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ch

　　“玩家叶亦载入中······”
　　“全员载入，CATCH逃生游戏正式开始。”
　　声音越过耳蜗直达脑颅中心，我费劲地睁开双眼，在久梦不醒的无力感中适应，软和的空调被滑到地上，橙黄色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直逼瞳孔。手机定时的机械铃不合时宜的呆板发声，窗外火车轰隆经过，摩擦高架桥金属捶打似作响，彻底将我震醒。
　　意识混乱中想起昨晚在便利店买泡面抽中了一款名叫CATCH的全息逃生游戏。抱着无所事事的心态尝试，带上游戏帽之后立即陷入沉睡。迷迷糊糊睁眼，记忆提醒我好像做了很长的梦，是一定做梦了，但毫无记忆的片段。
　　迷茫地四处寻找，一无关于游戏的任何踪迹。布料的褶皱束缚让我看向自己的着装，灰白间色的校服整套穿在身上。昨天晚上没换衣服就睡着了？
　　“我记得是洗澡之后才开始玩······”
　　不断地反问自己，可是脑中荡着一种难以描述空洞传音。
　　“注意！注意！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游戏引导即将开始。”
　　我明明就睡在自家床上，那像是在游戏里！第二个闹钟铃响，努力将我从虚妄拉回现实，猛然从床上起身，晨起低血糖引起强烈的恍惚感，眼冒金星。甚至出现衣柜在极度扭曲被碾成碎屑，左手臂奔涌鲜血的幻觉。我慌不择路按住左臂，踉跄中稳定视线。脑颅里传来凄惨的尖叫哀嚎声一闪即可消匿，留下繁杂细碎的片段让我怎么都拼凑，进而怀疑自己根本没有刚才那段记忆，正如眼前的衣柜真实安稳地存在着，左臂没有丝毫的受伤，因惊恐夺目而出的眼泪是往常睡眼惺忪的正常生理反应，房门外有煎锅溅油的刺啦声，今天也不过是睡多了的早起上学日。
　　注意到手机时间，抓紧收拾书桌上的五三等几大本习题册，顺手将杂志和坏了书封的《呐喊》塞进书包里，今天的名著题测试必定考《呐喊》。我还没有想好怎么编造谎言瞒过英语课代表，关于我那份没有做完的英语试卷。然而谎言从不是编造而来，毕竟它衍生于事实。
　　客厅的电视里准点播出十三套新闻，我妈在急急躁躁中准备我并不需要的早餐。我讨厌煮鸡蛋配粥，熟蛋黄的腥味不仅仅会直冲鼻腔，更留在整个味蕾里，在打嗝中堵在胸腔满着一股子臭蛋白质的味道。
　　我悄悄地把蛋扔进垃圾桶里，脚踢着桶身让蛋埋在里面，眼睛往桶里瞅上几眼，确定看不见蛋的踪影，才放心继续喝粥。客厅电视突然响起警报声，着实吓得我差点因为打嗝岔气过去。
　　“红色预警，红色预警。联邦生物调查局发布通知，多地异种生物控制中心遭遇空袭。”女主播脸色凝重，深呼吸平复难捱的恐惧：“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恶魔们已经越狱重回人间。”
　　“异种生物？”
　　我在自己极其匮乏的社会自然知识以及生活经验里搜索词条，结果一无所获。却见妈妈冲进我的房间，拉起窗帘布刺耳的声音随后带来的是她疯狂的尖叫，我带着所有的疑惑走进去，那群黑紫色乌压压一片的巨型生物占领着高架桥，肥大突起的眼球缠绕黑血丝，无数的“死”字仿佛向我涌来，它们唾液里混着鲜红的血色，牙缝里埋着碾碎的人骨。
　　愣在原地的我被妈妈一把拉进厨房，拿上所有的刀具塞进背包往外跑。就在此时，无数玻璃炸裂的敲击感从四面八方打击过来，耳鸣轰炸整个脑袋，恐惧迅速爬上所有的感官，挤走全部的理智思考。那个不知名的生物冲破我的房间，暴露它整个如同癞蛤蟆般的丑陋身体，怒吼的臭气熏上脑袋，而我和妈妈跌跌撞撞地跑到电梯前。
　　已经不是我熟悉的电梯了，什么叫做救援电梯舱一次一人使用。我拼命地按向下按钮，始终无法等到“叮”的那一声。本来紧握我的母亲突然松开我的手，奔到逃生门前，拼尽全力想要抵住快要被冲破的门。怪物的吼叫声让我腿软，我全身战栗地停在原地，后背电梯那阵希望的声音让我对着妈妈大喊过来。
　　妈妈说了什么，我实在听不清。逃生门被撞开的瞬间，她把我推向救援舱里，恶臭的血盆大口在透明玻璃前张开，瞬间撕开妈妈的身体，喷涌的血遮挡我所有的视线，死亡的凭证永远留下我面前的玻璃上。心脏在冲击下牵线，那名为诡异的神经扯动全身，让我除去沉浸于恐惧的震惊，没有丝毫悲伤的落泪与哀嚎。
　　“欢迎来到catch逃生游戏，初始引导已被激活。”
　　“程序二十二为您服务。”
　　“手环为玩家身份识别工具，其余功能需要玩家自行发掘。”
　　小飞碟模样电子ai凭空出现，同时右手被电子手环锁住。难以相信眼前一切真实的血腥仅仅是游戏的开端。所有的事情发生迅速，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却在危机处理意识下败北，它们都在用一种我绝对不能接受的方式告诉我，这不是梦。救援仓启动的瞬间，我依稀从余光处看见怪物撕碎母亲的身体。而我却在冷漠中逃开。这无关人性，因为我在那时感觉的异样，并快速得出一个结论——被吃掉的人不是妈妈。
　　事实胜于雄辩，二十二很快给出解释：“新手引导阶段，异种攻击目标优先npc。为了增加游戏的真实感，初始场景为玩家潜意识中最安全的地方，复制最重要的人物为初始npc。”
　　“当系统出现红色预警，表示玩家生命值正遭到威胁，生命值低至为零，游戏结束。”
　　“注意，不仅仅是游戏结束而已，玩家现实的性命也会随之结束。”
　　“通过新手引导以及多个副本线，存活到最后的玩家既为胜利者。”
　　“奖品是开启实现一切愿望的宝库的钥匙。”
　　大起大落的感情欺骗易使人类陷入极度变态的境界。在这种强制上线的母子离别下，我任何情绪的演绎都成了笑料。用这样虚假的残酷来告诉我已经深陷在死亡游戏之中，不能胜利就无法活着走出去。身体本能产生的恐惧在压抑不住的颤抖中逐步爆发出来。生理性泪水不由自主滑下，牙齿抖颤的摩擦控制住所有的思绪，全然一副一眼看穿的弱者做派。
　　“新手引导的游戏背景设定为末日城市，五百名来自全国各地的玩家，安全区距离每个玩家的距离相同，前五十名进入安全区的玩家将得到丰富的点数奖励。”
　　来自全国各地五百名玩家，仿佛所有人都是圆周上的点，奋力往圆中心的安全区逃命。一个点上出现两个玩家的概率极小，绝对意义上的孤军奋战。
　　“救援舱即将抵达指定地点。距离异种攻击时间还有十分钟。”
　　电子秒速滴答倒计时的声音一步步把我拉入疯狂的地狱，异种啃食着npc，真实清楚的惨叫把我的脚步灌铅。难以想象什么都不会的我要用哪一种方式逃脱恶魔的追逐。救援舱最终停在一条笔直的林荫道上，路两旁零零散散停着车，不用靠近就能闻到散发在表里的血味和蚂蚁爬来的腐烂气息。
　　手环显示该区域距离安全区十公里。
　　二十二发布游戏任务：“找到可以使用的车辆，前往安全区。”
　　几次在动漫城有过关于赛车的游戏经历，只会踩油门和打方向盘。我抱着反正都是游戏，本质没差的态度，去寻找可以使用的车辆。不幸却接踵而至，周身几百米的车辆都是上锁的，拉不动车门，结实的锁动声在迅速流淌的时间里格外的刺耳。野兽在背，我的动作被恶魔驱使逐渐麻木焦急崩溃。
　　“距离异种放出仅剩七分钟。”
　　不敢面对倒流的分秒以及背后的代表死亡的使者，焦灼的氛围烧着烈阳与风，掀起绝望的海潮，向着无力的我席卷而来。二十二不断提醒我要找到可以使用的车辆，有些车门可以拉开却没有车钥匙，有些车门上锁从车窗里根本看不见车内状况。
　　即使用劲拉动车门，除了自我的心理安慰外，根本上无法改变这辆车不能使用的事实。何况耳边总有个讨厌的家伙时时刻刻提醒你，每说一句话都有那种嘲讽你愚笨无能的恶臭感觉，再怎么镇定的家伙都会被逼疯。两旁路边来回跑，顶着日头能感受到汗珠从皮肤中大滴的冒出，犯着头昏，行动与思考变得迟钝。
　　第三十五次拉动车门失败。不过那辆车可以透过车窗看见正插着的车钥匙，我当下决定用身后现成的石头砸开车窗。不顾二十二的重复提醒，抄起石头往车窗的四角砸去。计时器提醒我还剩五分钟，我在玻璃的裂缝中看到了一丝的希望，卖命地砸窗。
　　随着整块车窗玻璃的支离破碎，我打开车栓钻进车里，启动阀门。几次尝试启动，脚拼命地踩油门，狂打方向盘，破车没有给一丝的反应。
　　“操。”
　　“距离异种放出仅剩两分钟。请寻找可以使用的车辆。”
　　“你就是在放屁。”
　　辱骂一个人工ai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情况下，我还是忍不住去骂它，没料到二十二回起嘴来。
　　“玩家如果愿意支付三万点数，二十二勉为其难地让这辆车动起来。”
　　手环上显示可使用的点数仅为三十点，二十二说初始点数的设定为获得游戏方式的价值重取。也就是说我花三块钱买泡面中奖得来的游戏，所以我的初始点数理所应当只有三十点。
　　“滚。”
　　我发疯似的踹开车门，二十二的提醒把我所有的怒火与不甘逼出，我浪费了大半的时间去砸一辆根本无法使用的车窗，这辆车包括正好放在车旁的石头根本就是个幌子，在上当受骗中，我发现能使用的车有且只有一辆，而现在就看我有没有运气寻找到那辆正确的车。我紧张地往身后看去，那群恶心的东西蚕食npc的画面太过可怕，如果葬身那样黑绿色的唾液之中，被反复咀嚼，在大脑完全坏死前所有神经发出疼痛的尖叫，潜在满满的胃液中被腐蚀至死。
　　“玩家确定要放弃吗？还有两分钟哦。不坚持到最后吗？”
　　一个人工智能操着毫无语调的电子音，用最官方的语言消磨着我的耐心，并不厌其烦地“好意”提醒我。
　　“玩家真的希望被这样的怪物吃掉吗？”
　　“它们的口水很臭的。”
　　倒胃的刺激感让我咬着牙坚持，又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产生这样大起大幅的情绪变化，原以为自己早就觉得万事无所谓，看淡生死无常，在危险的境遇面前依旧是个慌不择路的年轻人。
　　后来我十分庆幸我还年轻，面对二十二的挑衅，下一份生死赌注。从大范围里寻找小概率，每一辆私家车都是不能使用的，按照游戏套路，可使用的车绝对特别以及不醒目。
　　坚持到最后。
　　我忽然胡思乱想，那辆车只有在最后一秒才出现。抱着这样毫无逻辑地猜测，最后黔驴技穷的两分钟，我跑在路中央左右看，略过大同小异的私家车。或许能使用的车就在其中，而我因为自己一意孤行的赌博错过机会。
　　“玩家叶亦”
　　“您的生命沙漏即将结束，听到来自新世界召唤的钟声了吗？”
　　“倒计时最后十秒”
　　二十二托起流淌红沙的沙漏，我也确实听见遥远而逼近的钟声。
　　“十”
　　一掠白色从我眼前划过，惯性让我继续向前。
　　“九”
　　我扭头向后看去，类似于警徽的标志附着在车门上。
　　“八”
　　我费力转弯回头跑去，不顾是否正确，最后一次尝试的代价。
　　“七”
　　五十米不到的距离，一定可以跑到。
　　“立即放出！”
　　什么！
　　亲眼看着二十二没有理由地直接把沙漏砸碎，砸在流沙和碎片上的感觉险些让我摔倒。那群巨大的怪东西极其迅速地迎面向我奔来。我迎头向着它们跑去，至少二十二的行为证明了正确的车辆近在咫尺。当我狂奔至车门前，用力拽开车门，意料之中的轻易拉开让我多余的力无处释放，踉跄两步险些摔倒。车座上那一瞬间的安全感让我稍稍平静，机动声吊起我的全部精神，所有生的希望都在此刻。
　　不过五百米的距离，后背却清晰地感受到那群怪物朝唯一猎物狂奔而来的压迫和尖牙利齿间呼出的臭气。我猛踩油门，快速转动方向盘。
　　“结合玩家经历，系统对游戏方式进行了调整，将驾车模式简化。”
　　我很快理解了二十二的意思，倒车镜映着异种若隐若现，简化的车和普通的赛车游戏没有两样，左右躲避，加速与急停。十公里的直线驾车路程，不断躲避异种的追捕。大难面前捏着紧张的冷静，强制自己集中精神，就是把油门踩到底的事。
　　一只小型的异种奔至车旁，飞身趴在窗上，隔着车窗用它猩红的眼珠死盯着我。冷汗涔涔，强迫自己忽视毛骨悚然的獠牙。左右躲避挡路的异种，蚂蚁般的我拼尽全力操控着逃命的工具。压抑的气氛在周身烧着被拉直紧绷的心弦，似乎只要小小的火星接近就能瞬间引爆。
　　我从巨型异种的脚下穿过，并向左车道疾驰，不断靠近停在左车道的车。意图很明显，我妄图蹭掉身边的怪物。这玩意长得难看就算了，连叫声都十分难听，并且十分具有穿透力，每一声仿佛能直接透过耳蜗到达大脑。
　　幼稚的计划没有成功，因为有太多的异种围堵，保持着正常前进都十分困难。大的堵路，小的围车。我似乎能感受到它们迫切的模样，每分每秒都急于撕裂我的四肢。除非神迹降临，我估计我成功逃到安全区的概率只有零点几。
　　现在的我就是万众秃鹫群中那一点零嘴。
　　不，不是！
　　路上出现了正在逃窜的人！
　　异种优先攻击npc的设定，是我可以抓住的机会。可当那些npc不间断地向我奔来，意图让我停车救他们的时候，我最大的善良只有寻找有手环的人，然后避开npc，以免被殃及。我没有能力救人，并且打算利用他们逃跑。没有手环的是npc，可就算有手环，我也只能见死不救，因为我非常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救救我的孩子。”
　　“停车，停车。”
　　那些npc里有妇女抱着孩子的，也有五大三粗的壮汉跪地祈求的。他们的求救声盖过被吃掉的哀嚎声，一遍又一遍地刺激我的身心。遽然袭来的残肢撞击在我的眼前，缓慢下滑留下骇人的血痕遮挡视线，雨刷地清除效果不大，洁净的玻璃瞬间变得朦胧。
　　趁着它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npc身上，我甚至毫不留情地直接碾过尸体，迅速躲避异种。没有一丝丝的愧疚感，罪恶早已不再在心中。仅仅是数据而已，我这样安慰着自己敏感的神经。我甚至警告自己不要相信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这群npc的出现是系统制造的陷阱与机会。
　　手环的导航显示距离安全区六公里的指示，直线地图上标注的红点应该是npc，目测估计每通过四公里会有npc缓冲异种的攻击。我感到侥幸，在后知后觉中发现这样微小的幸运却是他们最大的不幸。
　　现世报应来得很快，更可能是系统针对性的恶意。进食过完毕的异种把吃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阻拦我的前进，不对我进行实质性的攻击，但做出堵塞道路的疯狂事。
　　无数树枝与石子猛然向我飞来，两旁的树也有倾倒的姿态。加速前进的确让我躲过压倒而来的树，侧击而来的枝干伴随着玻璃爆碎声瞬时砸向我，整个右半脸被碎片划破成何种模样，我不清楚。铁锈的味道顺着皮肤浸润着干裂的嘴唇渗透进咽喉，吐掉嘬在嘴里的血，吞噬血的感受真的是十分糟糕。半侧身体因为石子的撞击似乎已经功能性的麻痹，踩油门的动作变得僵硬，大脑难以控制肢体动作。这样的车速进程，只需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安全区。不过，我极有可能因为无法刹车，最终导致车毁人亡。
　　怪物根本不给我思考的机会，一只爬进车内的小型异种獠牙暴露，对准我尚能活动的左手咬下去。猛烈的疼痛感顷刻点燃全身的沸点，从喉咙里爆发出来。我瞪着它的眼睛，果断的挥动起手臂，往车窗上使出全身的力气砸，玻璃碎了，效果不佳，那怪物毫无松口的意思。
　　扎眼的旗帜漂浮着，横在安全区大门前的路障，恐怕是我最后用来反击的机会。咬紧牙关，忍受骨骼间摩擦错位断裂的崩溃感，不顾异种闷声的嘶吼。让车身转体，侧击路障，是我能想到唯一缓冲的办法。我过于缺乏的物理知识不能解决现在的问题，这样的方案也只是我自认为正确的。撞上路障的生还概率有多少，不在我的计算能力里。此刻只有听天由命。
　　似乎那天我抱着必死的决心撞上路障，冲向安全区。在车前窗炸裂，安全气囊弹出的那一刻，新世界的钟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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