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前尘往事
第一章
上京的秋夜,夜沉如水。
“你是谁?为何几般在我梦中,却不曾说话?”
谢妍柔看着在迷雾中站了许久的男子,任她再三努力,也瞧不清他的面容,更是靠近不了他。远远望去,只见他身着玄青色长袍,身姿颀长飘逸,牵着一匹通体如黑缎般的马,虽然看不甚清,谢妍柔却能感觉到他在深深地凝视着她。自她上个月从昭明寺回来,便时时梦见这人,任梦里的她如何挣扎,却都始终走近不了他。
每次都是这般相顾无言,梦醒又是一夜。
谢妍柔缓缓睁开双眼,侍女凝荷早已在旁等候。
“小姐,今日是您的生辰,还是早些起来梳妆打扮,可不要赖床,府中都早已开始张罗您的生日了。”侍女凝荷捂嘴笑道,谢妍柔闭上眼睛无奈地扶额,是了,今天是她及笄之日。
想起前几日父亲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柔儿,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有什么喜欢的吗?爹派人给你置办。”
“爹爹送的女儿都喜欢。”
“唉,转眼我的柔儿都要长大了,都到了可以许配人家的年龄了。可惜你娘早亡,不然就能看见柔儿出嫁了。”看着懂事的女儿,在朝中意气风发的左丞相谢屹,便想到亡妻,又是一阵心痛。
谢屹的亡妻苏芷容与他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两家亦是门当户对,到了婚嫁的年龄,二人便毫无意外地结为恩爱夫妻,婚后琴瑟和鸣的幸福生活,在上京更是传为一段佳话,只是苏夫人在生下谢妍柔的四年后,却意外的亡逝了。谢屹悲痛异常,而幼女懵懂,尚且需要他的陪伴。五年后,碍于祖制,谢屹还是再纳了一妾,但在他心里正妻只有苏芷容一人。
谢妍柔微微低头,并不言语,对于母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她美丽异常,经常穿着石青色的衣裳,十分飘逸温柔。
“柔儿,亦不要太难过。”谢屹安慰女儿道。
“爹爹也不要太悲伤了,娘肯定也不希望您这般难过。”谢妍柔轻轻安慰道。
“好,爹爹听柔儿的。”谢屹看着眼前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儿,长得越来越像苏芷容了,压下心中的悲痛,温柔地答应自己的女儿。
“柔儿,爹爹一定要给你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我的女儿这般美丽贤淑,一定要嫁给最好的夫婿。”谢屹面色动容道,他并不想让女儿太早出嫁,但他又似乎暗中下定了什么决心,向女儿承诺着。
“但凭爹爹做主。”谢妍柔温顺答道。
......
“小姐,你今天可真是美丽。就像画中的洛神仙子”凝荷看着自家小姐感叹道。
谢妍柔听罢,不置可否,只是站起来轻摆衣袖,看着铜镜中容颜,这么久了,她还是有点恍惚,有点不真切的感觉。自她那一天醒来后发现,原本已经死了的她,竟然意外重生回到了她五岁的身体里。恰好是她母亲亡故的一年后。
或许是冥冥中注定般,让她重新活过,只是她又能改变前世的命运吗?
“小姐,小姐,该用早膳了。”凝荷看着眼前的小姐,只是呆呆望着铜镜,似有许多心事。
“好。”谢妍柔这才回过神来,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暗中握紧了手。今天怕是还会旧景重演。
就在谢妍柔用过早膳后不久,便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姐姐,今日你生辰,我和娘给你准备了些礼物,希望你喜欢。”说话的人正是谢家二小姐谢若涵。
谢若涵并没有察觉到她称为姐姐的人,面色淡漠,而只是兀自说着。
谢若涵长得十分娇俏,粉面玉琢,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樱桃般的小嘴,今天更是身着桃粉色的襦裙,宛若一朵盛开在初秋的桃花,不似谢妍柔自有一种清冷之美,她完全是少女的娇美。谢府上下都喜欢这天真可爱的二小姐,对谢妍柔反是带着尊敬。只是谁又知道这人畜无害的面孔下又是什么样子呢?谢妍柔有些冷冷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姐姐……”谢若涵一边尴尬地叫着谢妍柔,一边看向自己的母亲许氏。
“妍柔,那是二娘特地给你挑选的绸缎,还有这是上好的翡翠镶金耳环,白玉莲玉佩......”许氏瞥了一眼自家女儿,便指着下人捧着的礼物,对着谢妍柔陪笑道。许氏原名许淑婉,她的父亲是当朝的光禄大夫,许家不像谢家是世家大族,当初谢屹要纳妾的时候,也正是看中了她这不高不低的家世,兴不起风浪。
许淑婉眼里闪过一丝愤恨,想当初她也是京城才名在外的大家闺秀,长相不俗,德才兼备,虽出身非名门,但要结一门好亲事,做一个贤德淑良的正室女主人也并非难事。奈何命运让她偏巧见到了清俊有才的谢屹,只一眼便误了终身,而后费了许多手段才进了谢家的门,她也从此收起过往的性子,做一个温婉淑良宜室宜家的妇人,只为讨谢屹欢心。这些年她伪装得很好,还给谢屹生下了一双儿女,只是他始终不爱她,娶她终究也只是难违父母之意,不过好在谢屹也没有再纳妾,府里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小姐谢过二夫人的礼物了,只是现下小姐有事要去找老爷,恐怕不能留您久坐了。”凝荷看着自家小姐还是淡淡的神情,并无想理睬谢二夫人和二小姐的意思,她只好出声打圆场了。果然谢妍柔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那好,那我们便先走了,柔儿今日生辰,你定要过得开心。”见谢妍柔始终不言语,虽然尴尬,但许淑婉还像是慈母般对谢妍柔说道。谢妍柔微微颔首,等这二人终于走了,她才走出闺房。
“小姐,你为什么这般不待见二夫人和二小姐?她们平日里待你并不刻薄。”凝荷实在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她和小姐一起长大,总觉得小姐的脾气有点奇怪,她常常一个人在书房里坐很久才出来,或者一个人抚琴。
除了在老爷面前很温顺,甚至有时会撒娇之外,对周遭的人总是淡淡的,没什么太多的情绪。但又唯独对二夫人她们有些许厌恶和不耐烦。凝荷一直猜不透自家小姐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小姐那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心中却总是又有许多忧愁。
“知人知面又何曾知心?一个人要做什么事都只是她愿意做给旁人看得罢了。只是装得太久,终究有一天还是会露馅的。”谢妍柔面无表情地说着。
凝荷实在不解,她想不出谢二夫人有做什么对不起小姐的事。但看小姐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只好住了嘴。
“小姐,快看!老爷在前面呢!”凝荷激动地出声道。
谢妍柔早就看到刚下朝回府的谢屹了,他正和一个背对着她的男子坐在庭院中的亭子说话,谢屹并未看到她。只是她越走近,越发现背对着她的男子,身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什么地方看了许多次,竟然能与她的感觉重合。
顿时,谢妍柔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有点不敢相信般的看着那个背影。竟然是他!
“柔儿,快来拜见你闵伯伯的长子。”谢屹发现了不远处站着的谢妍柔。
此时。闵桓转过身,和谢屹一起看向谢妍柔。只见她乌发雪肤,一翦秋水明眸,容色绝丽,袅娜娉婷,上身着蜜合色对襟广袖短襦,下身着撒花霜色褶裙,衣带连袂,自有一种疏离的清雅飘逸之感,不过十六,却已隐有倾城之姿。闵桓不露声色地惊叹谢妍柔的容貌与气韵,凝视着正向他缓缓走来的女子。
“妍柔见过闵哥哥。”看着故人,谢妍柔忍住心中翻腾的酸楚,上一世她就是这般唤他闵哥哥。闵桓是当朝太傅闵弘的长子,谢家与闵家虽是世交,但自从苏夫人亡故后,便很少往来走动了。看着眼前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子,身长八尺,着一身月白色青绣长袍,眸色温润,风姿清举,周身都透着一股书卷气,正是翩翩公子温如玉,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妍柔妹妹来得正好,今日是你的生辰,家母特地嘱咐我亲自给妹妹送上贺礼。”闵桓并没有注意到谢妍柔眼里的悲伤,只是微微一笑着,从身后的桌面拿起了一个锦盒。
“这是否不太合适?”谢妍柔看向谢屹,有点不知所措,但眼神并未有太多波澜。谢屹却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
“无妨的,家母和令堂生前就是十分要好的姐妹。今天妹妹生日,这是家母的一点小心意。”闵桓连忙说。他很希望眼前的谢妍柔可以收下这礼物。
谢妍柔也不再推辞,接过锦盒,在闵桓和谢屹的注视下,慢慢打开了它,果然不出她所料,是一个十分别致的玉镯,玉质十分上乘。
谢妍柔看了一眼玉镯,并无喜色。
“妍柔妹妹可喜欢?”闵桓有点小心地问道。
“这玉镯看起来十分名贵,柔儿谢过夫人和闵哥哥的用心了。”说罢就轻轻盖上了锦盒,谢妍柔微微欠身向闵桓道谢。
“妹妹喜欢就好。”闵桓心中有一丝喜悦。
“好了,柔儿,爹和你闵哥哥还有要事商量,你且先回去吧。”谢屹温柔地对着谢妍柔说。他确实还有一些事要和这位贤侄交代。
“好的,爹爹。那柔儿便回去了。”
说着,谢妍柔便转身和凝荷一起回了房。
谢妍柔感受到身后的闵桓还在看她。上一世也是这样,只一眼,他就喜欢上了她。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任上一世的记忆在脑海中重现。
那天正是她的及笄之日,爹爹确实如他所说那样,给她找了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做夫婿,闵桓无论相貌还是品德才情都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因此上一世的谢妍柔与闵桓初次见面,也是这般一见倾心,情投意合的两人,在一年后就结了婚,闵桓爱极了她,待她极好,但本是神仙眷侣的他们,却因为闵桓随军出征五个月而结束。
要是再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嫁给闵桓,他不知道,他眼中温柔慈爱的母亲,在他外出之际,害得她身中剧毒而死,而陈氏却对外宣称她是因思夫悲伤过度而亡。等闵桓回来时,佳人已故。
“呵!”谢妍柔轻轻冷笑一声。那毒妇人以为能欺瞒所有人,我这一世定要她血债血偿。那日仿佛还在耳畔。
“看你就要死了,我也就告诉你吧。所有人都以为我和你母亲要好,却不知是我在你母亲患病时,暗中用毒送了她一程。”陈氏往日总是挂着慈爱的面容,顿时变得狰狞。
“谁让你娘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幸福,如果不是许芷容,我和屹哥哥一起长大,本该谢家的主母是我的了。没想到,许芷容出现了,更没想到偏巧你又嫁到了闵家。你和你娘一样都是贱人,惑人心神,如今你入我闵家,闵桓竟然求我不要给他纳妾,他说他一生只认你一人为妻。你又非公主,竟不许我儿纳妾,我万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陈氏愤恨道,看着将死的谢妍柔,又有一丝得意。
听罢,谢妍柔口中便是血气四溢,一丝血从唇中顺着她的下颌流了下来。她怒目圆瞪着陈氏,想出声唤凝荷来。陈氏似是看出了谢妍柔的想法,冷冷一笑,“别白费力气了,你的凝荷去谢府了,怕是这一刻半会儿回不来了。等你爹到了,你便是死尸一具了,永远没人会知道这些的,你只管死罢。”陈氏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谢妍柔想起自己的爹爹,他待她这般好,把给娘亲的爱也加到了她的身上,自小什么东西都给她最好的,视她如珍宝,不让她受丝毫委屈。记得她出嫁之时,一向坚毅的爹爹竟眼眶都湿润了,他虽不舍,但不能剥夺女儿幸福的权利,所以只是说让她常回家探望,不要有了夫家就忘了爹。没想到,这一嫁,便是天人永隔了。要是爹爹赶来之时,看到她竟然和娘亲一样早亡,心里又该如何能接受。一想到爹爹对着她的尸体悲痛的模样,谢妍柔顿时心痛如绞。
“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谢妍柔望着那狠心的妇人,她是如此愚笨,被她平日里伪善的面容所骗,还以为她是最好的婆婆。
“呵!那也看你有没有这本事。”陈氏轻蔑道。
“柔儿,你是这世上最知我的人,此生有你为妻真是一大幸事。”
“柔儿也是”
谢妍柔看向窗外的蓝天,又想到远方的闵桓,他也是那样爱她,她多想在这最后一刻见他一眼,只是这一辈子终是无缘了。
很快,陈氏的面容身影已然模糊了,谢妍柔失去了意识。
只是谢妍柔并不知晓她死后,她的好爹爹无法接受她的死去,无法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看上去一下就老了十岁,哪里还有在官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只有无限的悲痛。谢屹在照理好爱女的后事不久,就辞官退隐了。
而她的丈夫闵桓,在她死后三天之久才赶到。闵桓连夜赶路,快马加鞭,终是没见上妻子的最后一面,他不知这一切皆是他的好母亲所为。闵桓看着死去的谢妍柔,实在无法接受眼前毫无气息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往日音容笑貌仿佛还在耳边,当时就气急攻心晕倒了过去,虽是七尺男儿,却无法面对妻子突然的死亡。
情深至此,不到两年闵桓就因悲伤过度而死了,陈氏更是悔不当初,没想闵桓这般用情至深,是她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进了坟墓,也是冥冥中的报应。
只是没想到再醒来,谢妍柔却重生了,在她还是五岁幼童的时候醒来了,前尘往事一如梦一般。当她看到爹爹对醒来的她还是那样关心备至,她只推说是做了梦魇,害怕极了,便紧紧抱着他,爹爹给了她好些安慰,她才放松下来。那时的谢屹并不知道,他眼前的柔儿历经了生死,才再一次回到了他身边。
插入书签