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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前门
方易骨一下子被噎得没了话,又开始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两人听到了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于是警惕起来,暂时压下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麦尔离?”方易骨抬头用嘴型问何七。
何七却突然绷紧了眉头看了眼方易骨。他当机立断般迅速抓起两个水杯往窗户走去,而后猛地拉开纱窗把茶倒空了,又顺手把它们倒扣回柜子上原来的位置,最后把拿起装手机的麻袋塞进了柜子里。
方易骨满头雾水看着他来来回回,听着门外人用着十二分的力气开始砸门。
“老何!”
“老何!”
“门口工匠可是说你回家了。”
“咋回事儿啊?”
那人自言自语。
何七突然开始解自己的皮带。
方易骨:???!?!?!!!
外面的人还在吵吵闹闹。
“你不会忘了今天是日子吧。”
“何七!给我开门!”
何七的裤子松松垮垮,他抬手解开几颗衬衫的扣子。
“看来你是真不想要这门了。”
那人似是有些压抑着怒气。
方易骨还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干点什么,她用余光留意着门外人的动静,一边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何七。
后者深深看了她一眼。
何七突然靠近,于是她又闻到了洗衣粉的气味。
何七把手搭在方易骨肩膀一侧,接着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了她的外套。
方易骨一下子僵了,只能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袖口。
半个肩头裸露在空气里。
温热的夏风拂过,混杂着一些并不存在的潮湿暧昧。
她满头雾水盯着何七。
这时何七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帘垂下来。
然后向前屈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在她耳畔说。
“听好了。”
“回无名村,不要再来了。”
呼吸灼热,且洋洋洒洒。
而后方易骨听见门砰地一声打开了,而自己被一股大力推向地面。她顺势一滚,半跪在地上,乌黑长发自然而然垂在面前,满身凌乱。
她低着脑袋,从发间缝隙眯眼望去,何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下了,整个人斜靠在椅背上,领口微敞,隐约可见白净的半边胸膛。
外面人气冲冲走进来,本要发火,却在看到这一室零乱后瞟了眼何七,而后会心一笑。土黄色夹克衫下伸出一只手拍拍何七的肩膀。
“哟。”那人仍在笑。
何七冷冷看了他一眼,而后整了整衣领,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朝方易骨丢在方易骨脚下。
方易骨没动。
怎么办,要走吗...
她还在犹豫。
是真的怕走了,就再没借口回来了。
“为什么不听我的?”何七突然说了句。
方易骨咬着唇不做声,倒是那人闻言奇异地看着何七。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要自己直接进来,我家门坏了。”何七又说,没朝方易骨的方向看。
但方易骨觉得他前面那句话是对她说的。
那人倒是谐谑道:“你在里面不开门,我只好自己进来了。下次特殊情况,记得跟哥打个招呼,我也不想坏了你的好事儿啊。”
趁着他们对话的间隙,方易骨最终还是伸出指尖抓着发皱的纸币站起来,低头往门外走去。
眼看左脚已经踏出门槛了。
“停——”穿夹克衫的人突然叫了句,在何七起身拉住他之前一步跨到方易骨面前。
而后一只手强硬掰起方易骨的脸。
女人乌眼高鼻,眼角湿湿漉漉垂着,本是像极了犬类的一双眼睛,此时却有些横眉怒目的威厉,一双唇向下抿紧了,一言不发,点点倔强。
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勾着方易骨的下巴上下打量,戏弄般调笑道:
“老何啊——
出手挺阔绰,还有钱叫/鸡。
这要是和虎哥汇报了,”他向何七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如顺便——”
方易骨忍住把对面的头给拧下来的冲动,假惺惺往外挤着眼泪。
“怎么,我用过的,你有兴趣?”何七挑眉,皮笑肉不笑道,“我也不介意一起汇报。”
“行了行了,说笑也当真。”那人咳了下,松开了手,视线仍黏在方易骨脸上,“会不会看脸色,赶紧滚。”
见机行事,见机行事,不要坏了事。方易骨在心里默念,接着一头扎进了昏黄日光里。
身后门又砰一声关上,她松了牙关,眨眨眼让视线变清晰,舌尖一时有血腥味蔓延开。
她抬头。
现下正是天色渐暗。
方易骨舔了舔唇。
切,让她走就走?
呸。
方易骨碾了碾脚底的石子儿,踢进一旁的水沟。
...
门一关,小胡子男立刻摸出了一包烟点上。
“东西呢?”他递了根烟过去,举止有些刻意的轻慢。
何七表情淡淡,单手接过来夹在指间。
“怎么回事?”何七在那人摸出打火机之前,转身去柜子里拎出装手机的麻袋,而后顺手丢给那人,撑着木质饭桌的边沿问,“为什么这次提前了?”
小胡子男一手抱着沉甸甸的麻袋,另一只手夹着烟的把袋子打开:“还不是条子最近盯得紧了,那头放出去的是老时间。”
何七静静看着他。
“怎么开始啃老本了?”那人还在袋子里翻腾,时不时拿出烟抽上一口,又咂嘴:“啧,都是新款啊。”
何七摩挲着白色的香烟。
小胡子男又把袋子放在桌上,把烟怼嘴上:“不过这数目,好像顶不上这么多人头的量啊老何。”
渐渐烟雾缭绕。
那人又说:“我甭管你干大票还是小的,盗窃打劫还是杀人放火,你得把数给我凑到了啊。
不然我也不好跟上头交代,咱俩都得遭殃。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
“还是,”他停顿,像是挖苦般开口,“太久没提醒,你给忘了?”
何七无言。
无非不愿辩解,不屑辩解。
“下次补上啊。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了,应该还是老时间,有变化会给你放消息。”小胡子男抓着麻袋转身,又扭头看了眼何七手上的烟,“好好抽,别浪费了,贵着呢。”
他又浑身嘚瑟地走了。
何七看着那人扬长而去,仍然没什么表情。他缓缓把门关上,把那根快捏断了的香烟丢进垃圾桶,而后从椅背上的夹克衫口袋里摸出一根廉价香烟。
他叼着烟点上,直接曲腿坐在桌上。
同样是白烟盘绕,从脑袋开始逐渐包裹全身,而后散了去,充斥满室。
比之前要浓烈得多。
像是要由无化有,又是从有到无。
烟雾,烟头,不知燃尽了什么。
何七有些双目失焦,他明明记得之前自己在盯着垃圾桶里揉碎了的昂贵香烟,现在大脑却阵阵恍惚了。
轻微的眩晕感麻木神经。
一根又一根接连着,无知无觉。
透过面前的烟雾看到的世界,像是加了高斯模糊的滤镜,看不真切。
这样也好,又何必条条分明,何七想。
有时一个人呆着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永远没有另一个回响的空荡房间,永无止境的自我拷问,一次次被自己推翻的永远不可能。
每当这时候,那该死的自卑和自我厌恶感就像冒泡的乌黑沼泽一样漫上来,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粘稠沾满全身,而后逐渐逐渐过整个身体,最后没过鼻腔额头,就此沉沦却无动于衷。
明明,明明仿佛一抬头就能重见天日。
自己所感受到的全部只有无止无休的压迫和无力感。这该死的,没法改变的自己的人生。
何七吐出含在口中的一口烟,有那么一瞬间的畅快。
软弱也好,孤独也罢。
其实无从释放,只是愈陷愈深罢了。
...
方易骨在出小区兜了两圈后回到了那条水沟旁,她又开始猛踢地上的石子儿。就像发泄般的犹豫不决。
她在那石子儿狠狠撞上墙壁又飞回脚边的那一刹,终于决定要回去。
而进门看到的一幕,方易骨脑子里联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雾里看花。
“何七。”方易骨低低叫了句,站在烟雾里,同何七一起。
后者却没有理会,跟魔怔了似的沉浸在自我臆想里。
方易骨应该说点什么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觉得很不得劲,所以走过去,伸手夺过了何七指尖那一截不短不长的烟。
大概沾上了点何七的清冷味。
方易骨两指熟练地夹着那根烟送进嘴里。
何七像是才回过神,眼神移到方易骨脸上。
方易骨这回衣服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只是黑发飘飘且有些松散地披在肩头。
她闭眼,咬着烟缓缓吐出一口气。
真是呛得要命。
但味道熟悉。
“大前门。”她像是评论说。
何七好像终于清醒了些,却仍然斜靠在桌上,又有理智促使他说着该说的话。
“方易骨,如果你够聪明,就应该在能走的时候抓住机会。
在尚有余地时转头,在万劫不复前离开。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淡淡地看着方易骨,不动作,也不追究她怎会抽烟。
还像极了个万年老烟枪。
方易骨把烟头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丢进了垃圾桶,朝何七一笑,“不过我戒了。”
何七见她没接自己的话,便也没理会她。
方易骨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何七,我待会要去一趟附近的大学。
不太远,走一走,半个小时就到了。
你要不要一起来?”
何七也回看去。
他摇头,“方易骨,你果然是个傻子。”
方易骨仍然认真地说:“一起来吧。”
何七看进方易骨眼里。
还真是...一成不变啊。
唯一的一根结实稻草,抓住吧。
岸上有人如是说。
最后他仰头,像是放弃了和自己置气一样,薄唇微启。
“...好。”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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