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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小红打着竹伞进了潇湘馆。
黛玉笑道:“我当下雨了,就无人来了呢,难道你们奶奶十分着急不成?”小红从怀里掏出一摞纸张来,笑道:“不是奶奶催着我来,是我自己淘气,贪图雨天的凉气,这才过来。我们奶奶说:‘叫林姑娘帮着仔细缕一遭,要纸要笔还是旁什么都只管来告诉我,是不急着要的,最主要的还是这账要记清楚。还有一样,就是万万别叫林姑娘累着,身子重要。’”
黛玉接过来那些纸张,听罢点点头,翻看几张,见上头直白地写着: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各色上用纱一百匹,金项圈四个。这那书写架势,既不是帐,也不像是礼物,心中便有些不解。又翻了两下,上面写着什么玻璃插屏四个,西洋银镜两片等。再看后头上又写着各色八丝袍料十件,各色四则五丝缎袍料三十件等,往后翻几张还有青玉透雕花囊一百只,各色翟丝绸线二百匝等等。
待粗略翻过一回,黛玉想了一回,暗道这上面的东西俱是她在府里没怎么见过的,方抬首与小红道:“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你们奶奶把家当都摆到我眼前了,这么多玩意儿也不知你们奶奶那个院子怎么堆的下的。”
小红听闻,仍从怀里单拿出一摞单子也递给黛玉笑道:“林姑娘没看这个呢,看了这个就知是怎么堆得下。”黛玉一面接了单子,一面听小红说道:“刚才那些写着的奶奶原有的,现在这个都是使了的。这府上人多事杂,来回折腾几年如今也不知还剩下些什么。就是少不得要麻烦姑娘给重新给做个单子,原来那个东一笔西一块,也不成个章法,我们便是拿走一个便划掉一个也不成,后头越发乱了去,我们俱是笨头笨脑的也没个头绪,亏得姑娘在这里又识字,正帮了我们。”
黛玉早展开那单子,见上头的东西果然俱与方才所见的相重,大略看过后,正听小红话音落地,便笑道:“回去告诉你们奶奶,就说我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明个午后派个人取就是了。”小红再三道谢方退出去了。
紫鹃送了小红出门去,又仍掀了帘子回过来。黛玉低声问紫鹃道:“这府上这样艰难了么,凤姐姐也用得着折卖些物件了过活了?”
紫鹃愣了愣,含糊道:“保不齐多是送出去了罢。”黛玉拿了那些纸张一面看一面轻声道:“那可是错了,这些名贵的宝瓶和玻璃宫灯等倒也说的过去,旁的那些金银做的大家伙能送到哪里去呢,咱们这样的门楣,府中来往若是送那些个可是要堕了面子的,多半是拿出去换钱了罢。以前我们家里也有这样的事,换了钱买些孤本古书回来,比那些玩意在库房生堆着有意思的多。”
紫鹃见黛玉今日有兴致说这些事,自己先左右看了一看,但见丫头俱在外间,独雪雁在旁悄声煮茶,便低声回说道:“怕是不是那么回事呢。我听人说,上个月还裁了姨娘身边丫头们的钱呢。若是依我看,咱们府上近年一直往外放人,少有买人的时候,想是有些吃紧。必是盖了这个神仙住的园子花费大了些,银子又不是那流不断的水总也有缺的时候,许是再过两年就缓过来了。”
黛玉摇头笑道:“那亏得凤姐姐要强,才仍是这个锦绣模样。前儿我黄昏时候去逛园子,正遇见几个粗使婆子闲话,旁边放着茶水吃食,各色吃食扔了一地。倒也不是说他们就卑贱了,吃不得那些好糕点,只是这府中上上下下也太花费了些。再说这几年里你注意没有,咱们这的雨水好像一年比一年少似的,反观南边,听是一年比一年多,这时间久了难免南涝北旱,便是不动土木也要伤些根基的。我待在这里几年,看着府上形势来往,总觉若不节俭些,必定要后手不接。”
紫鹃心觉有理,暗自点头,又好奇道:“姑娘怎还留心起这雨水来?”黛玉笑道:“吃饭时听宝姐姐和舅母说了几句,说是江浙那边涝得厉害,薛家的铺子也不大好做呢。”
紫鹃一听江浙,正是黛玉的故乡,便不愿黛玉再多想,回说道:“姑娘想那些作甚,看着锦绣也就罢了,多少人家连这也不能,姑娘仔细耗了心神夜里又睡不舒坦。”
黛玉听了也就不说了,随手拿了支小毫沾了墨替王熙凤勾账。核对了几张后,不巧,正见有一张上面写着“足金累丝挂坠镯一对”。黛玉笔尖一顿,心想必是以前她给大姐儿的那个了。心思不觉有些浮动,昨夜的羞愤和早上梦里的彷徨又都涌上来。
待下方纸张“嗒”地一声滴了墨在上头,黛玉才恍然回神。半响又撂下笔,用手拄着头发呆。
雪雁在旁伺候着磨墨,见黛玉魂不守舍地,道:“姑娘可有什么难事,我们虽做不得什么,说出来排遣也是好的。”
黛玉哪能说得出口,连面对紫鹃这个知情人,黛玉也是不好说的,此时便道:“能有什么心事,你猜错了!”
雪雁自顾笑道:“难道是账乱,怕明日做不出不成?”说着,雪雁又摇头否道:“不对,做不出账姑娘也不过恼就是了,怎么可能还发笑呢?”
黛玉回头奇道:“这更是胡扯了,我几时笑了的?”
雪雁想了一番道:“也不算笑,倒有些回味似的,就像春纤吃了个好吃的果子一般。”
黛玉听了雪雁形容,张口欲辩却自觉多余。她倒没吃什么,反倒差点被人吃了。清俊的脸面带着凛冽的气息兜头而下,淋了她一场海棠春睡,避无可避。
黛玉越想越乱,此时也不接雪雁的话头了,一面推了前面的纸张,扶桌几站起,一面道:“收了吧,歇了晌再做。”
雪雁径自思忖一番,心道:是了,今早听宝玉来,进了里屋厮混几句。姑娘这是欣喜呢。又抬眼见黛玉去了床上,窝在一侧,也不见脸。雪雁心中愈发肯定了,一时又心下有些着急:姑娘多少日子与宝玉不冷不热的了,今日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就又热乎起来了。自己也跟着去了里屋。
黛玉听见响动,翻身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且去外间玩去就是,醒了叫你们。”雪雁笑道:“突然想起一事,忘了与姑娘说,方才不知姑娘睡着了不曾,一时犹豫。”黛玉自然问道:“何事?”雪雁答说:“听说是三姑娘受了凉,病了。”
黛玉忙起身道:“你怎么不早说?”说着,黛玉欲下了床穿衣裳。那边紫鹃收了账册进来劝道:“明个过去罢。今日都回了,外头还下雨,来回跑什么?”黛玉道:“上午我正见了三妹妹,也没问着她几句。”
紫鹃道:“姑娘只管躺下罢,晚饭时候也许还见得着呢,再不济我替姑娘去瞧瞧就是了。”
雪雁似无意一般,接道:“上午的时候正遇见晴雯过去,我多问了几句才知道,那时候姑娘早到前院了。说是宝玉那里送的颜真卿的字画,还有荔枝。难得这个时候了,还有荔枝可送。”说着又笑:“往常姑娘病着,宝玉赶早赶晚过来看一眼也就完了,还是三姑娘身体一直健壮的好,偶尔病一次,宝玉这当哥哥的心里就觉得了不得了。”
黛玉听得明白,便斥道:“你管他们如何,又碍着你我什么事。”
紫鹃笑道:“就是,何苦这么着,几年后府里什么光景未可知,那时候大家还不知要哪里去呢,你倒在这些小事较劲。”一面说,一面与雪雁使眼色。雪雁顿悟,嘻笑追问道:“那姑娘可想好了几年后去哪?”
黛玉原看紫鹃背地与雪雁使眼色,就急着躺下身来,用帕子盖着脸,听雪雁还待追问,半响方啐道:“我歇一会,你且出去是正经。”
紫鹃雪雁听了几下替黛玉放下帐子,方一起出去了。
黛玉听说得着实没错。近年年成总是不好,孙明霁作为顺天府丞,名义上正管着顺天府所属共几十万人的军政民财。这底下农户几乎都是代代事农,个个经验老道的很,未等秋收就叫苦连天了。佳节一过,下属县当中有些个仁义的县官就传信过来通气,叫他知道今年赋税实难以如数了。他这边既要上达天听,又要勘查实情,中间还要和其他同僚商议解决之策,实在分身乏术。这白天没时间想那些风月之事,待到了晚间,忙碌一日的劳乏都涌上来,睡又不得马上睡着。难免有些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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