于帮战的后续问题，不由感叹道：“陈志华接了他老子的班后，青云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就他那小子的肚量，我看此战不会这么简单善了。”白泽承看向白念辰，嘱咐道，“这次他虽然杀了那叛徒，赔了些场子，但你也挑了对方的北坛分舵。这几日，你还是带着老章去那几个新场子查查账，顺便拔些钉子，万不可再出个小顺子那样的叛徒。”
　　“正有此打算。近日儿准备将帮内上下全面排查一番，免再出事端。”白念辰答道。
　　“对了，听说那叛徒只是不忿受罚，洗车时就在你车上做了手脚。我看此事应该没这么简单，你还需细查，尤其那小子的身份背景。”
　　“是，父亲。”
　　“好了，今日家宴，不谈这些了，免得怠慢了小段。”白泽承笑着转向段诺。
　　正吃得欢畅，段诺突感几道目光射向自己，接着手臂被人碰了碰，一抬眼，就看到白念辰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段诺反应过来老爷子是在叫他，连忙吐掉鸡骨头，含糊不清地说：“不怠慢，不怠慢，你们不用管我，正事要紧。”段诺可不想成为新的焦点，影响自己进餐。毕竟，这白家的伙食真心不错。
　　“哈哈哈，看来今日饭菜还合小段胃口。”白泽承笑道。
　　“美味美味，老爷子家里的厨子真是好手艺。”段诺赶忙竖起大拇指，真心称赞道。
　　“我家这厨子是川蜀地区来的，我还担心你们江南水乡的人吃不惯。”
　　“哪里哪里，我自小就不爱杭帮菜，太清淡。后来我随家人迁居南京，找到过一家川菜馆，十分地道。可惜就我一人喜欢，家里人都吃不惯，否则我家也该换个厨子的。”
　　“哈哈，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也对，观段老爷和贺委员，气质文雅，都不像嗜辣之人，不似我等一届莽夫，就好这辛辣食物。”
　　“老爷子忘了，段少爷也是个文人，还是留了学的高材生呢。”白念辰笑着打趣。
　　“对，瞧我这话说的，小段可是伯特利的医生，与我们自是不同。”白泽承爽朗应道。
　　“老爷子抬举了，我不过是仗着家里的资助罢了，哪能跟你们比。”段诺笑道。
　　“小段妄自菲薄了。对了，我家老二正管着一家药厂，你有兴趣的话，大可去看看。也让他们听听你的建议。”
　　“不敢当不敢当，制药什么的，我也就知道一点皮毛，哪能提什么建议啊。”
　　“段少爷谦虚了，杭州段家世代行医，祖上还出过不少有名的太医，就是一点皮毛，也够我们这个小小的药厂受用了。”张旭林笑着接话。
　　得了，这都把祖宗十八代查清了，段诺只好笑道：“那改日一定前去参观。”
　　就在这时，管家走了进来，“老爷，各位少爷打扰了，药厂来电，找二少爷呢。”
　　张旭林致歉起身，接完电话后，回到餐厅，对白泽承道：“父亲，药厂新请的几位专家到了，儿需要去接待一番。”
　　“无妨，你去吧，小段有我们陪着。”
　　又是一番客套后，张旭林与众人点头示意，先行离开了白家。
　　宾主尽欢后，段诺拜别老爷子，跟着白念辰向大门走去。这次白念辰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笑着停下，“可是想看看？”白念辰朝着那些古董器玩抬了抬下巴。
　　段诺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便大方朝着最近的瓷器走去。
　　白念辰看他双眼放光，专心致志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他，便上前，贴着段诺耳朵问道：“这么喜欢？”
　　“那是当然，这可是元代青花釉里红瓷。呐，这个，北宋汝窑温碗。嗯，这色泽，这纹路，漂亮。”
　　“那就送你了。”
　　“当真？”段诺立刻抬头，却又马上否认到，“哈哈，我就是随便看看，白四爷开什么玩笑。”
　　“谁说我在开玩笑，一个碗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这，这不好吧。”段诺深知拿人手短的道理，最终还是忍痛拒绝了。
　　周小云开来车。一刻钟后，两人到达了段诺家门。
　　段诺下车，看到白念辰跟着下来，以为他还要跟着进去，赶忙说道：“今日多谢四爷款待，天色不早了，四爷快些回去吧。”
　　白念辰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笑道，“放心，我不进去。只是今日晚宴是老爷子的答谢，我还没有道谢。这才是我的谢礼，段少爷不要推辞。”说着，便拿出一个精致木盒。
　　段诺接过打开，看见深蓝的丝绒垫里放着一只百达翡丽，咽了下口水，“这太贵重了，还是算了吧。”
　　“那晚我多次见你看我这块表，想来应该是喜欢的。怎么莫不是非要我手上这块？”
　　“不，不是，那晚本就是举手之劳，我怎么能收下这表。”
　　“汝窑温碗拒绝，这表也不要，段少爷不会还在气我那晚不请自来吧。”
　　段诺只觉他这话说得别扭，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哈哈，怎么会...”
　　“那就是怪我不辞而别咯？”
　　“没有的事儿...”
　　“那段少爷选吧，要么这表，要么我明日求了老爷子，将那红瓷汝窑给你送来。”
　　“......”段诺还真怕他求到白老爷子跟前，那可就丢脸了。“哈哈哈，还是表好，那就谢谢白兄了，晚安。”从来只有自己欺人的份，怎么遇到白念辰就总是被人欺呢。说完，拿着表，段诺转身就要走。
　　“等等”白念辰拉住他，“这表运到上海后，我找人改了一处。”说着，便拿起腕表，指着表扣，向段诺演示。原装的表扣是金属折叠扣，轻轻按下两侧凸起即可开启。改装后的表扣开启方法相同，但外观更狭长一些，旁侧还有一个小凸起。白念辰轻轻按下，段诺就见一道银光弹出，是根银针。
　　“若遇歹人，你可乘其不备，将银针刺入他的皮肤。针上有麻药，可助你暂时脱困。”
　　段诺嘴角抽搐，“多谢四爷...”心想，歹人不就是你么。
　　“不客气，来，我帮你戴上。”
　　目送白念辰离开，段诺看着手腕，心想，还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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